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360节

  顾为经翻页的手指悄然停顿。

  通常意义上宠物猫并不是很喜欢水。

  但这只相片上的猫除外,看上去游的蛮是欢快。

  男孩在水中胡乱的扑腾,猫猫也在水中胡乱的扑腾。

  水花凝固在猫猫湿漉漉的毛发上,水花也同样凝固在穿着游泳衣的托尼湿漉漉的头发上。

  泳池跃动的波光中,一人一猫的情景在相机的镜头里悄然定格。

  拍摄时间已然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是牛皮纸袋的所有照片中,历史最久远的一张。

  档案袋里还有托尼成年后的其他照片,顾为经却单独把这张照片抽了出来,在凝视间陷入了深思。

  它和其它所有的照片都不一样。

  “相片上的托尼,有一个真正小孩子的那种快乐。”

  顾为经明白了这张照片哪一点吸引到了自己,他对树懒先生说道。

  资料中包含着不少张托尼的生活照。

  那些照片里的多数上面,托尼的打扮也很体面,不像很多精神病人一样衣着破烂,造型邋遢。

  以简·阿诺的财富,请个专职的护工维持儿子外形的整洁干练毫无难度。

  要是托尼在镜头下看得很糟糕才是咄咄怪事。

  然而。

  所有的那些照片顾为经看到的第一瞬间就能看出托尼不是一个正常人。

  或许是没有焦点的躲闪眼神,或许是空洞混沌的气质,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对于一位心思敏感的画家来说,绘画对象灵魂的残缺和缺胳膊少腿的灵魂残缺一样惹人注意。

  无论多么衣冠楚楚,托尼成年后在照片里的样子,都像是被删去了某个重要工程文件或者程序代码的电子软件。

  他似乎能够以人的身份正常运行,但是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和健康人不一样的感觉。

  唯有这张照片是不同的。

  托尼在笑,发自内心的笑。

  从他的在泳池里的姿态、动作,眼神,都和泳池里的其他同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

  乃至脸上高高长出的红色的青春痘都是那样的普通。

  普通的那么平凡。

  平凡的那么可爱。

  这一刻镜头里所捕捉到的托尼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即将要上中学的少年人模样。

  “这一刻和猫猫在一起的托尼……他是完整的。”

  顾为经慢慢的说道。“艾米是他的宠物么?”

  “是的,我就知道你们会注意到那只猫。没错,艾米是小时候陪伴托尼长大的苏格兰折耳猫。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简·阿诺大师为他自己的儿子所聘请的无数位心理医生中,最成功的那个。”

  金安庆不奇怪插画家能够注意到那只猫咪对托尼的与众不同。

  若是这位插画艺术家连这一点洞察力都没有,他反而要怀疑邀请对方参与疗法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只是他的语气中也没有太多欣喜的意味。

  “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以艾米它为抓手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可能会比你们所以为的要困难许多。”

  “为什么?”

  树懒先生听出了金博士语气里的复杂含义。

  “因为每个参与治疗托尼的心理医生。我,我的前任,我的前任的前任……只要但凡研究过这个病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艾米是走进托尼内心的关键。”

  “心理学中有个术语叫做意识反射,这个概念很类似生理学上的膝跳反射,或者巴普洛夫与狗的生物实验里的条件反射。不过是这件事发生在意识层面。它是提到听到一种针对性的特定刺激物时,在人们内心深处所形成的应激反应。”

  “无法回避也无法掩盖。”

  顾为经微微皱眉:“能说的更加通俗一点么?”

  金安庆博士沉吟了片刻:“人们在面对刻近灵魂深处的场景的时候,会立刻变成儿童时的样子。”

  “比如说父亲总是用某种特定的口头禅侮辱打击儿子,他就会对这个特定的词汇产生愤怒和自卑的情绪。又比如说某个小男孩在小时候遭受过神职人员的强奸,那么即使他成年后成为了一名体重200磅的重量级拳击手,听到某次教堂的钟声响起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依然两股战战,想要逃跑。”

  金医生坐直了身体。

  “我刚刚只是举几个例子。意识反射并非一定是负面情感造成的。比如在托尼的病情中,我们就可以把‘艾米’的那只猫当成美好的意识反射。”

  “那时候正式简·阿诺的事业忙碌的上升期。我甚至根据这么多年的治疗和回访判断。”医生慢慢的说出了他心中酝酿许久的猜测,“也许艾米在年幼的托尼心中留下的深刻程度,要比他的父亲简·阿诺更深。”

  “这有什么不好的?”顾为经询问。

  “没有不好,只是正如同那句俗话所说,最显而易见的解法往往可能是最难的解法。”

  金医生抿起了嘴角:“艾米这个关键词如此的明显,便意味着在您之前,已经有无数个人用无数种方法想要用‘艾米’这个形象,走进托尼的内心。可能是用艾米的样子为模版制作毛绒玩偶,寻找另外一只苏格兰折耳猫……类似的例子我可以给你举出很多很多。”

  “这种事情越是后来接手的医生越是吃亏,你可以大致理解为,对于药物成瘾的抗药性?不知道猫女士您能否GET到我在说什么。心理疗法也是有耐用性的。每一个失败的尝试,都让下一次的难度变得更高。到现在越尝试去替代艾米,托尼的戒心也就越高。”

  “想要做的这点最好的办法是在艾米刚刚去世的时候,就为它在托尼心中的形象寻找替代物。或者干脆最开始就多养几条猫。”

  金安庆博士的声音中带上了遗憾:“他的第一任或者第二任心理医生可能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但不是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机会在我接手治疗时其实已经溜走了。”

  “我们想通过取代艾米为渠道走进托尼的内心,而这只宠物猫偏偏又住在托尼内心最无法接触的最深层……于是,这一切就成为了某种黑色幽默的悖论。”

  树懒先生提议道:“若是不替代艾米,而是通过艺术创作用艾米的童话形象走进患者的内心呢?”

  “当然,当然你们会想到这么做。只是,不是我打击你们的信心。”金医生轻笑了两下:“你们有看过《绿野奇迹》么?”

  “你指的是艾丽莎?”

  简·阿诺最负盛名的童话插画集讲述的便是一群野生动物在森林里冒险的故事。

  说是漫画也没有错。

  但是每一页都画得精美的可以单独拿去充当艺术品。其中的主角团里就包括了一只叫做“艾丽莎”的灰色折耳猫。

  “艾丽莎的原型就是艾米么。”树懒先生语气中充满了破案的恍然。

  “没错,简阿诺身为托尼的父亲,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个点子呢。”金安庆吐了口气:“这部插画集温暖了全世界无数小孩子的内心,独独没有温暖到简·阿诺大师最希望的那个孩子。”

第284章 刻画艾米的方式

  Zoom聊天室里片刻的寂静。

  简·阿诺已经是这个时代艺术家所能奢望的巅峰,一座难以被逾越的丰碑,插画师们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

  他都没有做到的东西。

  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被认定为根本不可能。

  无论那完全就是艺术性所无法触及的禁地,还是是技法所无法攀登的高峰。

  本质上结果都是一码事。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换个入手点。我还在发过去的档案中特别标注些别的没准值得关注的细节。如今艾米已经被证明了是一条走不通的绝路的情况下,可能退而求其次是个更明智的决定。”

  金医生语气低沉。

  顾为经依旧在盯着手中的照片看,一言不发。

  其他所有的文件的触动力,都不如手中这张简单的照片。

  他想象着三十年前米兰的一间酒店里,嬉闹玩耍的一人一猫。

  想象着在这张菲林胶片上,那个男孩子是如何被一只小小的猫眯打开了内心。

  猫眯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与她的小主人相处。

  “艾米。”

  他知道。

  如果吴老头家的阿旺若是在大街上追蝴蝶时跑丢了,顾为经亦会伤心。然而阿旺对他来说绝非是不可替代的,对它的所有者吴老头也是如此。

  为什么这只猫如此的特殊?

  她知道自己身边的男孩子的与众不同嘛?知道自己或许是这个世界上走进托尼内心最深的一个灵魂嘛?

  在这只苏格兰折耳猫的心中——

  那个游泳圈上的男孩子是给它打理毛发的铲屎官,一起游泳的玩伴,陪伴的长大的朋友。

  亦或者只是一个每天投喂自己的普通直立猿?

  以及那个玄而又玄触及灵魂,又因为情感的载体是猫,而有些奇怪的终极问题——“它爱托尼么?”

  顾为经盯着手中的照片,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他确实拥有系统所给予的《动物读心术》,在了解宠物内心的方面有超出常人的能力。

  但是金安庆博士这样声名赫赫的心理医生也会坦然承认自己并非拥有什么“催眠巫术”一样。

  “动物读心术”什么的,也只是出版物的一种夸张性的修辞手法。

  他所能掌握的知识,更多是在判断猫咪或者宠物狗,是否饥饿或者发情,是否觉得痛苦或者受伤这些外在的观感。

  判断宠物心情的好坏也是一个偏向笼统的概念。

  想要靠一张并不清晰还有轻微过曝的老照片,就判断一只猫是否爱着他的主人,也太高难度了。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爱这种说法,本来就太过含糊不清,又太过深邃沉重。

  对人们来说,所谓“爱”,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到今天依然是个可以滔滔不绝的讨论三个世纪的哲学问题。

  对于猫来说……哪怕无数童话故事和动物小说、卡通片中,都会赋予猫眯近似于人的情感。

  可它们真的是否有类似爱的感觉,还是个非常值得深思问题。

  考虑到猫眯的记忆力并不长,有些种类的猫到个新环境两三天就能忘掉主人,这个答案是否的可能性更大。

  “猫女士?”

  “我想要试一试。抱歉,医生,我依然觉得艾米是我所能寻找的最好的题材。”

  当沉默的时间久到金安庆医生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那边的网络是不是断线了的时候。

  顾为经才终于开口。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

  从这些材料上看,毫无疑问,艾米就是最对托尼的心锁有穿透力的“关键词”。

  恐怕他很难找到更好的抓手。

  而且,画猫可能也是自己现在最擅长的题材。

  顾为经很尊敬乃至有些崇拜简·阿诺大师所取得的成绩和成就。

  但是他也有简·阿诺所没有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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