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昕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出声,“罗医生,说起来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精神病医生都能理所当然的把病人所看到、听到的事物,判定为是幻觉呢?”
罗占笑起来,“因为人的大脑……”
“因为神经递质分泌紊乱,导致精神恍惚的感觉,很多记忆中的片段会不自觉出现,也就是幻觉的产生。”可他话还没有说完,章昕便已经打断了他的说法,“癫痫、生理因素、精神分裂……都有使人产生幻觉的可能。”
“几年前,佛郎国一名46岁的黑人妇女在被发现在床上失去知觉后,被救护车送到了急诊室。”
“病人把家里所有安神的药都吃了,因为她的眼前出现了别人看不到的画面。”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紧盯着罗占,“在急症室的情况稳定后,她被送进了住院病房。”
“患者出生在西印的一个岛国,25岁时移居佛朗国,曾经经历过一次离婚并再婚了。她和现任丈夫和女儿住在一起,没有工作。她的过去没有经历过任何疾病或药物滥用的情况下,生活状况相对幸福。”
“而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她却需要入院接受监管和治疗,需要每天接受奥氮平15mg的治疗。并且在后续出现抑郁症状时,加入度洛西汀60 mg,而直至现在,医生都无法从她的身体状况和生活经历中分析出她得病的原因。”
罗占默默坐在沙发上,他发现这个有着丰富看病经验的病人,比他想象中的棘手。
“这份夹杂在苄基哌嗪治疗急性精神分裂症患者报告的开头,这位黑人妇女在看到所谓‘幻觉’,惊慌之中服用安神药物是人的本能反应。”章昕继续解释,“而过量服用药物后,被送到急症室治疗,这些都没有什么。”
“但后来,在医生的介入下,她的情况直接被定义为‘急性精神分裂’的情况,而后开始一系列的治疗,直至最后出现了更多的关联病症,整个人的情况可以说是急转直下。”
“虽然在病例的后续,论文的主人以苄基哌嗪治疗结果良好作为结尾,但这种受到管控的精神药物你我都清楚,这位最后到底是否有被治好,没有亲眼见到情况,我们都无法判断。”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那么问题来了,医生无法诊断其得病的原因,但就因为其表现的病症就将其定义为‘精神分裂’是为什么?”
“很多情感障碍导致的精神疾病,医疗科学至今都无法解释其原因,那为什么你们作为医生可以理所当然的给出判断。”
“罗医生,你为什么觉得,我所看到的画面是大脑产生的幻觉,而不是我看到了你们所看不到的‘真相。’”
而坐在她的对面,罗占全程没有打断,安静倾听完她的叙述后,点点头回道:“确实,你说的这个想法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也相信有鬼?”
章昕紧盯着他,“刚才我所说的案例,你是可以在相关的新闻以及医学论文里找到的。”
“不,我个人是不相信的。”
罗占摇摇头,“但我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既然你都已经举证了,那我也来说说我的亲身经历,不是从什么新闻、论文上看到的内容,而是我治疗病人的案例。”
“一个跟你有着相似情况的病人,二十九岁的男人,一个健身教练,身体状况非常好,但是他说他能看见鬼。”
“结果不用说,肯定是你把他治好了。”章昕兴致缺缺的坐在沙发上,“不过一个健身教练也付得起你一个小时两千块钱的咨询费吗?你花了几天把他治好的?”
她的状况明显比一开始谈话好了很多,不再把双腿放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着,而是渐渐把腿放到了地上,松弛的靠在沙发上,像是对面的医生一样翘着二郎腿。
“几天?几年!”
罗占笑着纠正道,“精神治疗可不是一日之功,而且两千块钱只是一开始确认病情的费用,后续用药和持续治疗,收费会慢慢降下来的。”
“比起于一开始低消费,随着治疗慢慢把价格提高。”
“我感觉这种一开始高价,慢慢把价格降下来的收费方法,客人或许更能接受。”
这段话让章昕第一次在谈话中露出笑容,“罗先生,我觉得比起做一个医生,你去做生意或许会更合适一些,毕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却是猛地顿住了。
“生意?那不行,这么多年医学书不能白……”
罗占刚开口想回些什么,就看到坐在对面,本来已经随着‘话疗’,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章昕的神态开始变得紧张,甚至于是……颤抖!
“怎么了?章小姐。”
他赶紧站起身,基于职业习惯,目光在其周围扫视着,确认她的身旁没有什么尖锐的利器。
但章昕却没有回应,她的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其身后。
这眼神,让站在旁边的罗占都有些心里犯怵,不自觉的顺着其眼神朝后头看去,但却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客厅,仅有自己和她两人。
“罗医生,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看到了幻觉吗?”章昕突然抬起手臂,直指电视机那边,“那我现在跟你说,现在电视机旁边站着一个鬼,你是信还是不信?”
这话一开口,整个房间内的氛围都不一样了。
罗占沉默着,望向她手指的方向。
被阳光照着的房间内,远处的方桌、椅子、电视机、花瓶……一切都在他的视野之内,但就是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影子。
与先前一样安静的客厅,却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好一会儿,他转过头,看着她,“我不相信。”
可随着这句话落下,伴着‘砰’的一声声响,本来紧闭着的窗户似乎是因为锁头老化的缘故,直接被屋外的冷风冲开。
高高扬起的窗帘和敞开着的窗户下,一股刺骨的冷风吹入屋内,让两人都是一激灵。
“咔嚓!”
随后,清脆的碎裂声让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的两人又是一哆嗦。
似是被风吹的,放在电视柜上的花瓶突然摔在地上,清白的瓷片儿落了一地。
“……”
罗占恍惚的看着身后那空荡荡的客厅和地上的瓷片,“是风吧?”
他呢喃出声。
但紧接着,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又强调着,“是风啊。”
而正对着罗占的镜头,清晰而又准确的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态变化,包括那莫名有些青紫的嘴唇。
……
……
结束拍摄这一镜头,剧组的人赶紧把窗户关上,又把暖气调高。
但不知怎么的,明明有连城是有暖气供暖的,但这室内的温度却怎么都上不去。
一群人即使是在房子里,且紧闭着窗户,却也得紧裹着大棉袄。
几个演员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剧组里的其他人,却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不过具体的情况,他们是瞧不见的。
而作为当事人,周子允和黄芸莉显得有些恍惚,坐在拍摄现场的沙发上,似乎还没出戏。
“卢导,你能不能别突然把这位姐们叫出来。”
剧组里唯一能看清刚才发生什么的,除了已经跳得远远的,生怕粘了晦气的阿勇,也就是王晓旭能瞧见自己的‘同僚’的辛苦付出,走过来无奈的看着卢正义。
但在走过来之后,他却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一动不动的女人。
比起于上一次,在酒店里隔着面具去感受恶魂,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与自己做出不同选择的阴魂。
老实说,王晓旭仅仅只是面对着,就不由自主的升出了寒意。
特别是对方那张看似精致,但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完全就像是个人偶一样的脸庞,更让他朝着卢正义的另一边靠了靠。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卢正义笑着用手指敲了敲面具。
旁边,面无表情的雪女就像是个机器人一样乖巧的回去了。
比起于以前,叫出来以后还得再三警告才愿意回去,这家伙越来越听话了。
刚才那一幕,比起让王晓旭去把花瓶摔碎,他是在看到两个演员的对戏后,自然而然的升出了让雪女帮忙的想法。
而从现场拍摄的结果来看,他们的反应都很不错,很自然。
“卢导,你说……她这个样子会很痛苦吗?”当雪女回到傩面后,王晓旭却不自觉的问着,“我如果有一天做了错的选择,也会变成她这个样子吗?”
“痛苦?”
卢正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就她这个状态,能让她产生情绪的事物可不多。”
“别说痛苦,开心、伤心、生气……这些最基本的情绪,她都是没有的。”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让她有了那么一些畏惧,愿意听从我的指令。”
在死和听话之间,她找回了一丝丝的人性,学会了对强者的畏惧。
“而且我说晓旭,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情感化了。”
接着,卢正义又显得有些无奈,“你本来就是个老实孩子了,这还非得去代入别人的视角,这不是瞎给自己找罪受嘛。”
“想变成她这样?那我觉得你这辈子该是没什么机会的。”
“就这姑娘,我都猜不出来她吃了多少人。”
王晓旭本来还多愁善感的样子一哆嗦,“啊?吃人?”
他变成鬼以后,对于这个存在是有一定认知的。
比如说,鬼是具备一定的意识的。
不管是他这样能长时间存在的鬼,还是那些只在死后,短暂存在一段时间便散去的灵体,都是有一定意识的。
那既然是有意识,吓人还可以理解,怎么会去吃人呢?
他反正这辈子是下不去嘴的。
“其实比起于吃人,更应该说人祭。”卢正义随口解释道,“按照观山道长说,以前的时代就经常会有这样祭神、祭鬼的习俗,只不过后来被废除了。”
“但具体我也没有了解太多,毕竟我又不吃,也没觉得和国那边用血食喂出来的玩意有多强。”
“你现在觉得怕她,那是因为她存在的时间比你长得多。要是你也能过个百八十年的,晓旭,我觉得你不比她差多少,至少就有意识这一点,你肯定就过得比她这鬼样子舒服。”
王晓旭点点头,厉不厉害的,其实他也没太在意。
但要是真得变成这鬼样子,才能变强,那还不如放弃。
看到王晓旭这样子,卢正义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
但很遗憾,想是这么想,可是渡劫又不是玩游戏,没有任务描述,没有任务提示,只有任务结果。
甚至于连任务什么时候出现的,你都不清楚。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严于律己。
而随着这个过程的一次次延续,人其实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丢掉一些本该作为人的情绪。
但却不是像雪女这样失去意识,完全沉沦。
而是对自己的意识掌控度太高,以至于层次发生了升华。
为了让雪女的阴气能在这场戏中推波助澜,卢正义特意从楼上的监控室里下来,现在现场拍摄结束了,他还得回去看看镜头中拍出来的原片。
毕竟现场的情况,跟监控里透过镜头看到的画面又是不一样的。
“卢导。”
后头,周子允顾不得缓口气,赶紧小跑跟过来。
接着,黄芸莉也跟上来了。
“走吧,一起去看看刚才拍摄的画面。”卢正义看着自己这部戏的男女主演,满意的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刚才那一段长镜头表现得很好,那么长的台词和人物反应,辛苦了。”
黄芸莉张了张嘴,但是没开口。
“其实没有那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