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克忠想想，是这么回事，一个私人承包的工厂，资金的确是个大问题。
毕竟没有国家级企业的那种底蕴，货款几个月不到账，资金就有可能断裂。
陈飞进继续卖惨：“夏处长，实不相瞒啊，我是贷款承包下的工厂，员工的工资我是一天都没拖，可是银行的利息实在是太高了，一旦资金链断裂，我们整个长可能瞬间就完蛋了。
“所以我希望，政府能给我们一个减免国企所得税的政策，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一年就够，等这批煤气罐的资金到账了，企业的经营也就不会有困难了。”
陈飞进一番话有真有假。
适当卖惨是无奈之举。
夏克忠显然不了解钢铁厂的真实情况，在夏克忠看来，钢铁厂只是一个私人小厂，底子薄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陈飞进在这里哭穷说资金回笼太慢，钢铁厂会撑不住，也是很合理。
夏克忠略一思索，随后点了点头：“如果只是一年的税收减免，我想原则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们毕竟是出口创汇四千多万美刀的企业，给予一些政策上的扶持，也是有必要的。”
“这样吧，你写一份书面材料，我会向上级汇报的。”
若是国家级的大型企业要求减税，或许有些困难，但区区一个地方企业的承包厂，要一个减税政策就容易多了。
夏克忠觉得，只要是报上去，就冲着那四千多万美刀的出口创汇，领导也没有不批准的理由。
要到了一年的税收减免政策，陈飞进当然是美滋滋。
企业所得税减免可不是谁都能要来的政策，陈飞进能获得这样的优待，也多亏了赶上了好时候。
八十年代中后期，国家连续多年贸易逆差，外汇储备一年比一年少，所以对于出口创汇企业的政策扶持力度也比较大，只要企业能给带来外汇，国家吃点亏也无所谓。
若是到了九十年代，中国的贸易进入到顺差时代，出口企业顶多是有些出口退税，再加上一些地方性的扶持政策，想要拿到减免企业所得税的政策，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飞进接着说：“我的第二个请求是，希望能留一部分外汇储备，之后我们厂要采买一批设备，不要求多。”
夏克忠想了想说：“问题不大，不过额度不能大，最多给你们保留一百万美刀。”
“够了够了。”
1988年的一百万美刀，可是老值钱了，比1000万块还值钱。
“最后一个要求……咳咳，能不能把我们这个世纪登上报纸。”
夏克忠笑了，年轻人终归是年轻，爱出风头。
“行，这事简单。”夏克忠一口答应下来。
“咳咳，那个，夏处长，还有个小小的要求，登报纸的时候，不要提我们厂的具体名字，也不要写我的具体名字。”
“这是为什么？”夏克忠有些没搞懂，辛辛苦苦登报，为什么还要隐姓埋名？
陈飞进解释道：“那个……我是小企业，人怕出名猪怕壮，被人惦记上不好，万一跑来一丢亲戚来借钱，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再说了，现在只是小有成就，并不值得学习夸耀，万一这次只是运气好，把路给带歪了，那就不好了。”
夏克忠哈哈笑了：“没想到你还想了这么多。”
其实，陈飞进只说了一半的实话。
他的确不想让人家知道，他厂里赚了很多。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那批煤气罐，注定将成为重武器，到时候人家冤有头债有主，若是追查过来了，可就麻烦了。
陈飞进可不想这么早被老美盯上，日后成为第一批被制裁的企业。
晚上，张安涛从省委办公厅回来。
今天，老头子正好从北平过来，他决定好好和老头聚一聚。
到了晚饭时间，张安涛才见到了自家的老爷子。
张老爷子平日里工作很忙，哪怕这次来羊城，也是有一堆事情要忙。
父子二人的共同话题并不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工作方面的事情。
“去年国家对外贸易的初步统计已经出来了，贸易逆差接近139亿美刀！再这样下去的话，国家的外汇储备可就掏空了。”老爷子忧心忡忡的说道。
张安涛点了点头：“我记得前年的逆差更大，好像接近160亿美金，今年跟前年相比，去年算是变好了。”
“变好？进口可一点没有减少，反倒是增加了好几十亿美金，也多亏了出口有比有较大幅度的增长，才让贸易逆差没有去年那么大。”
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我们出口的，都是原料！这是在卖家底子！”
“是啊，不能光靠卖原料。”张安涛点了点头。
为了安抚老爷子，张安涛从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
“爸，这是这两天广交会的交易额，刚刚送来的，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看”
老爷子不以为意，扣除掉卖原料的交易额，满打满算撑死几千万美刀。
翻到最后一页汇总。
“第二天工业产品销量……五千多万美刀？”老爷子有些疑惑，按以往的经验，第二天工业产品成交额，顶多一千万，远不能和第一天比。
毕竟，除了卖原料外，国内真没有拿得出手的商品。
老爷子立马细看，发现有一家企业竟然独揽4000多万美刀交易。
“东方红钢铁厂？难道又是卖原料？不对，卖的是煤气罐。”
“煤气罐这么畅销？”老爷子感觉不可思议。
“安涛，您来看看。”老爷子皱着眉头，把儿子叫来，让他一起看。
#####
27、我是来买东西，不是来当孙子
张安涛接过文件，快速阅读，结果越是细看，发现越是神奇。
买家都不是什么发达国家，反而是一些发展中国家，甚至是一些不发达国家。
不过仔细想想，反而觉得在情理之中。
只有欠发达国家，或者战乱国家，才需要方便实用的煤气罐。
普通老百姓是离不开柴米油盐。
老爷子点点头，颇为赞赏说道：“这个商家头脑很清晰，知道市场需求在哪。”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国家采购的数量……未免多了些。”
老爷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偏偏又看不出来。
“的确了不起，还是第一次有企业，能拿下这么大的单子，哪怕是国企也很难做到。”张安涛说道。
“是啊，关键是，这个煤气罐技术含量并不高，很多厂子都能做。关键是他能想到，我们国家，恰好缺这样的人才。”
“有机会，你可以去考察一下这家厂长。”老爷子随口说道。
张安涛并没有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他管着经贸局，堂堂一个局长，忙得很。
张安涛习惯性应付道：“好的爸，哪次如果我有去榕城考察，一定去瞧一瞧。”
在心里，张安涛不认为承包出去的民企，能有什么大作为。
恰好这时，房门打开，与张安涛有五分相似的男人走进来。
相比张安涛，这个男人稍微年轻一些，他便是张安涛弟弟张永民。
看到自己这位做外贸生意的弟弟，现在才来，张安涛有些不悦问：
“怎么现在才回来？”
张永民嬉皮笑脸说：“嗨，还不是忙，刚刚一批进口货到港口，我去统筹安排。”
张永民嘴上说的好听，张安涛知道，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用老爷子的名义，投机倒把。
对此，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广交会彻底结束后，陈飞进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去了一趟外贸公司。
这年头，能开外贸公司的，都是有背景有能量的。
在别人的引荐下，陈飞进来到羊城最大的一家外贸公司门前。
此时，已经有一大群人正围在那里，相互闲聊着。
陈飞进没太在意，抬脚准备进去，这时候一个大哥拦住了他。
“小伙子，看你面生，是第一次来的吗？”
陈飞进点点头。
面前大哥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就说，哪有人直接往里走，来过人的都知道，要在外面等里面的消息。”
还有这规矩？
陈飞进看了眼堵在门口的人，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
难道真是这样？
陈飞进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先看看不吃亏。
眼下是卖方市场，所以外贸公司迟迟没有开门，大家只能候在门口，等待里面的动静。
没人敢走远，深怕开门后，抢不到靠前的位置。
至于说排队……抱歉，这辈子是不可能排队的。
终于，快到中午的时候，外贸公司大门打开，一名负责人说：“不收RMB的批条。”
“什么？不收RMB？”
“怎么能这样！凭什么不收RMB就不是钱了？”
“我手里这几张可都是RMB的批条，这……怎么就不能用了！”
众人顿时叫苦不迭。
这群倒爷手里都是带着批条的，可批条却是五花八门，其中有不少都是拿着RMB的批条来取货，摆明了是打算用RMB来购买进口商品。
结果，人家却说不收RMB的批条。
负责人根本不管这些，继续说：“今天只收外汇，卢布不要。”
原本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心灰意冷，现在听说不要卢布，又有一半的人捶胸顿足。
外汇也是分三六九等，大毛子的卢布，在外贸公司的眼中，显然地位很低。
排除掉种种条件以后，几乎没有几个人还有资格进入外贸公司大门，原本候在门口的倒爷们，纷纷散去。
陈飞进旁边的大哥也是一脸的失落的表情：“没想到啊，竟然还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看来我今天是白来了。大家都散了吧！小伙子，你也赶紧走吧，这里没热闹可看了。”
“不用，你先走吧！”陈飞进笑着说道。
“怎么，还打算再看会热闹？又是外汇，又是现汇，还这不收那不收的，这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符合条件。”大哥接着劝道。
“哦，我刚好符合那些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