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大事,祥子的婚事也在稳步筹备中。
女方挺着急嫁,毕竟对于小门小户人家来说,祥子这种属于妥妥的优质男了,工作体面,收入高还稳定,到哪去一听是给韩少爷开车的,大伙儿的尊敬立马高了三分。
外城,不知名的小胡同,祥子一身新衣,上面是白布小褂,底下黑缎子裤子,裤腿扎的紧紧的,穿一双千层底,祥子攒了几个钱,一直不舍得买新衣服,这回好歹算是给自己置办了一身。
一路傻笑着,由白文礼陪着来下定。
按照规矩,得找个保亲的,但祥子家里已经没人了,李婶早年间就死了男人,一个人拉扯闺女,现在闺女找了个好归宿,自然也就不讲究那些俗礼,白文礼一个人就操办了。
合婚也没麻烦别人,祥子到茶馆找了唐铁嘴,唐铁嘴巴不得跟韩府的人搭上交情呢,当下打包票道,“您擎好儿吧,这姻缘都不用看,那是天造地设,命里的一对啊!”
祥子是个厚道人,掏钱请他喝了两碗吓煞人香,四碟果子,唐铁嘴乐的不行了,现在市面上见好,说来也怪,年景越不好,他生意就越好,现在年景眼看着好起来了,他的生意反而不行了,平日里连高沫都快喝不上了,哪能喝上这碧螺春啊。
当下掏出八字贴,就着王掌柜端来的笔墨,写下“箫彻玉楼声和凤侣,花盈金屋香满蟾宫。二人好合新成伉俪,五世其昌妙结姻缘。”话都是好话,但完全是胡拼乱凑,不成章法,祥子也不懂,乐呵呵的收下了。
王掌柜也不通文墨,对唐铁嘴说,“你啊,也算是干了件好事儿。”
唐铁嘴反驳道:“这是什么话,我唐铁嘴什么时候干过坏事儿?”
王利发不搭理他,自去招待客人。
祥子一路上走路带风,嘴角带笑,见人就打招呼,还给大街上花子里面上了岁数的一人两个大子儿。
兴冲冲回了府,把唐铁嘴批的八字给老白一看,老白脸都抽搐了,只是笑着说好,然后又给了李婶,李婶也乐得合不拢嘴,只说是天作之合老天爷造就的好姻缘。
旁人又那喜欢打听闲事儿的,就来问李婶儿,“真有那么好吗?”
李婶儿脸一板,“我不识字,可我眼不瞎,祥子是个老实的,踏实能干,这不是好姻缘?合八字就是图个心安,过日子人家,谁看那个?”
说的旁人心悦诚服,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您能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您是这个!”
这不,没两天功夫,祥子就来送礼下定了。
下定也叫放定,又分为放小定和放大定。
要是大户人家对婚姻之事非常看重的,这些仪式都得一丝不苟的来才行,有半点差池都会让人觉得不尊重,因为这个直接闹掰的也不少。
第157章 下定
放小定要给几样金银首饰,这就是定下初步意向了,然后就进入长达两三年的考察期,这期间两家就可以来往走动了,一年三节送送礼吃吃饭什么的,过了两三年,觉得行,这人能处,男方就去放大定,也就是送大礼,后来就演变成了彩礼。
随着商品经济逐渐盛行,越是不从事农业生产的大城,彩礼索要的越多,有的甚至明码标价,也不用考察什么人品了,能掏得起钱你就把闺女领走,不少好小伙子因此苦恼,跳河的也不鲜见。
忠贞的不少,但也有那样想攀富贵的姑娘,不用她爹娘发话,她自己就把彩礼定的高高的,讲究什么宁愿做小吃香喝辣,也不做大挨饿受穷!
然后就是请期,挑个好日子就能结婚了。
祥子这回拿的礼物不少,四样首饰,还加上八个八,八只鸡,八条鱼,八只大鹅等等,邻居们都涌出来看。
小孩子也不安生,都扒着门框看新女婿头一回上门。
有那调皮孩子就喊,“嘿!傻大个儿!”
祥子也不恼,只是嘿嘿的笑,还拿出一把糖撒过去。
还是那家长不好意思,现在打孩子可是真打,一扬手就是一巴掌,差点把孩子抽转圈儿,“滚回屋去!”
又转过头来说好话,“瞧瞧,嘿,你说人家闺女怎么那么有福气呢,找这么好一个小伙子。”
“是啊,听说人家还会开汽车呢!”旁边有人很向往,能开汽车,可是相当有能耐的事儿。
“开汽车算什么,知道人家是伺候谁的吗?韩少爷!人家那钱,海了去了,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人家两口子吃一辈子了,李婶苦了这些年,也算是熬过来了。”
“谁说不是呢,要说这人,还是得积德行善,李婶寡妇失业的,拉扯个孩子多不容易,也不再找,这下可以享享福了。”
李婶特地把衣裳浆洗了,虽然还是旧衣服,但好歹打扮的干干净净,扣子上别一个手绢,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站在大杂院门口,迎着他们。
抬礼物的人把东西抬进里屋就告退,祥子跟老白留下来,李婶忙不迭给他们搬凳子倒水。
那凳子已经不知道提前擦了多少遍,粗陶碗也是洗刷好的,李婶不懂,放上邻居家送来的高沫又给加了两大勺红糖,喝的祥子龇牙咧嘴,李婶还以为他爱喝呢,又给端来几碗。
老白面不改色,喝了一大碗茶,这才开口道:“他李家婶子。”
这一句吓得李氏站起身来,连连摆手,“可不敢,可不敢,白总管,这可使不得。”
其实总管还真不是专门喊太监的,大宅院的管家都能叫总管,反而管家这个词现在是没有的,这是个舶来词,古人一般喊家院,尊敬一点的叫院公,文雅一点叫主簿,这是根据古代官职来的。
老白的地位比李婶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这样和气的说话,李婶儿自然不太适应,要知道以前在府里,李婶儿都甭想跟老白打照面,不是老白傲气,实在是事儿太多了,谁能顾得上一个洗衣服的婆子啊。
白文礼笑笑:“祥子这孩子,说实话,人好,实诚,我打心眼里喜欢,这回他结亲,也没有什么长辈,少爷出面也不合适,我啊,有意收他当个义子,咱们是真正的亲家,还有什么敢不敢当的。”
这其实是韩枫的意思,好歹是自己司机,别到时候拜堂的时候让人笑话。另外老白年轻时候妻子亡故,一直没有续弦,也就没孩子,虽说有个侄儿,但死的时候到底连个打幡儿的人都没有,祥子没父母,刚好让他们做个半路父子,谁都不吃亏。
李婶儿自然大喜过望,连声感谢,祥子这也算是有了根脚了。
老白又开口道:“亲家,两家结为秦晋,这实在是大事,但祥子事务繁忙,在少爷跟前抽不开身,我的意思呢,咱们又快又好的把这事儿办了,您看怎么样?”
李婶儿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不傻,人家进门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抬礼物来,这明显就是想大定小定一起来,后面的程序一律从简,直接结婚得了。
毕竟真要按照那老礼走流程,祥子光忙活结婚吧,还给不给少爷开车了?
“白总管,瞧您说的,我们小门小户,哪有那么多讲究,都听您安排,可不能耽误了少爷的事,我们能有今天,全托少爷的福不是?”
白文礼点点头,掏出一封银元,大约有两百来块,这差不多是如今中等之家的聘礼,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十六七万吧。
祥子不知道还有这出,涨红了脸,一下子站起来,“礼伯,您这是?”
李婶也连连摆手,她一个寡妇,又没老汉也没儿子,就一个闺女,嫁闺女还图什么钱啊,以后不还得靠女儿女婿养老,根本没考虑聘礼这事儿。
白文礼笑道:“这是少爷给的,给了你就拿着,怎么,还能让少爷收回去?再者说了,亲家,闺女出嫁,您不得给她置办点东西吗?”
李婶儿眼圈儿红了,不住的拿手帕抹眼泪。
是啊,哪个女孩儿家不想风风光光的出嫁,抬得妆奁少了,街坊邻里都要说嘴呢,虽说穷苦人家不讲究那个,说了也就说了,但毕竟女孩儿家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太寒酸了以后想起来总不是一件美事。
老白冲她笑笑,表示宽慰,转过来又冲祥子道:“你看你们几个人,刘顺子管着这么大的厂,你明义哥也成天在外头跑,他们可还没娶亲呢吧?你们以前整天在一块,好的跟兄弟似的,你娶亲要是太寒酸了,让他们怎么办?”
祥子知道这是礼伯宽自己的心,想想少爷之前还吩咐在后街上腾一处小宅子给自己住,只觉得眼睛发酸。
“礼伯,我现在恨不得不开车,就拉着黄包车让少爷坐着,我跑遍全京城才高兴呐!”
礼伯让他逗乐了,“你有那力气,少爷还没那工夫呢!”
第158章 跑遍京城才开心呐
白文礼跟李婶儿商量好事情,起身就准备走。
李婶儿连忙站起来劝阻,“这怎么话说的,怎么能连饭都不吃一口,白总管,我知道您忙,再忙好歹也得吃口饭吧。”
这一拦不要紧,在里间李婶儿的闺女闻言也出来了,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大规矩,什么婚前不能相见自然没必要遵守,母女俩都在宅院里洗衣裳,天天见面,想防也防不住啊。
见心上人出来了,祥子顿时走不动道了。
白文礼看的好笑,想着今天少爷出门去了,说是上袁府,应该是被留了饭,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自己在这吃倒也不耽误什么事情。
于是爽朗笑道:“那我就厚着脸叨扰了。”
李婶儿很高兴,摸出钱来让闺女去打酒,再上巷子口的饭馆子要菜,又从后面拿出祥子送来的礼,不好意思笑道:“白总管,让您见笑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您中午吃的还是您跟祥子送来的。”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正好我也尝尝亲家的手艺。”
大杂院就这点好,一家有什么事儿,旁边几家听着音儿就来帮忙来了,妇女们利索的收拾着菜,男人们把桌椅板凳搬出来洗刷干净,就摆在院子里。
李婶儿闺女没多大功夫就买回来酒菜,妇女们又做了几样,老白礼数周全,请了街坊四邻三老四少一起吃,最后还是李婶儿领着帮忙的妇女们到厨房去,那里有她们给自己留的菜,然后又公推了一个街坊里威望较高的老头陪着白文礼跟祥子吃饭。
坐的是八仙桌,少不得又推辞一番,最后还是白文礼跟那老头坐了上首,不论是老头还是一众陪吃的男人们,都没接触过白文礼这种人,见他穿着体面通身自带一股气派,不禁有些束手束脚。
白文礼问道:“这样喝有啥意思,会划拳不会?”
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
“小韩,会划拳不会?”
花厅,八仙桌的上首,一个圆脸男人留着八字胡,开口问道。
老袁个子不高,但长得相当强壮,这么大年纪了,肌肉鼓鼓囊囊,配上那将军肚,简直横着竖着一样长。
韩枫挺尴尬的摇了摇头,谁知道你好这口啊,早说啊,我指定学会了再来。
袁寒云在另一边陪着,“爹,我会,要不咱俩来?”
老袁挥挥手,“滚一边去。”
说完又问韩枫,“诶?你怎么没有表字?”
韩枫解释道:“我常年在海外漂泊,故不曾取一个表字,大统领叫我名字便是。”
其实老派人必须称呼别人表字是个误解,古人交流的时候也有直接叫名字的,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称呼的时候经常如此。
韩枫已经明白老袁想干啥了。
老袁抹抹胡子,“那怎么行,我给你取一个?”
要不说老袁善于笼络人心呢,这意思就是把韩枫当子侄辈来看待了。
韩枫赶紧离席答谢,“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老袁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沉思片刻,“枫,木也,厚叶弱枝,善摇,我看,你就叫子静好了。”
韩枫自然是感谢不提,一边感慨老袁真是操弄权术敲打人心成习惯了,这种人最喜欢又拉又打,搞得你满头雾水,很多时候你都在想他到底为啥这样,其实根本不为啥,就是习惯罢了。
就像老袁主动要求给韩枫取字,这是视之为子侄辈的拉拢,但取的这个字又很有说道。
要说老袁出身豪族,家境显赫,是真正念过几年书的,他前面那句话是说文解字里的。
枫,木也,厚叶弱枝,善摇。意思就是枫是一种树,这种树叶子大而厚,但枝干比较弱小,所以风一吹,它就摇动。
子是常用美称,关键是这个静,老袁那意思枫这种树总是摇摆,你就绑在我的战车上就行了,不要左右横跳。
跟这种人说话聊天,是真特么累。
取完了字,老袁看起来心情舒畅的样子,招呼儿子跟韩枫吃饭。
袁寒云苦着脸,看着面前的大碗。
老袁很能吃,超级能吃,又爱吃豫菜,豫菜份量本来就很大,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能吃能干,很不喜欢饭量小的人。
每天早上起来就是一海碗鸡汤面条,还得吃老些鸡蛋,而且对主食的钟爱让人十分不解,其实越是富贵人家,吃主食就越少,但老袁不一样,你要不给他上馒头,他就跟你急。
而且别人吃饭劝酒,老袁吃饭劝饭,大统领给你递馒头,你是吃还是不吃?
有一回袁寒云就闹个笑话,他饭量小,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喜好美食,让他吃大馒头简直是折磨他,有一回已经吃饱了,老袁又递给他一个馒头,袁寒云趁着老袁不注意,往袖子里一塞。
没想到这馒头刚出锅,热得很,就这样把胳膊烫伤了。
韩枫就没这个顾虑,不知道是不是被健康药剂改造的原因,他现在饭量大得很,而且他也很喜欢面食。
咕噜咕噜喝着鸡蛋汤,不停地夹菜就馒头,老袁家厨子很牛逼,放前朝那就是御厨,豫菜做的相当地道,鲤鱼焙面就不用说了,有一道“总统鸭”相当牛逼,这鸭子从小吃的是鹿茸混着高粱做成的饲料,据说大补。
韩枫暗搓搓想,的确得补补,老袁这么大年龄了,一妻九妾,忙得过来吗,跟他一比自己就是纯情少年啊!
不过像老袁这种还只是起步,像后来的张宗昌,正经姨太太有二十四房,剩下收用过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自己说自己不知道有多少兵,不知道有多少钱,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最令人称奇的是,张宗昌还有五个白俄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