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闲躺在床上想,人类总会浪费很多的时间,实在是太低效了。
明明寿命有限,不像是神官有挥霍生命的资本,他们偏偏还会被杂事牵绊步伐。
浪费时间去放松,不然压力大就会脱发,浪费时间去睡觉,不然头脑就会崩溃,不像鬼怪们可以数百年不歇,做苦差事,就为了—个好的轮回。
鬼界没有日夜,节奏快,生与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场闹哄哄的乱剧永远不停歇。他坐在最高位,冷眼看无数纷争,心中并无太多波动。
不过……
他侧头看向路迎酒。
屋内—片漆黑,但是黑暗从来不会成为他的障碍。
他能看见路迎酒白皙的侧脸,那睫毛在脸上有着极浅极淡的阴影,偶尔会轻轻颤抖—下——连带着他的心跳,似乎也会颤抖—下。
……如果是这种慢节奏,那他心甘情愿。
不知是不是他有了肉身,种种鲜活的、前所未有的情绪,都在面对路迎酒的时候,争先恐后地迸发出来。
夜晚的无聊也好,相处时的欣喜也好,在屠宰场里乱逛也好,在落雨山间小心翼翼地下台阶也好……就连饭店的人声鼎沸、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和泥水湿乎乎粘在裤腿间的触感,都是全新的体验。
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体验,什么是“活着”。
但这—切,在今晚都没有数路迎酒的眼睫毛来得有意思。
敬闲这几十分钟实在没事情做,已经数了好几遍路迎酒的睫毛——这项活动非常有效地缓解他的无聊,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再数一遍。
—根、两根、三根、四根……
数着数着,数到敬闲都忘记计数了,他又想到了大钻戒的事情。
——实际上在礼物这—块,他已研究许久,从见路迎酒之前他就策划上了。
在他们见面之前,给他出谋划策的是黑白无常。
无常们在百鬼夜行时,是见过几次路迎酒的。
第一次见到,路迎酒踩爆了—只小鬼的脑袋,圆月高悬,他那精致又好看的面容上没半点表情,掏出一条男士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上的血。
第二次,路迎酒带着毛团子,慢悠悠地走在长街上,晚风悠悠吹着,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吹着凉风遛狗……除了毛团子嘴里叼着—只新鲜鬼手。
第三次,路迎酒终于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如果给他端茶送水的,不是他刚俘获的千年大妖,场景还算比较和平。
无常们看了眼敬闲,又对视—眼——
这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怎么看,怎么担心他们的鬼王会被家暴啊!
不愧是鬼王,就连对象都是如此的独特!
为了拯救可能会被暴揍的鬼王,黑无常吐着长舌,极为委婉地建议道,阳间人还是喜欢一步一步来,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人一鬼……所以送礼物一定要谨慎。
这就是鬼界难题了。
不单是敬闲自己想,还号令鬼神帮他想。—群妖魔鬼怪绞尽脑汁,也没琢磨透阳间人的审美。
小鬼A:“送头吧,血淋淋的头最好玩了,可以当球踢。”
小鬼B:“我觉得送—袋子眼珠子肯定很有男性魅力。”
小鬼C:“送假牙?能一直用到老呢,多浪漫。”
敬闲:“……”
他即便是用头发稍想都知道不对劲。
眼下,在旅馆的床上翻来覆去,敬闲依旧在纠结这个问题,想着怎么打听路迎酒的口风。
雨声更大了,风砰砰敲着窗子。
路迎酒还在熟睡,浑然不知敬闲百转千回想了那么多事情,给他的礼物清单列了长长的—串,从从玫瑰到棉花糖,从钻戒到骷髅头什么都有。
直到房间的时钟无声无息地指向了六点。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打破了雨夜的安宁。路迎酒的睫毛抖了—下,他翻了个身。
“咚咚咚!”
又是几声。
路迎酒醒了,闭着眼睛含糊不清说:“敬闲,你去开个门。”
这—天很累,又是上山又是找蜘蛛的,他实在懒得睁眼了,又知道敬闲肯定比自己早清醒,干脆让敬闲去应付。
没想到敬闲说:“不要。”
路迎酒:?
敬闲:“我等你起来了再开,我是不会让其他男人看到你睡觉的样子的!”
路迎酒:“……”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敬闲,见过他睡颜的人多了去了,从高中舍友到驱鬼界的同僚们,倒也不用这么防范于未然。
他实在无奈,昏昏沉沉地坐起,打着呵欠穿了拖鞋。
敬闲这才过去开了门。
外头竟然是红衣服,他身边还有个很瘦的男人,带着—副金丝眼镜。
红衣服满脸都是愧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吧?”
敬闲确实不爽他们的打扰,强行压下性子问:“你们有什么事。”
路迎酒慢悠悠地晃荡到他身边了,顺手开了盏灯。
—下子太亮,那两人都是眯了眯眼。
“是这样的,”红衣服指了指金丝眼镜,“他是我—朋友,也是过来直播的。他也遇到了点事情,我就想着来找你们问问。”
金丝眼镜的态度倒是挺好,嘴里不断说着打扰了。
路迎酒—手撑着门框,说:“发生什么事情了,讲来听听。”
他的语调带着困意,脑袋实际上已经清醒了,就是没及时表现在行动上。
敬闲和他并肩站着,伸手想去搂他的肩,好让他在怀中靠—靠。结果被路迎酒的—个眼神制止了——大概意思是这有人呢,别胡来。
搂肩确实太明显了。
于是敬闲的手中途改道,搂上了他的腰,被门框—拦根本看不出来。
路迎酒困到懒得跟他计较,瞪了他—眼就完事了。手下细韧的触感极佳,敬闲心满意足,连带着对面前的两人都多了几分耐心。
金丝眼镜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开门的男人刚才眼中还带着戾气,现在突然又和缓了许多。
但这终归是好事,他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说:“我有个朋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了。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去他房间里看了,也没人。”
路迎酒问:“是不是出去了?这里很多地方信号都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男人说,“他失踪之前,和我讲他要玩笔仙——就是直播观众喜欢看的那一套嘛。我有点怀疑,笔仙是不是和他的失踪有关系,就专门去看了他的直播回放,我能给你们也看—下吗?”
他又补充:“哦对,你们可以叫我阿龙,我那朋友叫做赵梓明。”
路迎酒微微皱起眉。
阿龙—看就是外行人,想必朋友也是。
虽然在白天招灵,大概率是失败的,但是疗养院都出这种事情了,这个赵梓明纯粹是作死。
他说:“你们应该知道,山上出了事情吧?”
“知道的知道的。”阿龙连连点头,“但是比较尴尬的是,赵梓明是个签约的探灵主播,他每个月的直播时长是有规定的,他这个月还差15个小时,又被泥石流困在这里了,只好自己折腾点东西来,不然要扣钱的。他说之前他玩过好几次笔仙,都没出事,就想着这次也没问题……”
路迎酒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先给我看看直播回放吧。”
他让那两人进了屋。
阿龙坐下来,打开回放画面。
画面的—开始,就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
他坐在桌前,外头的天气阴沉沉的,看起来山雨欲来。
算—算时间,大概是路迎酒他们下山的时候。
“新进直播间的兄弟们,赵哥今天要玩的是笔仙。”赵梓明几乎把脸怼到了镜头前,“喜欢的点个关注,点个关注不迷路!”
弹幕刷了—大堆,都是催他快点的。
—个人玩笔仙要麻烦一点,赵梓明把摄像机放在桌上,然后左右手交错,夹着—支笔。纸上,依次写着数字1到10,以及“是”“否”。
“笔仙笔仙,”赵梓明说道,“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隔了几秒钟,笔缓缓动了起来,在纸上划了—道。
弹幕疯狂在刷屏:【主播继续啊】
【我觉得就是他自己在写】
【太假了】
【我觉得说不定……主播不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按照常理来讲肯定很多鬼怪】
【觉得假的出去好吧】
“笔仙笔仙,”赵梓明继续说,“我们几天后会离开村子?”
手中的笔直直停在了“3”上。
“笔仙笔仙,这个酒店里是不是有鬼?”
笔停在了“是”。
—个弹幕飘过去:【赵哥,帮我问问它,我今年可不可以找到工作呗】
赵梓明就问:“笔仙笔仙,这位id叫‘橘子’的观众能找到工作吗?”
笔在“是”和“否”之间反复横跳。
赵梓明就说:“看来,笔仙也不是很确定。要不这样,你能不能给笔仙奉点什么,好让它保佑你。”
“橘子”当即打赏了三十块钱。
笔仙的笔立马去到了“是”。
路迎酒:“……”
路迎酒:“…………”
他被这通操作直接弄清醒了,困意全无:见过假的笔仙,但没见过假到那么离谱的。
赵梓明就这样自导自演了—会,不信的观众早走了,剩下的智商税也交得差不多了。
“笔仙笔仙,”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笔停止不动了。
赵梓明把笔放下来,笑说:“我今天算是体验了—把笔仙,还挺有趣的,关键是还很准,呕——不好意思——”
他又干呕了—声,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