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证据……
也没什么意义……
更不能说明尹时青没徇私枉法呀……
薛深这次,怎么下了一手臭棋?
薛深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的,他看向尹时青,“尹法官,别藏了。”
尹时青脸上是大写的懵:什么别藏了?
他藏什么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钓鱼执法,亲自去于明朗家,试探他的态度。”薛深拍了拍尹时青的肩膀,语气平淡:“我们不是已经跟警察同志打过招呼了吗?”
就算尹时青再傻。
薛深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明白薛深的意图了。
薛深是想帮他脱罪。
可是……
他没找过警察。
甚至还刻意避开了警察。
审判长又不是傻子,能信吗?
“审判长!”薛深站在律师席后边,声线沉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尹时青先生为了让于明朗这种犯罪分子早日落网,不惜亲自出马,去于明朗家试探,配合警方钓鱼执法。”
“他和于明朗对话的时候,在于明朗家小区布控的二十名警察,就在门外。”
“这一点,尹时青先生也是知情的。”
尹时青看薛深的眼神都直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于明朗猛地看向薛深。
别说是于明朗,就连坐在法官席上有多年敲锤经验的审判长和审判员,也是心头一跳,视线落在薛深身上。
审判长强压着心底的震惊,“有、有证据吗?”
“有,二十名警察,也在法庭外,等着进来作证。”薛深摸出两份证人证言,走上前双手递给审判长一份,又拿起另一份,直接扔给于明朗,“自己好好看!”
证人证言,是为了便于法官查看,也便于对方当事人质证。
但是,影响力大的刑事重案,有时是需要证人出庭作证的。
二十名警察,一个一个走入法庭,作证!
一直到庭审结束,休庭的时候,审判长走下法官席,脚底下都是飘的,小腿肚也是抖的。
他三十岁当法官,从业二十三年,今年五十三岁,审过的案子成千上万。
但是,像今天这种……
四十个法官出庭作证,二十名警察出庭作证,涉嫌故意杀人的犯罪嫌疑人贺知知出庭作证。
这种场面,他是真的活久见。
等到庭审结束。
审判人员退庭,去隔壁的评议室评议案件,探讨最后判决结果的时候……
尹时青憋得快要便秘了,忍不住问薛深:“你是怎么让那二十个警察出庭作证的?你塞红包了?”
尹时青板着脸,看薛深的眼神里,带了不赞成,甚至隐隐有些怒意。
他嫉恶如仇,对这种贪污贿赂徇私枉法的行为,极其厌恶。
如果不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他也不可能去找于明朗。
听到尹时青的话,薛深摇了摇头,笑了:“你去于明朗家的时候,我就一直开车跟在你身后了。”
尹时青:?
薛深:“路上,我以你的名义打了110。”
尹时青眉头蹙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声音猛地拔高,“你以我的名义……”
“对!”薛深打断他的话,压低声音:“从你进于明朗家门的那一刻起,门外,二十个警察就已经打开侦查设备,旁听你们所有的对话了。”
“尹法官,你是钓鱼执法,协助警方破案,记住了。”
尹时青:“…………”
*
很快,判决结果出了。
审判长回到法庭,提了提法袍的下摆,走上法官席,宣读口头判决。
“经审理,判决如下。”
“一、苏依依销售侵权复制品罪一案判决错误,撤销判决,改判苏依依无罪。”
“二、被告于明朗的行为,构成销售侵权复制品罪、诈骗罪、敲诈勒索罪和诬告陷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一年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三年,没收其违法所得2351.6万元,并处罚金500万元……”
“本判决为口头判决……”
审判长还在宣读纸质判决送达的时间,话还没说完。
苏依依的母亲,坐在旁听席上的姜兰没忍住,哇地一声,崩溃地哭出了声。
女儿是娘的掌中宝,心头肉。
苏依依锒铛入狱的这几年,姜兰活得生不如死,牵挂着,思念着,焦灼着。
姜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眼底,却充满了狂喜和大快人心的痛快。
她眼底的混沌与绝望渐渐散去,露出雪亮的瞳孔。
沉冤昭雪后,她的眉梢眼底,俱是生机!
姜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看着于明朗面如死灰地被两个法警一左一右押着走出法庭,她心里痛快极了。
甚至于,于明朗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姜兰还呸地一声,啐在于明朗脸上。
“报应!这都是你的报应!”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姜兰红着眼眶,对着于明朗怒骂道。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是个大老粗,可是她也知道一个道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良久,姜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走到了薛深面前。
第119章 法槌落下
薛深已经脱掉了律师袍,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西装裤很有质感,搭配深棕色的皮鞋,鞋尖在光线不大明亮的法庭里,也泛着淡冷的光泽。
眸色沉沉,让人看不出半点儿情绪,带着种城府极深的冷。
和几个月前刚进君璟律所的那个实习小律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薛律师,我姜兰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你对我们家依依有大恩,我们一家人都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没有你,就没有依依的未来。”
“以后,要是你有什么难处,我们家一定豁出来性命帮你。”
“谁不帮,谁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是王八蛋、是畜生!!”姜兰一口气说完,情绪激动地哽咽着,连牙齿都在打着颤。
薛深想说点什么。
刚一动唇,余光瞥到这个案子的审判长走了过来,就闭了嘴,问:“徐院长?”
因为这个案子关系重大。
所以,主审法官是省高院的院长,院长姓徐。
徐院长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对薛深说:“小薛,了不起啊,涉及到几十个受害者的大案子,这么大个冤案,你一个人就解决了。”
薛深笑了笑,知道徐院长还有话要说,就没接话。
果然,徐院长又说道:“这冤案虽然解决了,但是,那几十个受害者里,有不少年纪轻轻就在监狱里待了几年,已经很难融入社会了。”
“各大法院和司法局这边,都缺一批整理档案卷宗的文员,让那些受害者去考公务员,进法院工作吧。”徐院长说道。
“我替那些受害者,谢谢徐院长。”薛深心里明白,徐院长也是怕那些受害者把事情闹大了,非要处罚那四十个法官。
所以,安排一份体制内的工作,让你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挑刺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姜还是老的辣。
徐院长笑得像个弥勒佛,慈眉善目地偏头看向尹时青,“小尹啊,薛律师可帮你大忙了,你可得好好请他吃个饭,感谢一下。”
尹时青是徐院长下属的下属,官位差了好几级,老大都发话了,他赶紧点点头,“是。”
话音落下,尹时青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放在手心掂了掂,走到姜兰和苏依依面前,“姜女士,苏小姐。”
“这张卡,是我这辈子做了十五年法官,全部的积蓄。卡的密码是今天的日期,苏小姐这案子沉冤昭雪的日子。这卡是我个人送给你们的,就当是……当年,我把这案子判成冤假错案的补偿。”
姜兰想拒绝。
这事儿是于明朗的错,也不能完全怪尹时青。
她不是不知好歹黑白不分的人,尹时青也是被恶人蒙蔽了。
可是,她不收,尹时青就固执地保持着双手递卡的姿势,语气倔强,“您要是不收,我……寝食难安,彻夜难眠。”
“就当是,我这个有罪之人……为自己……赎罪吧。”尹时青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守义持正,巍如泰山。”
“严肃执法,无愧天平。”
“这是每个法官都应该做到的,可是在苏依依的案子里,是我做错了,我没做到。”
“我心中,有憾,有愧,有悔。”
尹时青瘦骨嶙峋,孤零零的,站在空荡荡的法庭大厅里。
背影像数九寒天里一棵孤直的树。
薛深犹豫了一下,劝姜兰,“姜姐,你收下吧。”
“你要是不收,尹法官这辈子都愧疚自责死了。”
姜兰叹了口气,这才接过了尹时青手里的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