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买完东西,从路口回家的时候,方才还空空荡荡的街道已经变了模样,到处都是摇着蒲扇纳凉聊天的人。
这种时候苏成意就很想掉头回去绕道走,可事实上不论哪条路都是人,这种挣扎显然是无效的。
苏成意就只好拎着塑料袋,低头快步穿过人群,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显而易见,街坊邻居们的眼睛比谁都尖,他们的眼睛就是尺。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穿过这样一条街道,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注意看,这群侃大山的人表面上好像就是普通市民,但实际上他们却是是宇宙神秘组织,地球最牛情报机构,可以轻松让你身败名裂,比互联网传播速度更快的就是他们的嘴。
偏偏他们还耳朵不好,人家说“我在城里送外卖”,他们能给翻译成“他在城里卖”。
小学生时期的苏成意尚且不知道其中渊源,曾经在一次竞赛回来之后,天真地回答了其中一位热心群众阿姨的搭话:
“小意啊,这次市里比赛咋样?拿了第一名没?”
苏成意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掏出金牌给阿姨看了一眼,然后礼貌回答道:
“其他人也很厉害,我只是运气好。”
第二天苏成意出门的时候,他的话已经被扭曲成了:
“太简单了,随便乱蒙都能第一名。这样的金牌拿了也没意思,已经拿去换不锈钢脸盆了。”
本就社恐自闭的苏成意从此出门恨不得走下水道。
但人类是走不了下水道的。
于是每次苏成意才刚刚走到路口,就已经有大婶高声叫嚷起来:
“哎唷!这不是咱们小区的大学士吗!”
其实他那时候还是小学生,但是因为成绩太拔尖,便常常被邻居们调侃叫他“苏大学士”。
这并不是什么带着恶意的称呼,甚至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但苏成意还是常常会尴尬到想钻进地缝里。
并且这一位热心大婶大嗓门的招呼会很快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小意又给你老爸跑腿啊?叫他下来喝!躲在家里喝有啥意思?”
光着上身穿沙滩裤的叔叔嬉皮笑脸地夺过他拎着的啤酒。
“大学士,这次期末考了多少分啊?真棒,来叔叔奖励你零花钱,去买点好吃的吧。”
也有比较关心成绩的投喂党。
“苏家儿娃子走那么快呢,来这边坐一会儿乘凉,屋里多热啊。”
还有不由分说把他拽住不准他走的霸道老太。
最后还是得靠徐婆婆或者是朱阿姨来帮他解围,挥着扇子替他赶人,并塞给他一块冰西瓜之类的,再顺道把他送回家。
苏成意现在想起来那种场面,还是有一点尴尬和无所适从。
他那时候太小了,没有现在这种生人勿近的脾气和气场,就算板着脸不高兴,大人们也只会觉得这小孩好逗好玩。
但是虽然方法笨拙还有点冒犯,但作为街坊邻居,他们的本意是想让他不要那么孤僻。
说到底,是好心。
苏成意望着窗外渐渐下沉的夕阳,远处山峦的峰线被浸染成一片明亮的橘红色。
前生的他将人情往来邻里之情都视作洪水猛兽,只想逃得远远的。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这些街坊邻居的脸都已经变得很模糊了,连姓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
但是又很矛盾,苏成意想。
他还记得那个喜欢穿沙滩裤的叔叔会帮他把啤酒盖砸平,做成小孩子喜欢收集的铁片;常常给他零花钱的叔叔每次都是给一张崭新的十元;那个强行把他拉入侃大山群体的老太太身上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这已经是距离他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苏成意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叫人有点怀念啊。
这样的怀念情绪在夕阳收走最后一抹余晖的时候,被来电铃声打破了。
楚大小姐的电话,苏成意接起来。
“喂?苏成意,你在干嘛呢!”
楚倾眠的嗓音清甜,像一杯刚榨好的冰镇西瓜汁。
苏成意一听她这個开头,就知道她肯定没什么正经事,就是闲着无聊。
“我有事。”
苏成意正色道。
“什么事呀。”
楚倾眠听起来像是被唬住了,声音都压低了不少,怕打扰了他。
“到点了,我要看《大风车动画》了。”
苏成意一本正经地回答。
“.”
楚倾眠显然无语住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还要看《动画梦工场》呢!”
“同学你来晚了,《动画梦工场》刚刚恰好结束。”
苏成意看了一眼腕表确认时间。
小时候想知道什么电视台播什么节目,还得看报纸。
那个年龄的苏成意一天天闲的没事干,浑身牛劲没处使,连这种时间表都给从头到尾背下来,甚至到了现在还记得一些。
“啊?!我怎么记得就是这个时间呢,吃完晚饭之后呀。”
楚倾眠想到小时候看动画片的日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要看《智慧树》!”
楚倾眠念出来的这个名字唤醒了苏成意的一部分记忆。
这是他小时候最不喜欢的栏目,偏偏占据的还是黄金时间段。
两个儿童节目主持人红果果和绿泡泡,带着一群小孩子玩各种幼稚的小游戏。
在苏成意重生之前,恰好看到过《智慧树》宣布停播的新闻公告,而他们先聊到的《动画梦工场》停播的时间则要更早一些。
在《智慧树》宣布停播的公告下,有人评论说,小时候曾经打电话给栏目组,接电话的是绿泡泡。
小孩子问问题总是不讲究现实逻辑的,他直截了当地问:
“去智慧树怎么走呀?”
而绿泡泡的回答是:
“小朋友,一直往前走就到了。”
一直往前走,就会长大了。
所以,当你最后一次把电视台切到少儿频道的时候,并不会意识到那是最后一次。
苏成意是看到这些熟悉的节目接连宣布停播的时候,才会恍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守在电视机前看过了那么多部动画片。
童年那些漫长的暑假,原来就是这样过去的。
“大风车吱呀吱扭扭滴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
天好看~地好看~还有一群快乐滴小伙伴!”
苏成意走神这一会儿,楚倾眠正在自娱自乐,乐呵呵地唱歌。
楚大小姐的曲库真是收录了不知多少首这样的搞怪小曲儿,什么都会唱。
“还是小时候比较好玩呀,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呢。”
楚倾眠感叹了一句,在床上咕咚一下翻了个身,开始骚扰另外一位无辜群众。
“嘿咻!去,福瑞,把球球捡回来!”
听起来她刚刚应该是抡圆了胳膊把玩具球扔出去了。
苏成意想,躺在床上玩这种丢球游戏,也就是楚大小姐这种大得很是夸张的房间面积才能做到。
“喂喂喂,福瑞!你没看到你最喜欢的球飞走了嘛!
快去捡回来啦,伱到底是不是狗狗呀,狗狗不都喜欢丢球游戏吗?”
楚倾眠看着趴在一边稳如泰山的福瑞,只觉得吾儿叛逆伤我心。
“伯恩山犬又不是寻回犬,没有那么爱捡球。”
苏成意慢悠悠地说道。
尤其是福瑞这种娇生惯养的小胖狗,整天吃吃喝喝睡睡,才不会有心思陪铲屎官玩这种幼稚小游戏。
“哼!我自己捡。”
不然家里的保姆阿姨见到福瑞的玩具不见了,会费心思找很久的。
楚大小姐灰溜溜地从床上爬起来,“哒哒哒”一路小跑,把滚到衣柜下面的球捞了出来。
“就这么无聊么。”
苏成意有点想笑。
“对呀!苏成意你说,人类是不是本质受虐狂!
好不容易放假了,可以有几天不处理工作的事儿,我又觉得这样闲得好不习惯呀。”
楚倾眠一边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球放到福瑞的脑袋顶上。
使狗子成为顶球的海豹君。
成长得很快的福瑞情绪很是稳定,安静地趴在地上打盹,愣是没有动弹一下,球稳稳当当地停在它头上。
“不然你陪我出去玩好啦,我们去看海吧!大溪地,或者普吉岛,怎么样怎么样?”
苏成意听她这语气,迅速出声阻止。
因为知道再说晚一点点的话,她恐怕已经叫助理订好机票了。
“打住,最近正好高考结束旺季,我不想出去看人头。”
“啊也是哦。”
楚倾眠叹了口气。
并且除了暑期高峰这个原因之外,她自己的假期也没剩几天了,出国玩的话,肯定是紧赶慢赶,旅行体验会大打折扣。
醒醒娱乐的发展速度实在是快,最近已经和老牌大公司打得有来有回了,这也使得作为CEO的小楚总要操心的事情更多。
她给自己放了这个短暂的“暑假”,其实已经是很任性的行为了。
“讨厌死了,我要罢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