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我最近手头...”
“霍天洪！”叶洛一拍凳子，骤然声音拔高，突然爆起的脾气也让围观的范尔迪夫妇惊吓了下。
“你的年纪比我爸都要大。二十年前便带着人马混到上海滩，几十年来风风雨雨，那些欠你钱逾期没还的，请问是个什么下场？”
“我是年纪不大，到了今年也才二十三岁，但不代表我蠢。手头紧？正在筹钱？宽限几天？大家都是华商，都是大亨，别闹得这么僵。我背后也是有靠山的，真闹开了，对你我都不好？”
叶洛一连串的话，把霍天洪说的涨红了脸，却无可奈何。
“叶，这件事...”
“Tais-toi！”
叶洛指着范尔迪，一句法文版“闭嘴”飙射而出。
范尔迪怎么都没想到叶洛敢这么对自己说话，脑袋瞬间宕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趁着这个空挡，叶洛继续笑骂霍天洪：“霍老板，你一把年纪了，我知道你也不蠢，看看我们签订的合同，就算你能凑齐钱，我也可以按照法律途径把你的永兴公司收走。”
“叶洛！在上海滩你别给我提法...”
“不提法？好，我也真没打算和你提什么法律！我们简单直接点，这合同，你履不履行？你拒绝，那好，领事法庭、国民法庭、国民政府军政部、司法部，还是上海滩市政厅，又或者本来站在你背后的宋子文，你猜我们对薄公堂，他们帮你还是帮我？！”
霍天洪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气势，说出来的半句话，又被叶洛给塞了回去。
他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响，看着面前嚣张跋扈的年轻人，回忆起整个事情的过往，顿感心如死灰。
“十五号，是我给你的最后期限。别给脸不要脸。”
叶洛不想多说，起身又将手里的合同纸拍在了樊菊丽的脸上，淡然说道，
“你们也是，别玩什么花样。不然我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你们在上海滩待不下去。”
图穷匕见。
这是此刻樊菊丽脑海里蹦出来的惟一词汇。
看着叶洛扬长而去，和脑海里，记忆中那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帮自己摆脱了爱德华·沙逊的纠缠，介绍自己进法国驻沪总领事馆工作的二少爷完全不同。
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温暖。
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残酷。
二少爷的两面性，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菊丽，我多希望你还是当初我在小阿俏那里看见的进步热血女学生，愿意为一个电车司机的生死仗义执言，而不是贪恋洋人带来的金钱权力，甚至会亲手将救命恩人推进火坑。”
叶洛最后这句话贴着她的耳朵说出，语气恢复了她熟悉的味道。
可她知道，这样的感觉，即将一去不回。
出了总领事馆，施剑翘显得忧心忡忡。
“干嘛闷闷不乐的样子。”叶洛笑着问她。
施剑翘干巴巴回答：“没想到你骂起人来，那么凶。”
“哈，那是对待他们好吧。你也看到了，范尔迪夫妇直接对我落井下石，要不是我提前和张之江通过气，说不准就被指定为日清号的背锅人了。还有霍天洪，他怎么对待手下败将的？你看看坟头草都几米高的经瑞山，他的家人老婆孩子，你再看看陆昱晟，那可是他结拜兄弟，对待兄弟老婆怎么样呢。”
叶洛伸手拍了拍施剑翘的小脑袋，
“笨！”
“别拍！再拍更笨了。”施剑翘捂头跳开，对他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不是正常嘛，我是商人啊，商人逐利，为钱而死都正常，这会儿不乘胜追击，给他绝地翻盘，我岂不是和陆昱晟一样冤枉？”叶洛笑着拉她上车，知道她心情不好，干脆就自己开车了。
道理施剑翘都懂，可跟着叶洛，一路接触过来，始终心里不是滋味。
商场和官场、战场又有什么区别呢？
里面的人勾心斗角，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其实她更担忧的是叶洛突如其来的摊牌。
这无疑是把曾经的盟友也推到了对立面。
以她对叶洛的了解，不该这么不稳妥。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叶洛转动方向盘，忽然笑道：“今天来，我就是做给大部分人看的。永兴公司成为弃子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么这么大的盘子，会分给谁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你太过猥琐，也会惹人怀疑。适当展露出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会让人放心不少。”
叶洛瞅了瞅她，笑道，
“我不仅要和范尔迪决裂，要拿下永兴公司，还要闹一些绯闻出来给校长看看呢。”
第292章 默片时代的终结
民国十八年（1929年）1月15日。
苏州城南部，太湖西南侧，某深山。
此时正值冬日最寒冷的时节，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一般动不动就朝着零下十几度跑，但它的冷，有种刮骨刺疼，阴湿扑面的湿寒气。
魏老三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他是个地地道道，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
偶然间从几名混混手里拿到了枪械，仗着人高马大，聚集了一批不要命的兄弟，先是在农村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好不快活。
后来苏州城的警备司令部派兵来围剿。那些没挨过饿的大头兵不敢拼命，他们敢拼，愣是用十几人的伤亡逼退了来袭的部队。
魏老三果断纠集人手占山为王，后来又靠湖吃湖，带着人上了太湖，做了水寨大王。
自此，这一股水匪的名号打响。
原以为北伐后，那些大头兵终归要来太湖剿匪。
没想到他没等到部队，却等来了陈中福的大洋和女人。
“老子也是有靠山的水匪了！”
魏老三砍下一个大头兵脑袋时，这么喊过。
但他妈的，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半个月前，莫名其妙，不知道哪个混蛋劫了一批洋人的货。
随后早就把剿匪当象征性工作的大头兵们漫山遍野杀过来。
像极了不要命的疯狗。
稀里糊涂打了一阵，他才打听到那批货里还有2000箱大烟！
难怪对方逼命般追杀他们。
魏老三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解释，不是找帮手，而是想先一步找到货，然后私吞掉！
2000箱大烟，怎么也得能卖个几百万大洋吧？
那么多钱，他不敢想象。
所以他将陈中福派来的人秘密处决，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一边和冲杀来的缉拿队作战，一边在内部搜寻，想找到那批大烟。
可惜，自己低估了对方的狠辣和决心。
这次，剿匪是玩真的。
大炮，军用卡车，重型机枪等等武器出现后，战局便朝着一边倒了。
他们只能从太湖再逃窜进深山，为了活命，甚至早没了纪律，如鸟兽散般各自逃离。
看着自己几年一手打下的基业付之东流，魏老三又气又恨。
“到底他娘的是哪个混蛋抢的大烟？”
魏老三这口气咽不下去。
是头一天就被人狙杀的六二水子？
是后来被大炮打成碎渣渣的潘结巴子？
是最不和他们对付，却成为第一轮炮灰，先一步所有人被炸成飞灰的吴世魁？
还是他魏老三手底下的自己人？
不对劲，根本不对劲。
2000箱大烟，不管是谁拿到手，都不可能悄无声息藏好。
而且对方来势汹汹，就是为了找大烟，若真找到了，也不可能冒着各种风险一路追他们到深山老林。
“干！”
魏老三将仅剩的一口酒喝完，呵了口气，对自己的几个亲信使了眼色，就要起身往更里面走。
才走几步，突突突的骤然枪响吓了他一跳。
那三名亲信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射穿了额头，倒下成了死尸。
好准的枪法！
魏老三迅速转身，找掩体，才刚躲起来，就听到对面传来让他熟悉而震惊的声音。
“你没死，不是运气好，而是我故意放过你。魏老三，识相的就自己走出来。”
“吴世魁？！”魏老三低吼一声，举着枪，准备朝声音来源射击，“我曹尼玛！”
砰！
枪响了。
他手腕一痛。
手里的撸子掉落下去。
“吴兄弟，好准的枪，好快的枪！”另一个声音也挺耳熟。
好像是那天来赎回洋人的谁。
“哈哈，以前打仗练的，手熟而已。”
“不知道和二少爷比，谁更准，我见过一次二少爷开枪，太快了，太利害了！”另一道声音很陌生。
“我哪敢和二少爷比？马副说的可是那次大华饭店，二少爷被日寇杀手刺杀那次？”吴世魁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是啊，我明明在门外，显现酿成大错，自从那次后，我就告诫自己，二少爷的命，就是一切！”
砰！
军靴狠狠踏在魏老三的脸和手上，泥土混着粪便的臭味袭来。
魏老三昏过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二少爷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五万块的账，你该还了。”
当晚8点，叶氏光明影院。
随着工作人员表出现，叶氏影片公司的最新有声电影《姐妹花》徐徐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