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则趴在书案的另一边,跃跃欲试。
“少爷你画不画,你不画我画了!”
苏成意想了想,还是接过毛笔。
“随便添就好。”
李老笑了笑,温声安抚。
和方才表现出的的犹豫不同,苏成意接过笔之后,低头停顿半秒,便径直下笔。
他这动作利落,倒是看得旁边的小郑倒吸一口凉气——李老的画市场价可还挺贵的。
苏成意的毛笔画基础其实还算过关,也是小时候跟外公学的。
他寥寥几笔勾勒出三两只飞鸟,从凌厉的山水之间飞掠而过。
李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落笔,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小郑则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感叹道:
“真没想到少爷你还有这一手啊,藏得够深呐!”
“只是入门的水平。”
苏成意摇摇头,将毛笔搁好。
李老却“哎”了一声,笑容看起来很满意。
“很好,很好。”
他把画幅拿起来,欣赏了半晌,越看越满意。
“原本这幅画的中心点是渔翁的,你这样一画,倒是成了飞鸟了,不过,倒是意向很好。”
李老笑了一声,勾手示意。
“来,小郑,帮我把这幅画挂到这边来。”
“好嘞!”
小郑动作比他的声音还快点,话音刚落就已经帮忙拿住了画。
于是苏成意就站在原地,看着被他添过几笔的画作,和旁边的那副疑似董其昌真迹摆到了一起。
怎么说呢,也算是出息了。
整理好书案之后,小郑熟门熟路地去泡了壶茶端过来,李老和苏成意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茶几旁。
“请好吧您嘞,最新鲜的安溪铁观音~”
小郑似乎很沉迷于这种“店小二”的角色扮演。
苏成意接过茶杯,低头嗅了一口,淡淡道:
“这是洞庭碧螺春。”
“.咳咳。”
被无情拆穿,小郑只好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无奈退场。
走出门槛之前,他转过脸神情复杂地望了苏成意一眼。
苏成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不少情绪,看起来,即使是小郑也对接下来两人的单独谈话没什么底气。
作为宴请宾客的主人,李老倒是笑得很开心。
不过,他其实并不是会寻求精神寄托的那种孤寡老人。
相反,他家里人丁兴旺,膝下儿女双全,孙女也是活泼可爱、人见人夸。
之所以偏偏对苏成意这个小辈这么上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年轻人很多地方跟故友太像了。
虽然从表面的性格来看,这两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一个豪爽耿直,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古道热肠,一个孤僻安静。
但这毕竟是致远亲手带大的孙子啊,连握笔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李老默默喝了口热茶,正因如此,自己才总是能从他身上隐隐约约看到故友的影子。
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足以让人用全部的余生来怀念,也足以让他为年轻人的将来而倾力相助。
正因如此,在年轻人即将走上错误道路的时候,他也有替故友将其揽回正道上来的责任。
“李老先生,您这次来京城是有什么事吗?抱歉,我不知道您过来了,一直没来拜访。”
苏成意看着杯底轻轻漂浮的茶叶,主动开口道。
“成意,我们之间不必多说一些客套话。”
李老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笑着开口道。
“人老了,就总想着多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四处转转,见见从前的老朋友。”
“也是。”
苏成意点点头。
李老慢悠悠地接着说:
“顺带着也跟他们宣传了一下,我的亲传弟子知衿尘的工作室。”
“咳!”
苏成意被茶水呛住,咳嗽了好几声。
李老哈哈一笑,随后伸手过来帮他轻拍后背顺气。
“哎哟,不用紧张不用紧张,就是老朋友之间随便说说闲话而已,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
苏成意缓过劲来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比起其他独立的音乐工作室来说,知衿尘工作室的一切活动都进行的那么顺利。
自打成立以来,几乎从未受挫,总是轻松随意,事到功成。
原来只是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那您这次想见我,是想问问关于上次说的那件接班的事情吗?”
苏成意小心地问道。
“是,也不是。”
李老绕了个弯子,手里的杯盖轻轻磕了磕杯口,有点像是堂上一拍惊堂木。
随后,两人之间有一个短暂的沉默。
苏成意莫名有些紧张起来,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会很严肃。
“前段时间,有个姓梁的人想调查你,我估摸着,他倒是没什么恶意。
不过,他这冒冒失失地一打草,还真有蛇钻出来了。”
李老缓缓开口道,他语速不急不缓,听起来像是纪录片的旁白老师。
苏成意微微皱眉,等待着下文。
他倒是也想到过李老有可能是为了这件事,毕竟因为一个莫名奇妙的原因,这几波人物就像是蛛网一样汇聚到了一起。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也只能归结于楚家和侯家的新仇旧怨,梁家只是无辜误入,而李老也是为了保护他才会插手警告。
“个中缘由,你自己了解到多少?”
李老侧过头来看他,语气就是正常的询问。
苏成意想了想,如实回答道:
“我起初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梁家的孩子与我是朋友,她有告诉我她了解到的部分。
现在的话,我了解的局势就是楚家和侯家的矛盾已经逐渐尖锐起来,有可能已经到了彻底撕破脸的地步。
而侯家针对从前我跟楚家联手折腾过他们一回的往事,对我起了些敌意,似乎认定了我跟楚家是一伙儿的。”
“是了。”
李老神情淡然地点点头。
“他们两家一直以来都颇多争斗,原本跟咱们是没多大关系的。
虽然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侯家的形象似乎一直都不太好,但说到底,也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要论手段的话,这些人都大差不差,商人嘛。”
说到这里,李老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把折扇,若有似无地轻扇了两下。
苏成意明显从他这里听出了某种来自阶级的轻视,士农工商诚不我欺。
“不过,据我所知,侯家似乎非常笃定地认为你跟楚家有着紧密的关联。这并不是你之前跟楚家联手过一回就能解释的事儿,毕竟从前和楚家联手而后又被无情放弃的,可不止个例。
而这也恰好是我今天想问问你的问题。”
李老慢悠悠地说道,停顿半晌,他抛出了本次谈话的重点。
“成意,为什么楚家人会对你这么上心?”
“.”
苏成意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话题最终会绕到这个上面来。
“如果对你仅仅只是利用的话,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把你推出去当靶子送给侯家打就行了,说不定还能从你的牺牲里获得一些利益。
我那时正是忧心于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决定插手你的事情。”
李老轻轻叹了口气,解释他为什么会下场掺和这趟浑水。
估计其他几家人也都完全没想到吧,毕竟他这一大把年纪的,本来都退圈养生多少年了。
苏成意低下头,揣摩着李老话里的意思。
大概是怕自己嫌弃他们老一辈管太多,会觉得啰嗦烦人吧。
这一点倒是和外公很像。
只不过外公解决问题的方法通常是吹胡子瞪眼大声教训。
“我是你外公,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这小子但凡不在外头惹事,我还省了这份心!”
李老则是选择像现在这样,温声细语耐心沟通。
“但是,正因为我表明了态度要插手,这才能够发现楚家其实并没有把你放在可以牺牲的范畴里,反而把你的安全看得极其重要。
如果非要说是珍惜人才之类的,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要我说的话.”
说到这里,李老微微一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像是在盯女婿似的。”
“噗!”
苏成意再次被茶水呛住。
他不由得暗暗发誓,再也不在李老说话的时候喝茶掩饰情绪了。
否则对方语出惊人,他总是落得狼狈的下场。
李老恰到好处的止住了话头,随后便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