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胖子弯腰道：“少爷，程子卿来了，一早就在下面等着。”
“哦？他昨天有什么表示？”
“少爷，在这。”黄胖子把那一沓报纸翻到特地标出来的一页，上头是程子卿的采访。
“有人说此次行动是黑吃黑，这简直就是谬论，此次捕房与民间合作行动，意在肃清不法势力，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多年以来，黄全荣、张笑林等人欺行霸市，鱼肉百姓，此次一扫而清，实乃人心之所向，众望之所归，我已经向上级申请，向这次行动中有功的民间人士发放银质宝星......”
韩枫看着程子卿公开发表的言论，满意点了点头。
“他是个明白人，这回有几个捕房不听招呼的？”
“少爷，法租界在程子卿的命令下，非常配合，公共租界里，东区有几个探目不光阻挠我们的行动，还提前放出消息帮那些不法分子掩护。”
韩枫点点头，合上报纸放在一边，喝了口茶，“晚上约工部局的人吃饭，几个狗屁租界整的跟国中之国一样，把程子卿叫上来吧。”
“是！少爷。”
第129章 程子卿
程子卿长得很气派，双眼皮，浓眉大眼，方面阔嘴，很有威严。
黄胖子把他领进来就退下去，与张笑林相比，黄胖子对程子卿不但没有敌意，还很有好感，毕竟两人走的路线不同。
程子卿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笔挺的制服，干净利落的行个礼，“法租界巡捕房华人探长程子卿，见过少爷！”
韩枫伸伸手，示意他坐。
程子卿也不矫情，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但只坐了一个边，跟蹲马步似的，身体朝韩枫这边倾斜，做出聆听吩咐的样子。
韩枫打开一听长城牌香烟，递给他一支，又给他点上火，程子卿连忙站起来弯腰，双手护着点燃，点燃了也不敢抽，就那样拿在手里。
“一直听说法租界的老程急公好义，颇有宋公明之风，早就想见见的。”
程子卿的心又七上八下起来。
这话可以当好话听，也可以当敲打。说你急公好义，那是赞赏，夸你人好的意思就是咱们利益没啥冲突，可以成为自己人，不然你以为他真觉得你人好呢？
但后一句就耐人寻味了，早就想见见了，要是客气话，那不会这样说，会说仰慕已久一直不能相见，这叫客气，说早就想见见了，那意思是你丫怎么现在才来拜码头，看不起我是吧？
程子卿恭敬道：“韩少爷来沪，我让手下肃清街面，维持秩序，但深感位卑人轻，不敢求见，今日壮着胆子来，却是向少爷辞别的，局势纷扰，我已决定辞去职位，回镇江去，走前少爷能赏脸见我，我也算是不留遗憾了。”
韩枫心说果然，这些人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程子卿先解释了一下为啥没来，这个解释很有水平，就说我忙去了，没空，给谁忙的呢，还不是给你忙的？你来上海声势浩大的，我手下的人都撒出去维持治安了。
这就好比上班迟到了，说我起晚了对不起，那肯定不行，说我昨天加班弄老板您交代的事儿了，那大概率会过关。
后面的话就看出他的不倒翁本色了，说要辞职，那意思是我是个明白人，你要是能用我，我就投靠你，你看不惯我，也没必要结仇，像收拾张笑林那样收拾我，我自己滚蛋。
韩枫笑笑，“老程，你不是宋公明，你是长乐老冯道啊！行了，别弄那出了，我看了报纸，你说的不错，晚上跟工部局的人吃饭，你来负责安保吧。”
程子卿大喜，“谢少爷！谢少爷！卑职一定鞍前马后，效死从命！”
不是程子卿太软，实在是韩枫太硬了！
且不说人家有个身份相当于“二太子”的兄弟，就说到了上海以后，洋人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儿，结果呢？又是送游艇又是给他开宴会的，那怡和的理查德在他面前什么样儿现在整个上海的上流社会都传遍了。
因为这事儿很多大买办还不乐意呢，我们在理查德面前跟狗一样，理查德在你面前跟狗一样，那我们成什么了？
“名媛”们看洋人也觉得不香了，天天花枝招展在礼查饭店门口晃悠，韩枫一出门，一大批娇滴滴的女孩儿们就要摔倒，发出不可名状的娇呼。
工部局，众所周知都是帝国的狗跟情报人员组成的奇怪机构，这些天光宴请韩枫的帖子都下了不知道有多少，韩枫愣是不去，弄的他们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懂华夏礼仪，还专门请了个老夫子来写帖子。
就算这些全不论，人家手下有近万人枪，上海滩所有捕房加起来才有多少人啊！
昨天夜里，韩枫展示出的火力把许多人都吓坏了，你这还是黑帮火并？你他娘的这是要打仗啊！
作为资深不倒翁，遇见这样的大腿还不赶紧抱住，那程子卿算是白活了。
......
公共租界，董事会。
雪茄、威士忌、白兰地，工部局董事会的文明人们又开会啦！
公共租界是最大的租界，由原来的英吉利租界跟米粒坚租界合并而成，管理机构叫工部局，工部局上面还有个董事会，有九个董事，两个米国人，七个英吉利人。
法租界的管理机构叫公议局，也列席了会议，毕竟已经开始打仗了，两国又成了牢不可破的战友。
让人惊讶的是，被坑了一艘游艇的理查德竟然也在这次会议上，位次还很靠前。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怡和的背后可是众多贵族老爷，工部局什么的，不也是贵族老爷的狗吗。
“他这样做，显然伤害了我们的威信，我们的控制能力将会大受打击，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做出有力回击。”
坐中间的一个白胡子老头操着一口伦敦腔，严肃开口道。
理查德不屑一笑，心说老子连脸都不要了，你们这帮死老头还想要脸？
“绅士们，你们知道，我们现在讨论这个，就像是什么吗？就像是战场上，一个士兵大喊，妈的，冲锋！然后你说，你怎么能说脏话？”
经典的英式比喻，并不好笑，但在座的一些人为了表示对理查德的支持，逼着自己笑出声来。
理查德接着说道：“现在的主题是战争，决定欧陆命运的战争，你却在这里说什么租界控制力，伦敦方面不想跟韩枫交恶，我们都明白，如果他倒向德意志，我们会付出巨大代价，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满，拜托你们忍耐，满足他的要求，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就能腾出手来收拾他，明白了吗？”
老头儿皱皱眉，“有个成语叫做尾大不掉，如果战争结束了，这个人已经无法控制了怎么办？”
理查德不屑一笑，“你在说什么？要我把你的话传回伦敦吗？我们控制了中亚，控制了印度，控制了全世界，你现在告诉我你担心我没没办法控制那个无赖？”
想到这里，理查德不禁痛恨多了几分，老子的游艇啊！弄回来老子还没坐过，就让那孙子弄走了。
韩枫！此仇不报，我理查德就跟你姓！
......
“阿嚏！”
“别着凉了，盖上点要不？”
“也不知道谁念叨我呢，没事儿。”
第130章 工部局会议
跟工部局的宴请安排在晚上，中午的时候，韩枫终于去吃了白明义大力推荐的长兴馆。
这地方挺远，在高桥，不过建筑倒是很洋气，三层小楼，门口四字金匾：长兴菜馆。
照例是包场，不大的地方已经让巡捕房、军警、随身护卫扫荡了三遍，给人家老板吓得战战兢兢，在门口小心迎候。
态度不错，就是听不懂人家说什么，韩枫索性挥挥手让他去安排菜。
里头古香古色，桌椅都是好木料，韩枫一使劲竟然搬不动，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家馆子已经开了十来年了，后世有人称它是本帮菜发源地。
这多多少少有点夸大了，很多人一说起本帮菜，就跟精致、高大上等词汇联系在一起，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现在上海流行十六路菜，排名靠前的是苏锡常菜，宁波菜跟徽菜，所谓浓油赤酱的本帮菜，那是下苦力的人常吃，要补充油水跟盐分嘛。
后来本帮菜渐渐与其他菜系融合，吸收了苏锡常的做菜手法，宁波的食材鲜活，又引入了徽菜的一些调味风格，最后才慢慢被有钱吃家们所接受，由此登上大雅之堂。
但是直到后世，真正顶尖的上海吃主，还是习惯去像甬府这种正宗宁波馆子。你去某据说法国顶级主厨主理、车接车送一天只接待十位还得提前俩月预定的名字全是法文的餐厅，碰到的大概率都是拍照网红。
真大佬到哪都是私人订制，还预定，还限制人数，那都是给普通人找优越感用的。
等菜端上来，白明义给韩枫斟酒，介绍道：“少爷，今天给您配的是三白酒，这是乌镇名产。”
韩枫尝了一口，感觉香气浓烈特殊，清冽而不辛辣，问道：“是哪三白？”
“少爷，以白水、白米、白面制成，所以叫三白酒。”白明义一边回答，一边布菜。
先是一道响油鳝丝，酱香味道刚刚好，鳝丝软烂生香，味道厚重，配上清冽的三白酒刚刚好，白明义真是不断在进步啊！现在连布菜顺序都有讲究了！
随后是清蒸笋壳鱼，笋壳鱼是乌鳢的远房亲戚，肉质脆弹细腻，这年头吃鱼讲究吃“脆”，是一种很高的要求，鱼肉要想脆弹，不仅对肉质有要求，对蒸鱼的火候，热油的温度都有讲究，先吃鱼眼睛腮部那两块肉，这叫蒜瓣肉，鱼鳃不断开合，把这两块肉练的弹滑劲爽，口感相当不错。
然后就是一些移植于淮扬菜后来被本帮菜发扬光大的菜品，像拌三丝之类的，清新淡雅。
一顿饭吃的很满意，慢悠悠回到酒店，黄胖子正等在门口，见韩枫回来，赶忙迎上去。
“少爷，咱们昨天扫了一个小帮派，有人，有人来求您，想见您。”
“这有什么好见的，你打发了就是。”
黄胖子挤眉弄眼，“少爷，您还是见见吧。”
韩枫有点疑惑，不过左右闲着没事儿，点点头道：“人在哪？”
黄胖子赶紧伸手，“会客室，等着您呢？”
韩枫一边嘀咕，什么人让你这么看重，上了电梯，到了会客室。
推门进去，韩枫就明白黄胖子为什么挤眉弄眼了。
这混街面的老大，竟然还有女人？
里面的人身材高挑，穿着如今时髦的半高跟，一身暗红印花旗袍，红唇似火，头发烫过，盘在脑后，见韩枫进来，连忙站起来，双手绞在一起。
韩枫随意走到沙发边坐下，服务生送上热茶然后退下，韩枫喝了一口，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旗袍女人二十来岁年纪，却满是熟透了的风情，红唇轻启道：“少爷，求您开恩，给下面的兄弟们一条生路，他们以前不是不听招呼，只是闸北是兄弟们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平日里并不伤天害理，只是管理力夫挣点抽头，大多数人都还自己干活儿，少爷，您开开恩吧。”
韩枫听明白了，这些人是盘踞在闸北车站吃力夫饭的，有点类似零工中介的角色。
苏州河上有个前朝建的水闸，水闸以北就叫闸北，这地方位于华界与租界之间，又有车站，工商活动和货物运输就很繁忙，需要大量力夫。
韩枫冷笑一声：“这也好意思说吗，不就是欺负穷苦出力的人，人家出力流汗干活，还得给你们交份子，取缔了你们，正是人心所向，你们还喊委屈？”
女人神色凄婉，“少爷，话虽如此，但这地方，不知道多少人觊觎，以往整日混战，苏北人是一帮，徽省人又是一帮，谁占了地方，就不让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干活，我爹带着一帮兄弟不知打出多少人命，才占住这里，好歹一视同仁，只要交钱，就能干活谋生，收的钱，也都用做死伤弟兄的烧埋银子跟安家费，并不是喝穷苦人的血让自己享受！”
这当然是歪理，不过这种混乱情况也的确像这女人所说是有历史原因的，不能全怪他们，但是再想占着地盘收保护费肯定是不可能了。
再者就是，目前韩枫在上海的手下人，官面上是程子卿，他上头有工部局，丝毫不用担心他反水，但如今各大势力一扫而清，街面上可就是黄胖子一家独大了。
不论是韩枫还是黄胖子，其实都是想找个牵制的，这不仅不是猜忌，反而是一种保护，但这个牵制绝对不能是张笑林那样的野心家，弄个那样的人，就等着内耗吧。
这个人还得来自于韩枫目前的体系之外，像白明义这种肯定不行，把白明义派来，那就跟皇上派太监当监军的性质差不多了，黄胖子办什么事儿都会束手束脚。
这么一想的话，眼前这个，不正合适吗？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
韩枫慢悠悠喝茶。
女人紧咬嘴唇，她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委身这个贵公子，总比那些捕房里的大肚子探长要好吧？
手带颤抖，却又倔强的去解旗袍上的盘扣。
韩枫一口茶喷出来，老子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131章 长兴馆
虞先生，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