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颓靡起来。
路迎酒看到,他周身有一股淡淡的黑雾。
出现这种黑雾的人,往往精神状态极其差,求生意识弱。这也让他们非常容易撞鬼。
不过,既然吴润之提到了,他有过自杀倾向……
路迎酒问:“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你最近有过自杀的念头吗?”
吴润之愣了一下:“我一直都有,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
毕竟这种那么私人的情绪,要讲出口,还是需要勇气的。
几秒钟后,他继续说:“我最近的工作压力很大,家庭也有问题,这两个月来我站在天台上三四次了吧,也有可能更多,不记得了。每次就差那么一步,就差那么一步,我就可以一了百了。可能这段时间,真的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了。”
路迎酒说:“而你会梦到同学,就是在最近两个月?”
“对,”吴润之点头道,“如果不是这个梦……如果不是我想再见见他们,回学校看一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愿,我说不定已经跳下去了。”
路迎酒想了一下:“那有可能这些鬼把你叫回来,不是想让你帮他们实现心愿。”
“那还能是什么?”吴润之一愣。
他的话音刚落,走廊上就响起了铃声。
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但是他们班下午不用上课,再过半个小时,所有人都会登上那辆巴士。
2班同学虽然作死得很多,但好歹活下来了几个,没让这个幻境提前结束。
而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已经等来了故事的终结。
铃声响起,整个幻境开始不断变化,大楼在扭曲,钟表在融化,窗台上的花开了又枯萎……而教室里,书本堆得高高的,水壶反着亮晶晶的阳光。桌上摊着书与笔与无数张写不完的试卷,就像是他的同学们才刚刚离开座位,很快就会回来。
空中的黑雾在聚拢,不断汇聚出那些已死的同学们。
不到三四秒钟,空荡荡的教室就挤满了人。
黑板上写满了今晚的作业,花盆中的花娇艳欲滴。
朋友们坐在过去的座位上,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教室。
吴润之睁大了眼睛。
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无数的纸张,都是他熟悉的字体,都是他熟悉的人名,一行行留言写在上头。
【你要好好加油,还有无数个明天=v=】
【我们以后再去网吧开黑,我保证不会坑你了!】
【很喜欢和你一起上乒乓球课,你的反手拍打得很好】
【要去努力生活呀!】
【我记得你是一个很乐观向上的人,希望你能永远开开心心】
【……】
方余过来,勾上他的肩头:“这几天我玩得很开心,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打球赛啊!我可不会再让着你了。还有新游戏啊,新电影啊,我们还会有一起出去翻墙头的机会!会再见面的!”
旁边的姜若云依旧文静,脸上一抹霞红,咬了咬嘴唇和他说:“其实,我也一直挺喜欢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真正找到幸福。你是个很勇敢的人啊。”
吴润之的视野模糊了。
再怎么努力去看,都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庞,他奋力擦了擦眼睛,才终于看到他们的笑容。
“砰!”
教室里竟然飞起了小彩带,一圈圈多彩地往下降落,落在了吴润之的肩头。
他回头看去,黑板报上画了校徽、云彩和太阳花,橙红、艳黄、天蓝……各种颜色热闹地往他眼前凑,像极了这段多姿多彩的青春岁月。
它们簇拥着正中间的几个大字:
【我们毕业啦!】
这是他们欠吴润之的一场毕业典礼。
终于在数十年后的今日实现。
路迎酒在他身边说:“也有可能他们让你回来,是想让你放下过去、解开心结。你才是他们真正的心愿。”
欢声笑语,一片掌声,所有人都在期待地看着吴润之,目光中尽是鼓励与期待,似乎是将所有的力量,带着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泣不成声。
第71章 亲密无间
吴润之最后还是目送着朋友们,上了那辆大巴。
阳光灿烂,蓝绿色的巴士出发。他们在巴士上挥手告别,打开窗朝他招手,后窗玻璃挤着四五个脑袋,都是在回望他,笑着与他道别。
远处便是横跨了蔚蓝海洋的大桥,壮阔而美丽,线条完美好似艺术品,白色的桥身发着光。
等大巴驶离校园,吴润之上了天台,远远看着大巴一路离开。风吹起衣角,他目不转睛,直到巴士彻底离开视线,只余一片微澜的海。
等一切结束,所有光鲜亮丽的假象都在剥离。
墙壁重新变得破损,一块块瓷砖尽数开裂。窗户肮脏毛躁,整齐的桌椅消失无踪。墙角重新沾上蛛网,布满落尘,篮球框歪倒在地,漏气的篮球窝在角落,整个操场灰败无比。
吴润之最后看了一圈校园,看了一圈这无数次萦绕在他梦境中的场景,像是要把它们烙印入灵魂中。
然后他回到校门口,与路迎酒他们汇合。
路迎酒问他:“准备走了?”
“嗯。”吴润之点头,“明年我会带着花再回来看他们的。”
路迎酒又说:“关于你的心理状态,不是我能解决的,我建议你联系心理医生。虽然这句大道理被说过很多次了,但生命真的只有一次。”他看了看偌大的老校园,“你能安安心心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
“我知道。”吴润之再次用力点头,语调有哭腔,也有着坚定,“我会努力的。我已经在这段回忆里待太久了,是时候走出来了。”
他揉了揉脸,长叹一声:“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还不如还是高中生的他们。”
“我会努力找到新的出路的,比如新的工作,或者结交新的朋友。如果可能,我要再回去参加高考。”
他笑了:“我之前为了追姜若云,埋头苦学了好久,拿了好几次年级前几,不是为了什么前途,只是为了给她留下个好印象——这个理由足够单纯可笑吧,完全是青春期少年的思路。”
“但仔细回想一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纯粹地做过一件事情了。”
“我想和以前一样,去纯碎地爱与喜欢一些事物,然后坦坦荡荡地活下去。”
路迎酒点头。
此时无须多言,他便点头说:“加油,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吴润之与他们道别,背着背包,消失在道路尽头,消失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
他在校门口摆放的鲜花,迎风招展,沾着水珠。
花会枯萎衰败,美丽总会竭尽,但在此时,蹉跎岁月与往后的诸多磨难,也无法磨灭它们正绽放到最极致的美好。活在当下,才是对亡者最深切与真挚的悼念。
……
路迎酒一行人在孝广市稍作休息后,便乘飞机回了鹭江市。
姚苟一路暗示明示,问路迎酒的事务所还缺不缺人。路迎酒就直接跟他说,你想来的话,我肯定愿意的。
于是姚苟高高兴兴也跟来了。
一下飞机,楚半阳被司机接走了,临走前,他似乎想和路迎酒说些什么,满脸傲娇地写着“我很想和你谈一谈”,最后还是没开口。
敬闲又来了一次滴滴打鬼。
豪华的跑车停在外头,姚苟讶异道:“你们事务所是真的有钱啊,怎么到哪里都有豪车,资金那么充足的么。”
“别误会了。”路迎酒轻咳一声,“这些都是员工的私有财产,和老板我本人无关。我的车是一辆二手本田。”
姚苟一愣,又看向敬闲:“小伙子这么有钱,还愿意继续深造自己,不容易啊。现在有钱人最缺乏的都是这种精神。佩服,我姚某实在是佩服!”
敬闲笑着搂上路迎酒:“还是老板有眼光,看上了我这么优秀的员工。”
路迎酒抬眼一瞥他:“驱鬼师最常用的三个符纸是什么?”
敬闲滞了一瞬,根本答不上来。
“就这还优秀员工呢,什么也不懂。”路迎酒笑着戳了戳他,“只能摆你出去当吉祥物,每天就靠这张脸忽悠进来几个人。”
敬闲被他嘲讽了不学无术,但又被拐着弯夸了帅,挺高兴的。
听了这两人假意讽刺,实则打情骂俏的对话,姚苟看了看敬闲又看了看路迎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问:“哎这几天自从那婚礼之后,我就一直想问,你们真的是一对吗?”
敬闲不知如何回答,直接说了又怕路迎酒生气,下意识看向他。
路迎酒却半秒没犹疑,直接承认道:“嗯。”
姚苟:“哦哦哦,我就说呢,怎么每天都看你们两个贼眉鼠眼的。”
路迎酒:“……那个叫眉来眼去。”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姚苟又是打量了一番他们,喃喃说,“现在真的就我还是孤家寡人了。路迎酒啊,你看我们好兄弟一场,你能不能帮我介绍几个人认识认识?我只有两个要求:女的,活的。”
路迎酒扶额:“你这是为难我,这我自己都做不到。”
敬闲别说是个女的了,他甚至不是活的。
姚苟大失所望,又是碎碎念,说总有一天他的真爱就降临的。
回去的路上他继续表现自我,自告奋勇地开车,开了很大声的广播听歌,一路上跟着哼唱。
敬闲乐得和路迎酒坐在后排,头挨着头在一起讲小话。
路迎酒低声和敬闲说:“你刚才怎么不承认呢?”
“不承认什么?”
“我们在一起了。”
敬闲说:“你之前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吗,我万一说了,惹你生气了,岂不是天天跪榴莲。”
路迎酒:“……你别把我说的那么恶毒。”
“就算不跪榴莲,”敬闲说,“你一生气就不让我亲,也不让我摸了,我也难受啊。”
没办法亲亲抱抱,这对于一个恋爱脑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万一路迎酒把他扫地出门了,直接退婚,就更是天崩地裂、五雷轰顶了。
路迎酒扶额:“你这个发言也太敬闲了。”他顿了顿,握住敬闲的手,“之前是我不好,总感觉在朋友前有点不好意思,才藏着掖着。现在我跟叶枫他们都说开了,慢慢心态也转变过来了,以后你可以直接承认的。”
敬闲突然得了允许,眼睛一亮。
要不是前头的姚苟还在尽情哼唱,他就直接在后座压着路迎酒亲了。
路迎酒一看他的眼神,就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低声笑说:“要闹的话回去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