前方牧师审判,一个身形颀长,隽秀温润的男人站立如松,静静等候。
三米长的头纱在身后拖曳,扫起粉白的玫瑰花瓣。日光透过窗影,斑驳地照在世人身上。
他将那只手,交付到另一个男人手中。
正鼻酸着,正在这时候,手心被悄无声息地塞了一封信。
沈音侧过头,冲着他俏皮地眨眨眼。
“陆川先生,你愿意娶沈音小姐作为你的妻子吗。从此一生互相扶持,依靠。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诚。 ”
教堂中清朗的男声响起。
“我愿意。 ”
沈楚坐在下面,将那张纸摸出,缓缓展开。
上面写着:
[哥哥。
最近几天,我觉得你好像变回我小时候的那个样子。大概是因为犯病的原因吧。一开始我真的很慌张,也很害怕。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对不起。
其实,我也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害怕很多事情。
我怕自己身体不好,没有办法陪所爱的人到老。我怕我死后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折磨,就像妈妈死后,你变得那么脆弱,整个人都像彻底毁了一样。因为我爱他,我不想给他这样的人生。
可我现在,还是决定和眼前这个人结婚。
还是因为我爱他。
哥,你知道吗。我所说的不喜欢从前的你,是因为,那时候的你不像是一个人在过生活,那像是机器在执行程序。人和机器不一样,人是有心的。人生也和程序不同,是充满变数的。没有谁会真正离不开谁,我并没有离不开你,你也不会离不开我,我们是这世上最紧密的亲人,到老,到死,都会互相深爱对方。但是同时,我们应该拥有各自完整的,美好的企望与热爱。
你好像总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灰暗,好像没有一点光亮。
可是你看看我。
我是一个五岁父母就自杀的孤儿。肺部出现严重疾病几乎不能上学,几次手术,都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线。
其实,我的人生,看上去也很可怕对不对。
但是,我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可怕。
因为,在这世上,我遇到了那个明明知道我的人生如此绝望,都拼了命要将我从这深渊里拽出的傻瓜。
有的时候,只要一个人活着,这个世界就好像还有希望。你在日记本里这么写。
可是,不是的。
哥哥,只有放得下那唯一的希望,才能走得出,真正的绝望。
有很多话,我看到哥哥的时候,总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我怕我一开口又会哭,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哭。
那就让你看我笑吧。]
沈楚眼圈一点点发红,抬起眼,正听到牧师宣读。
“沈音小姐,你愿意嫁陆川先生作为你的丈夫吗。从此一生互相扶持,依靠。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他、理解他他、尊敬他、支持他,并愿意在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诚。 ”
女孩轻灵的声音回荡在教堂。
“我愿意。”
她在笑,笑得那么温暖。
就像这盛夏灼热的日光,好似将一切寒冰都融化。
***
大魏。
上京城。
江晏迟一路赶到城门外十几里的驿站时,日头正烈。赵灵瞿伤势极重,一路颠簸之后脸色苍白,看到皇帝之后更如同见了鬼似的几番闪躲。
周闻二话不说先将人捆了,塞上马背驮了回去。
赵灵瞿看着高高的城墙下被砍断的旌旗,冷哼一声,脚踩着过去,登上那西门城楼顶。
将赵灵瞿捆在了石柱上,倒是不急着弄死他,有吃食有清水地喂了半日。
夜里便等到一批截人的。
皇帝不急着杀人,可那些都是死士,一旦被俘便张口咬了压槽里的毒药。侥幸最后一个被捕时,他出手极快,一脚将他半边牙都踢了几颗,再抬手卸了下颚骨,这才留了一条命,拖去昭狱连夜审问苏明鞍的下落。
如此又熬了两日,赵灵瞿重伤在身,眼看着就要有性命之危。
昭狱里的死士还是没能吐出几个字。
江晏迟快要以为苏明鞍当真是要缩头到底的时候,他终于出现在了城墙下。
孤身一人。
他果真放不下赵灵瞿。
开口第一句便是。
“陛下,您可知当年段娘娘孤身一位敌国王女,是怎么在这大魏的宫城里活下来的吗。”
江晏迟抿着嘴,神色微冷,始终缄默不语,但是也没有急着出言反驳。
苏明鞍一时间摸不透,只觉得还有些希望,便再劝道。
“陛下再想想。,若当年宣和帝没有驾崩。您又是否能顺利出生在这世上。”
苏明鞍静默良久,终于在那城墙前叩首而下。
规矩端正地将双手平举于眉心。
“臣知道,陛下年少血气。总是难免动心情爱。但是赵灵瞿是您的亲舅舅,是陛下的亲人,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他更是段娘娘血脉相连的弟弟。臣知道陛下对臣恨之入骨……”
苏明鞍缓缓闭上眼。
“陛下杀了臣,放过赵将军吧。”
始终未得一言的年轻君王命人下去捆了苏明鞍,他果真半点都不挣扎,被铁链锁着拉拽到了城墙上。
赵灵瞿看见了苏明鞍,立刻激动地跺脚,口中被塞着白布说不清话,隐约可听是“救我”之类的字眼,惊惧之下汗水滑落额角,拼命摇头。
江晏迟问没有说话。
只教人先将赵灵瞿松开。
苏明鞍眼神稍缓。
却见他反手一刀抵在赵灵瞿心口猛地刺入,刀刃割裂皮肤的声音缓慢地响起,苏明鞍眼风瞬间凌厉:“住手!江晏迟 ,他真的是你舅舅,他是,是月氏最后一位皇子,江晏迟,你以为大魏人就会真心待你吗,如若没有我,没有我将皇位送到你手里,你怎么能……”
刀偏偏是一点点地深入,最后贯穿身体,鲜血奔涌而出。
他擦着手上的血,“我的皇位,是楚歇给我的。”
眼风一点点抬起,看着赵灵瞿满口鲜血吐着,渐渐地没了气息。
“他死了,你们,凭什么能活着。”
江晏迟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让赵灵瞿死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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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晋江首发
刀光一闪而过,在那已经没有生气的身躯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江晏迟身姿挺拔如料峭冬末寂静屹立的山峦,青色凋敝,分外肃杀。
剑尖滴落半点鲜血。
殷红的血色里,印着苏明鞍死灰一般的眼神。
他和眼前这位小皇帝都很清楚。
在这一场消耗了太多人命的拉锯消磨里,终究没有一个是人是赢家。
江晏迟没有直接杀了苏明鞍,可没几日便传来苏太傅病重难医的消息。赵灵瞿的死亡掐灭了苏明鞍心底最后一丝火光。
病来如山倒。
他恍然间梦见二十多年前,北境冰原荒漠上,被流放的那位落魄皇子年轻气盛,手持着长刀在那被冻得坚硬如铁的黄土砖上刻上整个大魏的轮廓。
他说,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会让大魏变成这样。
一边说,一边拿着刀往外延伸,将边境线条延展开。
又说,如果我有机会当皇帝,我一定,一定能做到。
苏明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想起了那时候一块麻布寒风里立身如松的少年。
“那如果你不能当皇帝呢。”
少年从喉咙口轻嗤一声:“我能当。”
“你身后没有靠山,如今太子如日中天,你更是被削了兵权流放到这苦寒之地。要如何……”
“上京城,我会回去。”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洒在他身上,“我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笔,我要让大魏人看看着辽阔的冰原,无垠的沙漠,高耸入云的峰峦。我会是——成为万古垂青,被千秋万代永远记住的皇帝。”
那个时候,宣和帝才十六岁。
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后来一手酿造惊骇世人的永安之乱。
彻底毁灭月氏,也搅乱大魏内部皇权,致使羌族损失大半土地,也使得北匈分裂成十三部落,自此开始无休止的内斗。
他聪明吗。
聪明。
他做到了。
他让将大魏的国土延伸到前所未有的遥远土地上。
可是代价,太大了。
多少人的命运从此改变,多少人的痛苦代代纠缠。
景和二年初春。四朝太傅苏明鞍病重,景和帝前去探望。弥留之际,只见那皇帝在苏明鞍耳畔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叫他瞬间又呕出一口血来。
顷刻间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