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叶家大多数人对这位二少爷的印象。
“嗯,有六七成把握吧。”叶洛故意说的模棱两可,随后话风一转,“我其实更担心RB人。”
“怎么说?”听到这句话,叶雨樵也坐直了身体。
“爸,看过这几年的申报没?”叶洛伸手将桌上的报纸拿起,摊开,点了点,“我在美国留学时也让青青每月给我寄来申报和新闻报,一期没落。”
申报和新闻报是当下上海滩两大报业巨头,亦是全国最大的两家报社,里面的内容涉及时事政治、各界要闻、人文轶事等,是这个传媒业并不发达的时代,人们用来了解社会与世界的重要途径。
“废话,当然天天看。”叶雨樵白了他一眼,自己虽然不是什么文化人,但也不至于大老粗到不认识字,不读报纸。
“你看今天的报纸,又在说北方张大帅和RB人的合作,这件事,近几年提得越来越频繁了。”叶洛指了指政局版块,“为什么申报一直提?因为他们合作的动静越闹越大。而张大帅却三番四次戏弄RB人。”
合作期间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张大帅喜欢在双方合作协议上画圈,写“阅”、“准”等字样,并不签名,然后转头翻脸不认人。
“你是说,他们想对北边动手?”叶雨樵早年创立刀帮,干得就是刺杀买卖,对这类事情无比熟悉。
叶洛点到即止,父子俩都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后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现在南北各种大大小小的军阀互相割据,他们不少人曾是同个部队的战友,同个军校的同学,战场上你死我活,私下里你好我好。
吃了败仗,或者派系斗争失败的军阀会被通电下野,但很少波及性命。
再不济,就是离开自己管辖的区域,卷了钱财,跑去天津当寓公,过养养鸟、听听曲的养老生活。
去年白将军跑路,就是到天津当寓公了。
只要北洋政府那边不产生巨大变故,卢永祥稳坐钓鱼台,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除非......发生了叶洛猜测的那种事!
“所以,这就是你不想去卢将军部队里当军官的原因。”叶雨樵恍然大悟,“你怕牵连太深,到时候抽身困难?”
“是,和卢将军绑定得太死可不是好事啊,爸。”叶洛点了点头,这也是他赶着从海外回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叶家因卢将军而起,也因此和奉系绑定太深,北洋政府时期,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能占不少便宜。
可马上变天了。
他不希望叶家因此和原历史一样,就此一落千丈,最后树倒猢狲散,没几个好下场。
叶雨樵沉默了。
叶洛分析的不无道理,可他还是不太相信会发生如此魔幻的事情。
张大帅是北洋军阀的主心骨,他在,北洋系就不会倒。
退一万步说,大帅倒了,还有少帅呢!
叶洛没指望一下子说服叶雨樵和卢家彻底断绝关系,那也不太可能。
但只要提过一嘴,父亲终归会心存防备,不至于走向绝路。
“战事变化后,上海滩的格局就会打破重塑。如果南边完胜,国家就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届时,我相信‘实业救国’不再只是一个口号。”
叶洛思路清晰,眼中神色平静,毫不迷茫,
“配套的政策也会下来,这是一个我们能抓住的好机会。比起你想的从军走军阀路线,要现实多了。”
叶家什么底细背景,父子俩都清楚。
叶雨樵这几年死命巴结卢永祥,无非是也想搭上民国军阀混战的顺风车。
但这条路哪有这么好走?
现在,叶洛指出了一条新路,一条更加有希望,更加可能实现,而且从时局看更有意义的道路。
“行,你心里都想明白就好。”叶雨樵微微点头,小儿子脾气本来就犟,他也没觉得能说服叶洛放弃。
而且一通分析听下来,叶洛走上经商之路,如果真能顺应时代大势,确实好过现在叶家的情况。
虽然他是不太相信RB人敢动张大帅的。
“爸,你知道我今天从十六铺码头过来,看到什么了么?”聊完时局话题,叶洛又起了新的话头。
“什么?”叶雨樵还想听他继续分析,但小儿子显然不打算深入讨论政局。
“我从码头下船,同行人有劳工总会的办事员接应,我就跟着一起。那个接头的办事员公然索贿,而且完全没把上面人的命令放在心上呢。”
叶洛简单说了下白天和周大福、张海几人的事情。
这是最底层的小事,别说叶雨樵这个会长,叶豪这个沪东办事处处长也根本不会知晓。
但大厦倾覆,往往就是从这些细微的小事开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六年前的劳工总会纪律严明,因为是从刀帮转过来的,所以你和几位叔伯都很在意总会的形象。这才六年,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叶洛叹气,继续说道,
“下午我还偷偷去了趟沪东办事处,亮明身份后,知道我是叶家人,他们直接就把账本拿给我看了。爸你说,如果换个叶家人,比如青青,妈,或者二妈三妈小妈她们,是不是也能随意查看总会的账本?”
“真账本?”叶雨樵胡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我想假账本上,不会写着做大烟、赌场生意的收入吧。”叶洛冷笑了下,“今年到现在3月份,沪东办事处就亏了快七万块大洋,大哥不管账,他们就明目张胆的贪?”
“混账!”叶雨樵怒拍桌子,“难怪这些年让他们上会费,一个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总会生意做那么大,竟然还在亏损?”
“是啊,总会生意是很大,但靠我们叶家吃饭的嘴巴也多。而且我们这一大家子,可不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叶洛还没细查叶家自己的账,不查他也知道那得多烂。
除了他们大房外,叶雨樵还有三个姨太太,外面还包了七八个情人,到第二代叶洛这辈,大大小小就有十几人。
加上早年跟着叶雨樵过来的,后来叶家发迹凑上来的乱七八糟亲戚们,整个叶氏家族,起码有两三百号人。
这都是趴在叶家这棵大树上吸血的酒囊饭袋啊。
“万一卢将军真被通电下野,上海滩变天,我们总得未雨绸缪。那时,不管是做更大的生意,还是为了叶家的出路,我们都需要大量的钱。”
叶洛将报纸卷成一个喇叭,放在嘴边,
“新官上任三把火,政策一变,说不定这个上海滩,要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我晓得了。劳工总会和家里的事情,我会亲自去处理掉。卢将军那边...我也会看着办。”叶雨樵微微点头,拉开书桌抽屉,取出支票本,“那你打算好做什么生意,大概要多少钱?”
“爸,你这是同意了对吧?”叶洛笑了笑,费了一番口舌,效果还是有的。
“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你想做的事情,我哪次没同意过?”叶雨樵咳嗽了几声,拿出钢笔,又点了点支票本,“但支持归支持,不代表我认同你的看法。”
“我晓得的。钱我会自己搞定。”叶洛摇头,拒绝了叶雨樵给的初始资金,“从你这边拿钱,到时候别人看到,会觉得我们是在把劳工总会的钱往外洗。”
“说得好像不问我拿钱,别人就不这么觉得了。”叶雨樵哈哈大笑,“你老爸我在外面的风评可不好。”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我是从凤鸣楼调动的资金。”叶洛也笑了起来,“这生意一说出去,没人觉得你会支持我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感兴趣了。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就是那、那个什么投资?”叶雨樵记得他白天提过。
“对,我想从洋人那里买汽车,然后一部分留下做出租车生意,一部分脱手卖出去赚钱。”叶洛言简意赅,“目标也定好了。”
“买车?做出租车行?还脱手卖出去?”叶雨樵瞬发三连问,手上的钢笔一顿。
难怪叶洛说没人觉得他会支持这种生意。
那肯定啊!
现在国内没有任何国产汽车品牌,全国路上跑的汽车都进口自国外。
这就意味着汽车行业彻底被洋行所垄断。
汽车要从国外进口,那买卖合同,交易细则都由洋人说了算。
洋人只帮洋人。
华商想卖车,又要问洋人汽车公司买车,买好到货后,还得交给当地的汽车商业总会统一销售!
汽车商业总会的实际掌控者全是洋人!华商的车放那里卖还得交额外的佣金。
一来二去,你还赚个屁钱?
至于出租车行生意,自1920年起,上海滩确实出现了一批由华人自己创办的出租车行,但和洋人的车行比,体量小得可怜。
而且这年头,车子那么贵,打车租车的人非富即贵,有需求也是找洋行多。
就叶雨樵所知,那几家华人车行都快倒闭破产了!
小儿子想做什么不好,非要把头往死路里撞!这不是搞笑吗?
“洛洛,你想过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赌失败了,怎么办?”叶雨樵语气一换,严肃看他。
叶洛笑了笑:“那生意搞砸了,就只能再滚回来继承家业呗。”
“你这一手无本买卖做得好啊,好处都被你占了,坏人尽给我当了。”叶雨樵笑骂一句。
这种豪赌,如果赌输了,无疑会身败名裂,但赌赢了,也将瞬间功成名就!
不说成败,单单这份胆气,整个叶家,除了他这叶二少外,谁也没有!
就冲这点,叶雨樵还真挺期待看叶洛这笔投资的最后结果。
当然,他本人是完全不看好的。
“行吧,这事确实支持不了。凤鸣楼是你的产业,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不管。反正这生意,我看是做不成的。”
叶雨樵收起支票本,又补充了一句,
“洛洛,要是你这笔投资失败了,就按照你说的乖乖回来继承家业,一切都听我的。”
“没问题。”叶洛笑笑,只要现在家里不阻止他做生意就好,“那爸,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我能不能成呗。”
“行!赌多少?”
“嗯...我想想。那就一块大洋吧!”
第9章 你敢睡我吗?
民国十七年(1928年)3月21日。
上海滩英租界,汉口路25号,工部局。
1865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将这条海关路改名为“汉口路”,这也是上海租界里最早使用国内地名命名的马路之一,俗称“三马路”。
工部局是清末列强在国内设置于租界的行政管理机构,英租界内称工部局,法租界内称公董局,日租界称居留民团行政委员会事务所。
他们手里掌握的实权要远大于北洋政府设立于上海滩的北洋驻沪行政机构。
北洋驻沪行政机构坐落在上海滩县城内,只能管那小小的一亩三分地,手根本伸不到租界里,而且上面现在还压着一个奉系大军阀卢永祥。
想要在英租界办事,卢将军的话都不太好使,必须要到工部局求洋人。
黄包车停靠妥当。
干瘦矮小的车夫不敢离工部局太近,前段时间就有同行拉人来这附近,就因为离工部局大门稍微近了点,直接被巡捕房的探员持枪押走。
听说后来被关在监狱里打了个半死,放出来后人都精神失常了。
“小姐您慢走!”接过三十几个铜板(民国时期1块大洋等于120个铜板,12个铜板大概一角钱,壹角硬币用的是乌龙银,俗称小银元),黄包车夫点头哈腰,目送穿着大红色紧身旗袍的漂亮女人走进工部局,这才拉起车快速离开。
大病初愈,小阿悄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工部局,来帮叶洛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