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意几乎可以看清楚邹敛通红的眼眶和手腕上被他自己抓出来的血痕。
暗处埋伏的消防员见到邹敛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暗暗朝着苏成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说说吧。”
苏成意沉默了一会儿,却只说出来这三个字。
“说什么?”
邹敛歪了歪头,反问回来。
“你写遗书了吗?”
“没有。”
“那你总有些什么话还想说吧?”
听苏成意这样问,邹敛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你说得还真对,苏成意,幸好是你在这里跟我聊。”
“你知道吗?我已经失眠四十几天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听不得。医生说我是神经衰弱,问我是不是长期压力太大。”
“长期?多久算是长期,从出生开始,算不算?”
邹敛的个子并不算矮,蜷缩在露台上,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不小心坠落。
苏成意面上不显,但心跳一直在加速。
他悄无声息地又挪动着靠近了一点。
“苏成意,你小时候睡觉前听的是摇篮曲?还是安徒生童话?”
邹敛这句话和前面的不一样,是正儿八经在问,在等他的回答。
于是苏成意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世界未解之谜。”
而且也没人给他讲啊,他都是自己看书的。
“.”
邹敛似乎被沉默了半晌,但他很快就接着说道:
“你是个没用的替代品;你做得还不够好;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有朝一日可以胜过他。”
“这就是我从小听到大的睡前童话,或者说,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教给我的人生信条。”
“有人这样和你说过吗?苏成意,到底凭什么?”
苏成意垂下眸子,慢悠悠地说:
“事实上,现在知道我莫名其妙就成为了童话故事里的大反派,提前出现在你的人生中那么多年,也挺让人膈应的。”
邹敛愣了一下,然后被他逗得大笑了两声,呛了风,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为什么你要为了上一辈的恩怨负责?”
苏成意一直很想问这个问题,此时终于逮到机会问了。
“不是我要负责,是我整个人生都被毁了。就像掉进染缸里的蚂蚁,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吗。
永远的打压,永远的贬低。有时候你的名字就像个魔咒似的,一听到我就想吐。”
邹敛说着话,手指又忍不住掐住了自己的手腕,并且无意识地使着劲,直到那一片皮肤都逐渐发紫。
“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你也没做错什么,而且你也是受害者。”
邹敛说完这句话,身后突然一阵嘈杂,苏成意和他同时看过去。
李璐带着钟秋荷上来了。
身后还跟着楚倾眠他们,个个都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苏成意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时候让邹敛见到钟秋荷不是什么好主意。
见到钟秋荷,邹敛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迅速松开了手腕。
像是小孩做坏事被家长发现了的反应。
“敛敛,你先过来,有什么问题跟妈妈说。”
钟秋荷说话的语气很冷静,一路爬楼上来,连铁血战士李天王都喘着粗气,她却还是那副端庄自持的模样。
她尝试着靠近天台栏杆的时候,邹敛突然崩溃大吼:
“别过来!!!”
他都情绪这么激动了,钟秋荷面色凝重,却依然没有要照做的意思。
“邹敛,为什么总要这样和妈妈说话呢?”
李璐完全没想到钟秋荷来了会是这样的效果,她迅速上前来把还要往前走的钟秋荷拉住。
下一秒,半个身体悬空的邹敛竟然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方才坐着的姿势还算是安全,现在这种站立的姿势,距离纵身一跃真的就剩最后一根稻草了。
苏成意的心神一凛,立马就转头盯着钟秋荷,语气平静地说:
“钟阿姨。”
“噢,是成意啊。”
钟秋荷像是刚刚才看到他似的,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笑得出来。
“能麻烦你闭嘴吗?”
苏成意说完这句话,没再管她的反应。
他尽量放缓了步伐,稍微靠近了一点邹敛。
“邹敛,不要考虑他们说的话,现在是我们两个在沟通。”
“可是他们每个人都爱你,妈的,为什么?”
邹敛抓着栏杆,面对着他,嗓音嘶哑。
苏成意的喉咙顿时哽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是的,尽管和苏泽朗杨柳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尽如人意。
但是他很确信,父母是爱自己的。
可是以邹敛的描述,钟秋荷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恐怕是没有一星半点的爱。
她只把邹敛当做与他竞争的工具人而已。
而这种奇葩且诡异的做法,竟然是来源于她对苏泽朗扭曲的爱。
所以她才会莫名其妙地送花篮,写一些“始终成意”的意味不明的话。
“为什么你是成意?为什么我是邹敛?”
一个是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一个却是敛气屏声敛膝危坐。
最后这句话邹敛说得很小声。
苏成意看到他毫无留恋的眼神,倏忽间就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他迅速朝着旁边的消防员点了点头。
几乎是在他做这个动作的同时,邹敛转过了身去。
那显然是一个起跳的姿势。
事态转变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之间,苏成意已经大步冲上了前去。
身后爆发出了尖锐的叫喊声,与楼下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是谁的。
苏成意的肩膀狠狠撞在了栏杆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但他的双手成功抓住了已经在往下坠的邹敛。
巨大的惯性将他一齐往下扯,他半个身体几乎都被带着要滑下去。
但只一瞬,方才收到暗示的消防员就已经冲了上来。
有人抱住苏成意的腰身使他没有再往下坠,有人探出身去,帮忙抓住邹敛替他分担。
在苏成意体力耗尽的前一秒钟,消防员终于联手将邹敛拖拽了上来。
后面的人群紧跟着涌了上来,把邹敛带离这片区域。
刹那间爆发出的力量褪去,苏成意后知后觉地感到用力过度,完全瘫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喘气。
隐约听到医护人员在旁边问他问题,他没力气说话,只是点头摇头。
没什么事啊,只是感觉手臂差点要被扯断了。
邹敛看上去跟个细狗一样的体重好像也没轻到哪里去。
对了,肩膀也疼。刚刚创那一下,都有点怕学校的劣质栏杆年久失修,直接被创烂。
苏成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结束,医护人员的问询也结束了。
“我草你大爷的苏成意,你搞什么???”
人还没缓过来,领口就被人一把抓起,来回晃荡着。
苏成意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被吓得涕泗横流的徐洋。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都不喊意总了。
“你他妈不要命了是吧?我魂儿都给你吓飞了啊,靠你大爷。”
徐洋甚至开始埋头痛哭。
“这不是没事吗.你鼻涕别往我校服上蹭啊。”
苏成意推了他刺猬一样的头一把,坐起身来。
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一副他差点死掉的表情。
楚倾眠看上去完全是吓傻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像失了魂魄似的,脸色比身后的白墙还惨白。
“大哥,我真的拜托你,见义勇为也要有个度好吗?你是想吓死我们吗?”
韩冰也没好到哪里去,捂着胸口,擦汗的手还在打着哆嗦。
确实。
苏成意正在想着要怎么跟小班长解释。
这一下却看到她的校服裤腿上脏了一大片,蹭得全是泥灰。
膝盖处最明显,隐约能看到渗出血来。
他顿时一皱眉,抬起眼睛看她:
“怎么回事?”
韩冰这才发现异样,“哎呀”了一声。
“刚刚跑过来的时候跌了一跤吧?别动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