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其他战战兢兢的游客都要反超他们了,路迎酒无奈,这回直接上手去拉敬闲。
没想到就这么轻轻一拉,好像触发了什么神奇的机制,敬闲突然就愿意迈步了。
他视线还黏在蝙蝠丧尸上,努力扭着脖子回头去看,但又非常乖地跟着路迎酒,任由他牵着往前。
就这样,路迎酒才把敬闲牵住了那片区域。
敬闲还念念不忘,说:“以后我们家也摆个这玩意吧。”
“不要。”路迎酒一口否决,“你想啥呢。”
“反正你也不怕它,就摆在门口当做摆设不是挺可爱的吗……”
“不要。”路迎酒说,“绝对不可以。我家不允许出现这种东西。”
敬闲这才作罢。
——他这么快放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路迎酒还拉着他的手呢。
他怕再多说几句,路迎酒就反应过来了,不拉他了。
一路往前走,敬闲把进口鬼一口气看了个够,心满意足,连说要是有机会,他肯定往鬼界里引进一些进口鬼,增加物种的多样性。
路迎酒就扶额道,先不提到底能不能成功,你是不是没听过“物种入侵”这个词。
敬闲说不存在的,不过语言不通,可能确实是个大问题。
他们还欣赏了电锯狂魔和剪刀杀人狂,还有无数条在空中打转的人腿。
鬼屋里有真人NPC,拎着个大电锯发出嗡嗡嗡声响,在一个角落突然杀出,追着他们。
游客们尖叫连连,争相往前跑。
路迎酒本来懒得动弹,还想慢慢走,但其他游客都跑得飞快,就剩他们俩待在这里,总有几分不给工作人员面子的感觉。
于是他象征性地小跑几下,拉着敬闲,在电锯刺耳的咆哮中一连拐过好几个弯,绕过满是鲜血的墙壁,绕过乱抓的鬼手,绕过形形色色的女巫与狼人……
某个瞬间后,眼前豁然开朗。
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阴冷的氛围消失殆尽,周围尽是沸腾的人声。
鬼屋的阴冷可怖一扫而空,逃出来的游客们皆是松了口气,然后互相打趣,嘲笑同伴们刚才的反应。
光线刺眼,路迎酒半眯起眼眸,过了一会才适应了。
见到这么多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还拉着敬闲呢。
刚才在鬼屋里他竟然没察觉。
不过,幸好有他一路牵着,不然敬闲肯定又会被哪个丧尸或者狼人勾了魂。
这次的鬼屋之旅,敬闲想必是满意了。
路迎酒松开了手,问敬闲:“下个项目去哪里?”
敬闲摊开地图看了一圈,指了指:“摩天轮。”
……
摩天轮下一望过去,就是黑压压的人头。
还好现在接近饭点,人数已经少了很多了。
他们两人来到摩天轮之下。
天空暮色沉沉,天光已被远山吞噬大半。摩天轮缓慢旋转着,每一扇玻璃窗上都是一抹绯红,都是一轮坠落的夕阳。
路迎酒一边吃着敬闲给的小零食,一边想着事情。
他还不大习惯放松,一空闲下来,就会忍不住让自己投入缜密的思考。
他一开始,还在想张念云和陈敏兰留下的信息。
在如此欢快的氛围下,思考这些东西很不合适,很快他的思维就发散开来,想到了今天喝的芒果冰沙,过山车之巅看到的蓝天,还有玩激流勇进时、泼在脸上的冰冷水珠。
一项项鲜活的感觉席卷上来,压垮了那些沉重的思考。
再之后,路迎酒只是盯着那巨大的摩天轮。
什么也不想,很单纯地看它怎么转。
等了十分钟,就轮到他们上去了。
在座位上坐稳,座舱缓缓上升,门也关上了。路迎酒往窗外看去,看到人群、大地与夜间亮起的小彩灯离他们远去。一阵风出来了,几棵老树哗啦啦作响。
摩天轮很大,速度非常慢。
闲着也是闲着,路迎酒继续吃手中的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敬闲聊起了天。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就是讲一讲以前的事情。
比如说,他小学前的那一段路开的是木棉花。
比如说,他以前闲得没事干,就满街去抓妖魔鬼怪陪自己玩。
比如说,他是怎么和叶枫认识的,后来两人又是怎么成了好朋友。
作为驱鬼师,更多的时候,路迎酒都在扮演一个倾听者。
倾听委托人的故事,倾听鬼怪的意愿,倾听事情的真相……
而他本身不是一个倾诉欲太强的人,不会拉着认识的人,就开始叭叭叭地讲。哪怕是在他屈指可数的醉酒经历中,他也是很安静地睡着了,从没乱讲话。
所以,此时此刻,在这个慢悠悠、似乎能旋转到天荒地老的摩天轮上,他难得有机会、有兴致这样给别人讲自己的故事。
敬闲目不转睛地听着,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就像是他要以这种方式,参与路迎酒之前的人生。
路迎酒讲了一通之后,觉得累了,才停下来看向窗外。
他们快抵达最高点了,脚下的人群变得很小。往远处看,游乐园多彩的灯光亮闪闪地铺开,汇聚成欢乐的海洋。
而更远处的天边,山峦之上还有一片残红的余晖,华美,艳丽。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过山车的轨道恰好架在夕阳之前,它在暗淡光线里成了剪影,线条依旧狰狞,尖叫声离得远了听不见。
几秒钟后,车身安静而飞速地掠过光与暗的交界处,它时而被残红照亮,通体金属熠熠生辉,时而又投身于阴影之中,周身被黑暗吞没,像是在日与夜中穿梭,就连时间也追不上它。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
安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路迎酒开口说:“敬闲,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嗯?”
“是关于张念云的事情,”路迎酒说,“虽然现在提这种话题不大好,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在自家祭拜天道的石碑前自杀。”
他继续说:“会不会是这件事情,和天道或者是因果有关?”
“你曾经说过你能解决这事情。但如果涉及这些庞大又复杂的法则,就连神官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看向敬闲,问:“所以我想问你,这些法则真的不会伤害到你吗?我不希望你为我付出任何的代价,不论是哪种,都是我不可以接受的。”
“……哦,你说这事情啊。”敬闲往后一靠把长腿一伸,轻轻松松道,“那简直是轻而易举,当然难不倒我啊。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想一想怎么发展你的酒吧还来得更实际一点。”
“……真的么?”路迎酒问。
他近乎直觉一般,觉得敬闲在撒谎。
他很不安。
那不安简直像是浓郁的阴影,在这个瞬间俘获了他,淹没了他。
“真的。”敬闲信誓旦旦,“你老公可是很厉害的。但是你这么关心我,我可是很感动。”
说完,他就要顺势去搂路迎酒的腰,被路迎酒给躲开了,笑说:“你怎么又来了。”
——那个直觉消失了。
它的消失和它来时一样迅速,几乎让路迎酒以为是个错觉。
又过了几秒钟,座舱终于抵达了最顶端。
敬闲闹着闹着就坐到了他的身边,突然说:“我们照张相吧。”
“为什么那么突然?”路迎酒愣了下。
敬闲说:“你看啊,我都来多久了,我们竟然都没有一张照片!”
路迎酒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
身边朋友也大多是纯粹直男,那拍照技术简直了。
路迎酒每次点进去朋友圈,看到的照片,大多数就是角度新奇的生活照,有女朋友的还有一点,至少会有个美颜……而更直男一点的,会上传了诡异的旅游照,比如说在瀑布前比了个“耶”,脸还背光的那种。
刚加入青灯会时,好像是搞过什么活动,要新人提供生活照。
路迎酒就没几张照片。他的九成照片分布在读书时班上女生手机里,剩下的零点五成在自己手机,零点五成在男生手机。
当时,他想了两秒钟,找出了自己的一张……蓝底证件照开始上传。
好在他的颜值能打,放个证件照也很好看,不显突兀。
现在敬闲突然说要拍照,他实在有点意外。
敬闲说干就干,当场就拿出了手机。
面对镜头,路迎酒有点不大适应,绷着个脸,那骨子里的冷淡感又重了几分。
“你笑一个啊。”敬闲笑说。
路迎酒说:“我不大适应拍照,就这样吧。”
“唉别,再来一张。”敬闲又举起手机。
路迎酒还是绷着脸,隔了几秒,勉强勾起嘴角。
他尽力了,可是在镜头前实在是不自在,最后这笑似有似无,但表情确实柔和了许多。
“咔嚓!”
敬闲又拍了一张。
——这手机的原镜头非常死亡,脸胖两圈,一点瑕疵都能放大一百倍,没双下巴也要整出来一个,也就是他俩敢这么作,往那一框,一个清秀一个俊朗,照样好看。
画面定格,窗外便是繁华欢快的景象,过山车轰轰烈烈地呼啸而过,跳楼机带下人们的尖叫。
而他们并肩坐在夕阳的光辉中,坐在整个游乐园的最高空,眼中带笑。
敬闲放下手机,仔细欣赏了一番,很满意:“你看这张就不错,跟结婚照似的。”
路迎酒就笑说:“哪里结婚照这样拍的。”
“我说这样拍就能这样拍。”敬闲继续欣赏,“多好看啊。”
“你刚还说哪个狼人好看,”路迎酒懒洋洋道,“我再也不相信你的审美了。”
等下了摩天轮,刚好是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天地间陷入了黑暗。
路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