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节奏感
杨逸坐在椅子上，几度欲言又止。
他的眼神也很有戏，开始是在看着“梁晓蓓”，但眼皮一眨就又看向了别处，好像很想看，又怕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一样。
慢慢的，他眨眼的频率变低，看着“梁晓蓓”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也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遗憾、惋惜、怜悯，渐渐变得格外复杂。
但那几次欲言又止，身体跟着轻微摆动，不断给了观看者们会破灭的希望。
随着他自己都沉默了下来，这种压抑的气氛也传递给了观看者们。
石艳秋感受更深。
因为他很在意这场戏，也很想要这样的压抑效果。
这里没有“梁晓蓓”陪杨逸表演，如果有，效果应该更加拔群。
“呼”
杨逸最后的搓腿，鼻子轻轻地叹息，似乎也明白在这儿干坐着也不是事，在纠结如何跟“梁晓蓓”沟通，但这些动作，莫名地给了所有人一种周围的气温很低的感觉。
明明是大夏天的魔都，气温又热又闷，空调都不起作用。
可是坐在石艳秋身边的几个副导演不约而同地起了鸡皮疙瘩，总觉得有什么阴风怪气从宴会厅里吹过一样。
“正海，你喝水吗？”
石艳秋终于念了剧本里的台词，他再不念，杨逸也演不下去了，说不定要自己现编说几句。
“好，我来吧？”
杨逸应了一声之后，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连忙起身。
“不用，你坐着就行。”
“梁晓蓓”发话，杨逸才慢慢地坐了回去，坐下的时候，他手是摸索着“沙发”的，视线还放在了眼前的“梁晓蓓”身上。
很短的几秒，他的眼神从关切很自然地过渡到了不放心，嘴巴也在微微张着。
忽然，屁股刚挨上“沙发”的他猛然站了起来。
好像看到了什么要不得的事情一样。
剧本里这段是梁晓蓓用饮水机接水有点心不在焉，接着接着就走神了，溢出的热水烫到她，还弄碎了杯子。
石艳秋不会演梁晓蓓的戏，杨逸只能是自己“看到”了整个过程。
从沙发上弹起来之后，他就快步走过去，伸出双手，托着空气。
“是烫到了吗？”
杨逸关心地问道。
在这句话问出来之前，这一长串的表演跟前面的那一段一样，都是无声和无实物的，但杨逸通过自己表情、眼神、动作，给观看者呈现出了不存在的另一幕！
石艳秋都没忍住，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倒不是说这无实物表演有多精彩，石艳秋其实更喜欢的是杨逸对整个表演节奏的把握。
好像不存在的事情就是在面前发生一样，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拖泥带水，也没有显得很着急。
甚至就像是有一个节拍器在为他校准动作的爆发点一样，石艳秋在心里想到了他该演到哪一步的时候，杨逸就把那一步给他演了出来。
作为老导演的石艳秋能在脑袋里模拟出了电影剪辑的画面，而杨逸的每段表演，都能给他找到一个干净利索的剪辑点。
所以，石艳秋看着杨逸的表演，感觉就很舒服！
比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左文城，都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石艳秋忽然想起了左文城之前让他上火的那些表演，心里就有点来气。
倒不是说左文城不会演戏，事实上，作为一个同样是蛰伏了多年才爆红起来的演员，左文城靠得肯定不只是他那张英俊的脸蛋。
但走红之后，他开始变了，他发现靠脸蛋就能轻松赚钱，靠对粉丝摆几个pose就能登上热搜、斩获多个代言，左文城就懈怠了。
能靠脸躺赢，哪里还有必要再去琢磨演技，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呢？
他背后的资本也是只想靠他的那张脸来捞钱，自然不会在意他演戏能不能拿奖，演员只是人设滤镜，只是他们捞钱的一个手段而已。
所以，到了石艳秋的剧组，都没怎么好好研究过“郭正海”这个人物的左文城就纯靠啃老本来演戏，表情不到位，动作太浮夸。
虽然台词念得还可以，但让石艳秋忍不了的是，他念台词就念台词，忽然侧脸对着镜头，有些忧郁哀伤的姿态是在闹哪样？
难道你的表演是给粉丝看的吗？
观众在电影院要看的是左文城还是郭正海？
有左文城的对比，杨逸这里演得真的是不要太好！
更让石艳秋眼前一亮的，是杨逸扶“梁晓蓓”坐下，他去收拾残局的这段表演！
杨逸先是在桌子上抽纸巾，抽了好多张，感觉小半包抽纸都被他抽完了，然后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擦。
一开始拿了几张擦，纸巾一附上去就被水吞没了，没法擦干水渍，而他的视线扫来扫去，发现了满地的玻璃碎片比较棘手，从左手上又拿的几张纸巾不去擦水了，改将玻璃碎片一点点地收拢过来。
可能弄这些，耗纸量巨大，没一会儿他又起身去将桌上剩下的抽纸都拿了过来，再顺手拉过来垃圾桶，把玻璃碎片跟纸巾堆一块捏着扔进了垃圾桶里。
整个过程，杨逸的动作是笨拙、无序的、繁琐的，看着就像一个不怎么干过家务活的人才做得出来的这种收拾玻璃碎片的做法。
“好！停！”
石艳秋刻意等杨逸把这段收拾的戏演得差不多了，才叫停了杨逸的表演，虽然后面剧本里还有一小段梁晓蓓和郭正海的对话。
“杨逸，伱平时在家有做过家务吗？”
石艳秋这会儿已经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不出他问这段话的情绪状态。
“有，做过。”
杨逸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就老实地回答。
“做得多吗？”
“还可以，经常给家人煮饭。”
杨逸不是不会做其他的家务，而是朱婶不让，再让他把洗衣洗碗、打扫卫生那些都做了，朱婶估计真得下岗了。
“那刚才你这个收拾残局表演不专业啊！正常不应该拿个扫把把地上的玻璃扫到一块再清理吗？你拿纸巾沾，那很多小的碎片是不是都没收拾起来？”
石艳秋好像在批评，语气都有些严厉。
第97章 很难成为幸运儿
杨逸当然不是不懂这个！
但凡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玻璃在摔落下来的时候，碎片会飞溅得到处都是，光是拿纸巾擦是擦不干净的，甚至覆盖的范围都很有限。
确实应该像石艳秋导演说的那样，除了抓起大的碎块以外，还要拿扫把来扫一遍，将比较细的碎片聚拢起来，一起收拾干净。
“石老师，我刚才之所以这么演，是因为我演的是郭正海，演的是他的应对方式。郭正海是一名大学辅导员，工作很忙，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或者跟同学们在一起，自己的私人时间都很少，更不用说做家务收拾家里的东西。剧本里也有反应，后面有一个剧情是郭正海说他是从学校的宿舍过来的，他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学校安排的教职工宿舍里.”
杨逸面对石艳秋的“质疑”，他没有慌乱，而是比较诚恳地向对方说出自己的理解和分析。
“所以你觉得他是不会收拾，所以才演出了一副手忙脚乱的架势？”
石艳秋语气还很严厉。
“是的，演出他的笨拙，深化角色的形象。”
杨逸点了点头。
“演得很好！”
石艳秋下一句话的态度却是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周围的几个副导演都没反应过来。
杨逸更是愣住了。
啥？
刚才还叫他怎么演，怎么转头就夸他演得好了？
不应该是继续质问他——“你觉得你演得对吗？”，然后两人理念不同，不欢而散吗？
杨逸都在想着后面怎么委婉地应对石老爷子的诘难，以免引起更大的冲突了。
结果石艳秋表扬了他。
“伱这个笨拙演得很好！郭正海就得是这种状态，他有点大男人主义，关心人，但关心得不够，也不懂得关心人。你真要把他演成大暖男，那我就得批评你了！”
石艳秋呵呵一笑，刚才他严肃的表情带来的精神压力才骤然减轻。
杨逸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面对这样一个国内排得上号的顶级大导演，杨逸说一点压力都没有，那完全是假的。
刚才能够应答如流，面不改色，其实完全是他对这个剧本的熟悉、对角色的理解给足了自信，能硬撑下来。
“你刚才擦水的动作，我在另一个演员的试镜里也见过。”
石艳秋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杨逸一开始以为他说的是左文城，还纳闷自己怎么跟左文城的表演“撞车”了，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触及了老爷子的霉头吧？
“就是推荐你过来试镜的李梦菲。”
石艳秋下一句否认了杨逸的胡思乱想。
他下意识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石艳秋正看着他的表情呢！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段戏吧？”
石艳秋意味深长地说道。
“后面梁晓蓓快要走出这段悲恸，在小学附近的西餐厅里等客户的那一段戏？”
杨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对，她试镜的时候，有一段擦桌子上的水的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段，是不是你教她这样演的？”
石艳秋的话越来越奇怪了，感觉都跟试镜没什么关系。
“不是，应该是她临场发挥的吧，纯属巧合。”
杨逸摇着头说，很干脆利落地否认了。
他在睁眼说瞎话，那段戏就是他教的！
非常关键的试镜剧情，杨逸当然要跟媳妇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还要设计一些剧本里没有写到的、但能反应人物特点或者心理状态的动作。
但杨逸不能承认，他得在别人面前维护媳妇的形象。
石艳秋没有说什么，但那眼神令人玩味。
杨逸的话，石艳秋是不信的。他都看过李梦菲跟杨逸一起练习剧本的视频，两个人的衣着、表情，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而且，上回李梦菲给剧组送海鲜，这个事还没过去多久，石艳秋很清楚地记得李梦菲说家人在湛江做生意，所以才有这些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