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坚持这两三公里,就是胜利了。
众人不敢耽误半秒钟,纷纷迈步。
顺着往下的路还没走五分钟呢,突然有个人说:“唉,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是胆战心惊,拿着手电筒往周围乱照一通,草木皆兵。
实际上,路迎酒也察觉到了异常。
一离开拜山的路线,阴气便慢慢开始汇聚。
这阴气的范围非常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岳,如同沉沉的阴云旋转在他们头上。
如果蛛母早就与万明山融为一体,那么等待他们的,肯定是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多亏了张念云的笔记,让他们知道了“放火烧山”这方法。
路迎酒就看向队伍的中间。
叶枫还在坚持往前走,一路没吭声,也没掉队。
只是他的眼神涣散得厉害,根本是心不在焉。
路迎酒知道叶枫在想什么。
他在想,整个变成蜘蛛的村子,疗养院中所有失踪与死亡的人员,竟然都是为他一个人付出的代价。
他们之前还在分析,叶德庸对张念云的感情是如何深厚,值得他背叛一个驱鬼师的准则,值得他背叛一个人应有的道德,去做出这种事情。
叶枫当时说,如果他是张念云,根本就不愿被复活。
到头来,某种意义上,他是一语成谶了。
回想起来,路迎酒其实很早就发现了端倪。
第一,是叶枫对六岁之前的事情记忆很模糊。
在疗养院时,他们找到了99年拜山的合照。叶枫明明是有参与的,但他完全没印象了。
第二,是小鳄鱼玩具里的骨灰。
他当时就有些疑惑。如果真是张念云的骨灰,为什么要放在叶枫的玩具里?
叶德庸肯定知道叶枫最喜欢小鳄鱼,更知道如果它不见了,叶枫该有多难过。
哪怕叶德庸是抱着,想让叶枫多年后回到村子、发现真相的目的,于情于理,他也不该藏下玩具去装骨灰。
可如果那是叶枫的骨灰……
叶德庸是想让叶枫最后再抱抱他最喜欢的玩具吧。
叶枫说的没错。
叶德庸脾气古怪,但真的是把他当亲孙子看待的。
往事隔着近二十年的岁月,带着陈腐的味道,缓缓在他们面前展开。那老头子说不出表达深爱的话语,但他的情感,终究是以这种扭曲又疯狂的方式,传达到了叶枫这里。
就像是一道旧伤。
他们之前小心翼翼地试探,终于在这个瞬间,把它的血痂整个撕下。
露出了底下痛到极点的真相。
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法冷静对待现况。
叶枫没有当场崩溃,还能坚持和他们走下去,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而现在事态紧迫,时间不允许叶枫崩溃,也不允许路迎酒去安慰他。
路迎酒走到队伍中间,拍拍叶枫的肩,说:“你把符纸准备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直接开始烧山。”
叶枫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一滴雨水从他的睫毛滚落下去,在石阶上摔得粉身碎骨。
就这样又往前走了五分钟。
在下了一个陡坡后,路迎酒猛地回头,微微眯起眼睛——
夜幕太深了,手电筒和符纸的光几乎被雨水吞没,能见度非常低。但当光线晃过山坡时,隐隐能看到,树叶、长草中有活物在移动。
他在这个瞬间请神,视野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清楚了,那一个个活物分明是无数的蜘蛛!
隔了一整天,它们终于是追上来了。它们翻涌着,争相恐后向众人扑来,像是可怕的海啸。
路迎酒喊:“叶枫!”
叶枫回了头,同时也请神!
只见雨幕中爆发出灿烂光辉,一条长蛇带着熊熊烈焰,凭空出现在了树木之上。
它身形粗壮有力,足有十余米长,却又有惊人的灵活和轻盈,一瞬间就在树木间游弋了二十多米!
本来下雨天,哪怕是山间也是很难起火的。可是鬼神的力量岂容小觑,它所过之处,皆是燃烧起了烈火。
蜘蛛的浪潮瞬间被拦住了。
路迎酒看见,无数蜘蛛来不及躲闪火焰,被烤得身躯蜷缩成一团,迅速化作焦炭。然而更多的又涌过来。
他一拍一个愣在原地的人:“快跑!”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尖叫都来不及尖叫,撒开腿就往山下冲!
山路一片漆黑,路迎酒接连甩出十几张符纸。符纸的光辉明亮,燃烧成小火球,飘浮在众人面前引路——全靠符纸,他们才没有慌不择路。
而离蛇在山间肆意游弋。
碍于火焰的威胁,叶家人哪怕是请神了,也很少让它如此畅快地肆虐。这山林成了它最好的场地,更何况,它对蜘蛛们是怒火中烧。
眨眼间,火光冲天。
路迎酒跟着众人,只觉得影子被身后光辉越拉越长,狂风卷着炽热,扑向他们。
火焰烧穿了夜色,将天幕烫出了一大个洞。
半边天红了,雨水滴落,与火焰交融。
几秒钟后,他们听见了诡异的嗡嗡声。
那声音与地面产生了共振,这片山都在颤抖,简直像是地震。
众人一开始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只本能觉得恐惧。
直到火势越发蔓延,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们才听清楚:
这竟然是低沉的吼叫。
像是人声,又像是野兽的怒吼,夹杂着蜘蛛爬行时的窸窸窣窣声。
这片山岳,又或者说蛛母的化身,陷入了暴怒。
蜘蛛们听见这声响,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它们不惧生死地冲向火焰,一批死了,另外一批又迅速顶上,一层层尸体越堆越高,阴气浓郁地杀向离蛇。
某个瞬间后,叶枫闷哼了一声。
路迎酒回头看去。
有两只大蜘蛛竟然挂在了离蛇身上。
火焰把它们烫得滋滋作响,它们很快就死了,只是临死前,毒牙已经刺穿了离蛇的躯体。
请来的鬼神,力量和请神者是密切相关的。
叶枫本就状态不佳,哪怕他努力抑制情绪,肯定也影响到了离蛇。
形势不妙,再这样下去,总会有蜘蛛突破山火的防线。
路迎酒往前看去,远远已经能看见大路。
那路上刚刚开过一辆车,或许是因为看见了山火,开得非常快。
而更远处就是一个小镇,请神后的视力,让他得以看清镇上的人们——他们都出来了,许多人还穿着睡衣,对着熊熊的山火不是面露担忧地交谈,就是拿出手机来拍照、录视频,还有人不断在打报警电话。
更有人已经上了车,准备去远处避难。
不管怎么说,希望就在眼前了。
蛛母的控制范围只有这片山脉,只要出去,不说绝对安全,也八九不离十。
就在这时,山岳再次发出咆哮!!
这次整座山都在颤抖,众人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了好几个。
路迎酒把他们扶起来,敬闲也过来帮他,轻轻一提就把人提起来了,好端端放回地上。
这声咆哮后,蜘蛛们直接发了狂。
它们堆叠在一起,竟是组成了五六米高的浪潮!
这一下它们冲破了火焰防线,直直朝众人冲来。
有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呜咽,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地。
路迎酒转身。
周围的色彩都是浓郁的,像是油画的质感,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都是深邃有力,勾勒出众人惊慌的神情、深厚的阴影和扭曲的树干。
冲天的火光将他皮肤映得更加白皙,烈焰坠落在那双棕色瞳孔中。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逆着众人走向火海与蜘蛛群。
眼前的一幕如同地狱绘卷,足够让任何人退缩。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实际上,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独身面对这种情况了。
冒险、断后的永远是他。
他一直活到了今天,靠的不是幸运的眷顾,而是足够的力量与经验。
毛团子嗷呜一声,绕了他的脚边转着圈跑步,疯狂甩尾巴。
路迎酒抽出短刀,那一抹刀光明亮得好似月色——
然后他腰上一重,脸上一凉。
路迎酒:?
敬闲和他一起留了下来,趁他专心,竟然把他搂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大口。
这举动实在是太敬闲了,路迎酒又气又好笑,正要斥责他两句,就听见男人在他耳边说:“这是入场费用。”
“什么的入场费用?”路迎酒看他。
“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敬闲笑说,“可能是火焰秀吧?”
他一手搂住路迎酒的腰,面对着就要扑来的蜘蛛,一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那些蜘蛛停滞了。
雨水哗啦啦地往下浇,落入火中,也落在蜘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