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887节

  甚至他的画被当时评论界称之为“蒸气水彩”,就是因为那种大雾弥漫的混沌感觉。

  但它并没有形成一种成熟的、新的、独立的绘画方式,只能说透纳的审美哲学,对五十年后印象派的形成产生了一定意义上的影响。而透纳本人的那些作品,依旧只能被归在学院派或者浪漫主义的流派之中。

  食堂里读到《油画》上的消息的时候,古斯塔夫博士就猜测过,那两位亚洲学者是否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张“像是印象派”的老油画,就开始颇不急待的写论文,准备搞个大噱头出来。

  或者比搞擦边球牵强附会更加糟糕的是,这干脆是一张为了写论文造假出来的假画。

  古斯塔夫简单扫了一眼。

  第一种猜测就被他排除掉了。

  没问题。

  这确实是一张画面正经的印象派画作,从任何角度来看,它的画法都符合印象派标准,行笔用笔、色彩塑造方面都已经高度成熟了。

  同时。

  这幅画里又带有一些十九世纪早期其他流行画法的用笔特点。

  比如这种前景和中景之间的色彩饱和度的过渡,有一点点风景画家康斯太布尔的影子,而作品建筑里的体积感和建筑感,又很像马奈早期用笔的特征……

  看到这幅画之前,古斯塔夫曾经对论文结论只愿意信三分——剩下的九十七分都是怀疑。

  观点太新颖,也太没有说服力。

  在一百五十年前,印象派的画家可是非常稀罕的存在。

  职业女画家更是比印象派画家更加稀罕的存在。

  稀罕到别说职业女画家了,连“不那么专业”的女性艺术家都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比如伊丽莎白·西德尔,

  她就是一名下层阶级的普通女性,也是比印象派稍早二十年的拉斐尔前派所有画家笔下的宠儿。

  她喜欢在给画家们当模特的时候,顺便向他们学习画画,并最终嫁给了拉斐尔前派里的重要画家罗塞蒂。

  在1850年,伊丽莎白这样的人不会被认为是一名职业画家。

  但在今天,她已经被冠以“拉斐尔前派的无冕女王”、“女性艺术家先驱”的头衔了。

  有伊丽莎白·西德尔署名的油画出现在欧洲的拍卖会上,至少价值七十万英镑以上,光是这样的历史意义,就能卖的超级贵,好莱坞还有以她为主角的专题电影上映。

  印象派先驱+女画家先驱——这两个名字加在一起的组合,就像是燃烧加上助燃剂,能把一个人的身价推到天上去。

  别说是在2023年。

  就是在1923年,1873年,她的存在也都会像是绿叶丛中的一点鲜花那样瞩目的。

  或许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她会不被社会所接受,会指指点点说她“不知检点”。

  然而指指点点本身也算是一种瞩目。

  某些名不间经传的小画室里的女画家,可能确实会被历史所忽视。

  但印象派可是现代艺术的开创者,完全可以算是西方油画史上最重要的画派了。论整体的影响力,连毕加索都没法与之竞争。

  每一位印象派的早期成员,都被后世的学者们用放大镜细细的看过了。

  除非有一种强大的社会力量把这位“卡洛尔”的存在从艺术世界里抹去了,让当时,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选择了闭嘴。

  否则。

  这样画家的存在,会被历史忘记,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656章 涟漪

  此刻看到期刊封面的时候,古斯塔夫博士却是信了三分。

  满分十分中的三分。

  也许这便是古玩鉴定行业口中的“对味”吧?

  古斯塔夫能在作品的笔墨色彩之间,找到很多早期印象派作品的特征。他又找不到任何晚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才出现的用笔特质,用来当作对论文结论的“一票否决项”。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一幅绘画于1870年的古典油画,它上面肯定不可能出现1908年以后才逐渐走入主流艺术圈视野的立体主义流派的用笔线条。

  这就像有些明代的景泰炉上会出现一些波斯语的吉祥经文,这是明代商业发达,文明融合的珍贵痕迹。

  可无论怎么文明融合,谁家的景泰炉上出现了乾隆皇帝的提诗,或者“微波炉专用”的落款,这说破天了也不可能是明朝的东西。

  从任何角度上来看,画面都符合最早那批印象派画家的绘画特征。

  古斯塔夫直觉告诉他,这也不像是一幅现代人的山寨仿品。

  找人仿一幅十九世纪的油画并不难。

  有些仿的好确实能达到真假莫辨的地步。

  今人不必不如古人。

  如今的油画大师们的用笔技法,比起百年前的油画家们,并不如何逊色。

  但如果是一幅后仿的印象派。

  画家在画画的过程中,是很难注意到一些微妙的感觉的。

  受到艺术风潮的演变影响,当代印象派画家们在提笔做画的时候,色彩的变化往往会更加鲜亮一些,会更加喜欢运用空气透视法来表现颜色,也会更加注意作品线条的“节奏感”。

  而十九世纪的画家,则会更加注意作品线条的“自然感”。

  节奏感和自然感之间的那种风格差异。

  这就是所谓历史的痕迹。

  印象派、后印象派画法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迅猛发展。

  它们像婴儿的摇篮般催生出了后来诸多现代艺术流派的同时,也使得画具行业发生了不少改变。

  越来越多新的绘画材料,新的颜料媒介物被发明了出来。

  各种优质的细颗粒颜料、调色油、发光油以及如今的有机合成颜料纷纷出现在了画家们的画室里。

  而这种技术的进步又反过来潜移默化的改造着印象派画家们。

  这一百五十年的时间长河两岸,所间隔的是颜料技术的进步,也间隔着整个色彩理论科学体系的发展。

  现代的画家想找来和十九世纪画家们完全一致的画具来画画,肯定是没有任何技术难度的。

  二者本来差距就不大。

  但技术回滚容易,用笔气质“回滚”是很难的。

  有些时代印记出现在了你的身体中,它就会永远伴随着你,让你不经意间在画笔下留下某种特殊的烙印。

  它们仿佛是某种艺术领域里所代代遗传,又不断发生突变的“DNA”基因螺旋片段。

  一位当代的油画家就算有意的伪造印象派作品,他们可能会整天盯着莫奈、德加、雷诺阿的画琢磨,却很难会注意到要去留心模仿康斯太布尔的风景特质,或者去特意追求少数十九世纪时的画家所喜爱的特殊的“笔触体积感”。

  不注意这些也能画好画。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物,是他这样钻牛尖的学究才会拿着“放大镜”注意的,而非艺术家会留意的。

  而连古斯塔夫自己,他都没有办法把这些特质准确的量化。

  什么叫“康斯太布尔的风景特质”,什么叫侧重笔触的“体积”,什么又叫下笔时的“节奏感”与“自然感”?

  世界不存在任何一架天平,能把画家的笔触称量出个一二三四五的准确读数来。

  所以。

  它们永远都只能是一种模糊的感触,一种玄而又玄的直觉。

  能言传而无法身教。

  会特别注意到这些小问题、小感觉的学者们,类似古斯塔夫博士——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没画过几张画。

  讲理论他能给学生讲个三天三夜,说的头头是道,给他一根画笔,让他画画,他就只能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了。

  这就是所谓的“伊莲娜小姐悖论”。

  艺术学者、艺术评论家与艺术创作者,它们是两种有一定共同点,本质上又完全不同的职业。

  真要让古斯塔夫拿起画笔,他顶多也就是个画小猪佩奇的水准……也许连这都没有。

  达芬奇画鸡蛋还练了三年呢,画小猪佩奇的技术难度至少比画鸡蛋要高。

  不过。

  话又说回来。

  这些感觉也不是真的就不能伪造。

  判断一幅画的历史年代最好的,没准也是唯一的“黄金法则”,就是在同期的历史文献上找到相应的绘画记录。

  它是唯一不可质疑,无法推翻的铁证。

  除了历史文献以外,如果伴随着巨大的利益,古斯塔夫上述的一切判断画面年代的特征都是可以后天还原的,只是成本多寡的问题而已。

  判断一幅精品《油画》的真伪和年代,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里面的水也很深。

  不然的话。

  豪哥庞大的洗钱生意就没法玩了。

  大英博物馆那幅卖了五亿美元的《救世主》,也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学界争议了,围绕着那幅画到底是不是达芬奇真迹的这个议题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两篇论文而已。

  各种纪录片,学术讨论会一大堆一大堆。

  大英博物馆还自己出版了好几本相关题材的通俗读物,试图用来向公众证明这幅画的“血统纯正性”。

  就这,该撕B,照样得撕。

  所以。

  古斯塔夫看着封面的照片,就算他的感觉是对的,他也只敢信上三成而已。

  思前想后。

  博士索性也就不回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又猛的瞅了《亚洲艺术》的封面几眼,就这么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打开杂志翻了起来。

  都不用古斯塔夫特意的在目录上费劲的去找。

  翻开正文的第一页,就是顾为经和酒井胜子的论文——

  “《The Female Artists Carol Forgotten by Time: The Color Entanglement and Visual Dimension of Dark Tone Impressionist Works》。”

  论文的题名和引言上的大体内容,《油画》杂志的新闻版块上都已经写过了概述。

  古斯塔夫的视线主要停留在了论文的作者名上。

  “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多摩美术大学……”

  酒井一成送佛送到西。

  在最后论文发表的时候,他甚至把论文通迅作者的位置都给孩子们让了出来,变成了由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共同通迅。

  他只在通讯单位上保留了自己办公室的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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