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点不对。不是我将过错归结于她,而是她本就该承担这份错误。
我当年怀的是龙凤胎。你应该懂吧?双卵双胎。
他们在母体中会争抢营养,弱势的一方就会发育不好。
所以她的弟弟,出生没过多久就夭折了。”
“同时医生也告诉我,我以后很难再有生育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我当然只能把所有期望放在她身上,我有错吗?
看到她和那些动物亲近玩笑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那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世界的亲生弟弟。
所以我当然不想看到,我有错吗?”
“你或许没错。”
苏成意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有新的消息。
“是楚倾眠错了。
她不该作为你的女儿出生,不该对她自己的顺利长大感到愧疚,不该依着你的意思把自己活成一个永远完美的人。
她不该对你的病态心理这么包容,不该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那么多的自由。
更不该在你做完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之后,依然爱着你。”
循着监控给出的路线一路向南,最终找到楚倾眠的时候,她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发呆。
海边的落日美得惊心动魄,不远处有不少人在沿着沙滩走走停停,时不时弯下腰捡贝壳。
在这种唯美的氛围中,楚倾眠的背影落寞得像随时就会消融在夕阳的余晖里。
她很少会给人这种感觉,平日里总是元气满满的、让人觉得开心的。
苏成意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脱下鞋子,淌着海水走了过去。
楚倾眠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并不意外,还冲他笑了笑,不经意间露出的小虎牙和往常一样很可爱,只是苍白的脸色在夕阳的暖光映照下依然毫无血色。
苏成意没说话,只是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阳光把海水晒得很温热,只没过两人的脚踝处。
风吹得水面起了波纹,映着天空和夕阳,像是一副色彩斑斓的印象派油画。
苏成意偏过头看她。
在很久以前,苏成意就暗自用“澄净的海水”来形容过楚倾眠的眼睛。
现在两人真的来到了海边,这个比喻看来依然恰当极了。
她看上去像是在出神,苏成意尝试着靠近了一点,她没有抗拒,于是他顺势把一只耳机挂到了她的耳朵上。
楚倾眠以为他是要听歌,可是良久,都没有声音传出来,于是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他。
苏成意笑了笑,像是故意的。
楚倾眠垂下眼睛,睫毛软软地跟着低落下去,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你跑很远哦。”
苏成意依着自己的念头伸出了手,却只是替她捋了捋被晚风吹乱的额发。
的确很远,这里已经是离棠安市几百公里的沿海城市了。
楚倾眠摇了摇头,慢慢说道:
“不知道,我就随便走走。”
“嗯。”
苏成意没有要问她什么的意思,因为他都已经知道了。
但她自己却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像是要和他解释一样,断断续续地说着:
“是我的错。小花它不应该是这样的。它原本可以活得好好的。
早知道,我那天早上就不去那边散步了。
它要是不遇到我,不认识我,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对吗?
我去看了它埋的地方,那么大一只狗狗,怎么就那么小一个土堆呢”
“不是你的原因。”
苏成意摇摇头,忽然打断了她。
眼见楚倾眠一怔,他就继续说道:
“不要把责任往你自己身上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
“如果我是小花的话,大概会很开心,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可以遇到你。”
苏成意抬起头,看着落日缓缓降落到海平线上,与倒影一起构成一个火红的圆形。
“小狗和人类一样,是需要被爱的。”
楚倾眠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轻轻开口道:
“我站在小花住的地方看过,院墙里的天空四四方方的,只有一小块。
现在它终于逃离了那片围墙。
可是我忍不住想,我和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轨道,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从小我就一直被教育说要事事都要争第一才可以。大家都只会记得第一名,谁会记得第二名呢?
可我不想被那么多人记住,我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才努力的。”
“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叛逆时刻,好像结局都非常凄惨。”
楚倾眠的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像是喃喃自语。
苏成意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逼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谁会记得第二名?当然是第一名了。”
他这话单拎出来看很是欠扁,偏偏他又说得一本正经,令人信服。
最后一抹夕阳沉入海面,世界暗了下来,海风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微凉。
楚倾眠安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夜色越发沉郁,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眼泪蓄满眼眶,即将要落下的前一秒,她伸手抱住了他。
苏成意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随即便感觉到怀里的人一阵轻微的战栗。
这个拥抱持续到月亮缓缓从海平面升起,将海面映成皎洁的银色。
苏成意伸手绕到她耳后,按了按耳机的线控开关。
《Talking to the moon》的前奏响了起来。
楚倾眠抬起头来看他,眼里还盛着像珍珠一样闪光的盈盈泪水。
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此景,苏成意想到这句古诗。
皎月落于沧海之间,明珠生于泪光之境。
在月光之下,她漂亮得宛如一条悄悄跑上岸的小美人鱼。
“你的人生只由你自己决定。不论是家人的期望,还是对我的喜欢,都不能影响你自己的心之所向,不要被这些所束缚了。”
“楚倾眠,你要记得。
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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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若为自由故
两人从礁石返回沙滩上的时候,夜色如同一袭蓝色的幕布,月亮高高挂起,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分外清晰。
苏成意抱起刚刚留在沙滩上的盒子,冲着楚倾眠轻轻扬了扬下巴。
“干嘛,什么东西呀。”
楚倾眠似乎被风吹得有些感冒,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连带着鼻头也红了一块。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成意守口如瓶。
楚倾眠“哼”了一声,故作不情愿地打开了纸箱虚掩着的盖子。
然而下一秒她就愣住了,迟迟不敢伸手去碰。
纸箱子里铺着棉垫,一只三花小狗睡得很香。
是伯恩山犬。
作为目前还很是冷门的稀有品种,苏成意钞能力与好运气双重加持,才从专业的狗舍里买到了这样一只。
楚倾眠刚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了。
苏成意放下箱子,笑着说:
“送给七岁的楚倾眠同学,迟来的生日礼物。”
楚倾眠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又抬起头来,感动得泪眼汪汪,一句“谢谢”反复酝酿了好几次才说出口。
“但是.”
短暂的激动和开心过后,她又开始忧心起来。
“没事的。”
苏成意话抛得很笃定,同时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当然是准备好之后,才会送这样的礼物。
一开始的韦佩兰给人的感觉是她情感缺失,似乎把所有生物包括人类都认定为某种没有生命的物品来看待。
但后来知道楚倾眠的夭折弟弟这件事之后,苏成意又觉得她并不是情感缺失,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
她主观上认为是楚倾眠导致她失去了她原本可以拥有的另一个孩子,导致了她的利益损害,尽管客观上来看楚倾眠完全没有一星半点的责任。
但楚倾眠在犯下这种“错误”的同时,又成为了她这辈子能拥有的唯一的亲生孩子。
所以韦佩兰对楚倾眠的感情是爱恨交织的。
爱她,所以对她投入了自己所有的感情,把一切期望都给予她。
恨她,所以压迫她,亲手碾碎她的愿望,以一种报复性的方式,让她真的认为孪生弟弟的死是她的原因。
苏成意脑补了一下,如果是杨柳对他做出这种事,他会是个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