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938节

  豪哥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玩家,他这辈子在财富的赌桌上赢了无数次,所以,他要赌最后一次,和命运玩一把生死梭哈。

  他要去赌——即使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当你开出的筹码足够大,足够诱人,或者在逼迫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会走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道路,他也会向“恶”妥协,成为“恶”的一部分。

  他要通过自己去扮演命运之神,来藐视命运。

  顾为经既是赌具,也是对手。

  顾为经是陈生林的取暖炉子。

  顾为经也是豪哥的“许愿佛”。

  “陈先生,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而这幅画——”

  顾为经直视着陈老板被阴影遮住的双眼,说道:“它就是我给您的回答。”

  ……

  陈生林的目光紧紧盯着身前的画架。

  印象派凌乱却内含章法秩序,锋芒毕露又稳凝庄重的笔法颜料紧紧的贴在亚麻画布之上,笔触一层层的交错覆盖,罩染塑形,颜料则深深陷入到了画布的深层纤维之中。

  这幅画并不像是洋葱,或者卷心菜,能被一片片,一层层剥离切下。

  它是一套被用极好的手工细细编织出来的丝帛与锦缎。

  线条、色彩、笔触、造型、结构……所有东西都是锦子上纵横交错的经线与纬线,而将它们牢牢固定在一起的梭子则是画家手中的笔刷。

  最终,画面的全部元素都被牢牢的固定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统一的一个整体。

  创作者的心血与激情,便泼洒在这块锦缎之上。

  就像阳光融入云朵,化作了早霞,光与云,精神与物质,互相吸附,牢牢的凝结,达到了终极的协调。

  这是怎么样的一幅画啊!

  画作整体上采用了和墙面上的那幅《教父》有点相似的人物结构和色调处理。

  它的色调偏黑、偏暗,有超过一半的面积被阴郁的深色所占据,是一幅暗色调的印象派作品。

  只有一束明亮的光线从画面的右侧照过去,打亮了作品的一域,也打亮了画像主角的侧脸。

  一个男人端坐于画布的正中心。

  他穿着宽驳领的布雷泽西装,法兰绒深青色的上衣,搭配金属的纽扣和苏格兰细格的卡其裤。

  男人身体放松的坐在椅子上。

  他的肩膀舒展打开,轻轻的跷起腿,脚踝搭在另一只脚的膝盖处,正在半侧着身体,向着光线照来的方向看去,似是皱眉端详着为他作画的画师,又仿佛是在凝望着画布外的众人。

  印象派的绘画特点,就是用快速、简洁、轻盈的笔触进行迅捷的描摹。

  仿佛是用树枝在沙面,在落雪或者在水波上信手做出的涂鸦。

  印象派是一种东西合璧的画法,画家往往不会追求对细节百分百精确的还原,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氛围的塑造之上,有一点国画领域中的“以形写神”相近的意思。

  大师的印象派作品中,总是用模糊的画笔去捕捉到精妙的意趣。

  画笔就像沉甸甸的渔网。

  太清晰,渔网提到空中,沥干了水珠,人们的关注点就会全部被网眼里面的鱼蟹河虾所吸引,失去了一种朦胧的美。

  而如果沉没在河面以下,半遮半掩,半显半露,那么渔网提线的每一次震动,每一次水波的翻涌,甚至在网兜即将提出水面前的那一刻,一尾红艳艳的鲤鱼尾巴在网中的惊鸿一瞥,都能无限的激发人们的想象力。

  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东方式审美哲学,便是来源于此,用有限的笔墨去塑造某种更加宏大的哲思。

  很多印象派的经典人物画,便都是侧脸回眸,女郎头戴着帽子或者遮面的纱冠的形象。

  这幅画也是如此。

  画面的主角没有戴帽子或者面纱,然而他正好处于画面明暗的交界线上。

  似是如此刻一般,清晨的第一抹灿烂的朝阳穿过窗边帷幔的缝隙正正的打在男人的侧脸之上。

  极暗的深色调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就变为了璀璨的亮色调。

  从白到黑。

  从暗到明。

  强烈的色彩对比度让观众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同收缩调整着焦距,画面的主角的脸就这么隐藏在浓墨似的夜色和金粉铺成的透亮光线之中……仿佛笼罩着一层由光与雾构成的面纱。

  《蒙娜丽莎》是艺术领域各种都市传说最多最杂的一幅画,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讨论着这幅卢浮宫的镇馆之宝。

  讨论着她的身份,她的微笑,她的神秘。

  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游客眼中,也有一千个不同的蒙娜丽莎。

  人们总是说,不同的人站在卢浮宫展厅的不同的角度去看,都能看到蒙娜丽莎正在用她的眼睛盯着你看,对你微笑。

  而这幅画,也带着相似的神秘感。

  创作者非常细致的用画笔表现了人物的身体的整体姿态,却让他的面部五官隐藏在了光暗交界之中,透过那些光暗交界的迷雾,只能看到画家特意留下了几缕精妙的侧写线条。

  这个眉毛弯曲的角度,是在微微的挑眉么,还是在皱眉?

  他是在思考,在惊讶,还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事情,在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他的嘴唇有一点点的薄,嘴角的边缘颜色微微发白,这是因为光线照射的角度的缘故,还是画中的人,正在抿着嘴?

  他感到紧张么?

  他又是为什么而感觉到紧张?

  创作者明显对人体的肌肉解剖结构有着很高水平的认识,原本舒展而自然的身体姿态,搭配上对男人面部神采不同的猜想和推测,又似乎能够解读出多种多样的身体语言。

  他是在放松的等待着访客的登门,还是是在安静的思考人生?

  如果是后者的话。

  他这种宁静的感觉,是一种闲适的恬淡,还是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坦然,亦或只是沉郁苦痛之后的麻木?

  甚至画面中的人的年龄,观众一时间也无法确定清楚。

  他的头发也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变得黑白斑驳,有一瞬间,人们会觉得坐在那里的,他已经是一个疲倦的老人了,他会就这么轻轻的叹一声,头轻轻枕着扶手椅的靠背,就这么睡了过去,一梦不醒。

  可是下一瞬间,你又觉得椅子上的那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拥有着老年人的沉稳,老年人的宁静的孩子,光晕洒在他的眉眼上,浓墨似的黑发正熨贴的伏在他的额上,他正温和的看着你,会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坐到地久天长。

  看整幅画的主角,就像是看一枚老式的万花镜。

  透过光,透过几枚磨的透亮的水晶片去看深处的彩纸屑,你轻轻转,彩纸就会发出不同的炫光。

  所以。

  你永远也捉不住他。

  不光是画面的主角,整幅作品的远景,也被布置的极为考究,画面的主角似是坐在和此间差不多的画室中,画面的墙壁之上,也挂着样式不同的油画。

  画中之画。

  画中之画类似镜子、水面、光线,是油画作品中一个很大的难点。

  后者考量的是一位创作者通过作品中的光洁小平面,对画面内部空间的折叠侧写能力。而画中之画,则考量的是创作者,通过作品中的复杂小平面,对复杂情感的折叠侧写能力。

第686章 命运会售卖赎罪券么?(中)

  背景墙面上挂着的画作都不过分复杂。

  这幅油画的篇幅本来就不算大,又受限于从打稿到收尾,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两个小时的创作时间。

  顾为经就算像章鱼一般,能有八只手一起画画,也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照顾到主体人物精巧玄妙的气质塑造的同时,还能对后方的远景做出多么细致入微的雕琢。

  所以他必须在绘画的过程中,做出了相应的取舍。

  依旧是迅捷轻盈的笔触线条,朦胧的细节镌缕和巧妙的氛围塑造三者的结合。

  依旧巧妙的抓住了印象派画法的神髓。

  关键在于线条。

  如果坐椅上的那个男人是创作者用印象派里关于颜料光影变换的美术理论,赋予了他千变万化的神秘感。那么画家则通过驾驭线条的美,通过笔尖每一丝的曲与直,通过指尖每一划的轻与重,触摸到了背景上这些画中之画的灵魂。

  顾为经塑造这些远景的线条的过程中,用笔的感觉有点类似于他在速写板上为蔻蔻小姐画肖像时的感触——即用最精简的笔法,最干练的线条,画出人体肌肉那种复杂而流畅的气质。

  但这一次的整体感觉要比上一幅素描更好。

  Lv.6等级的素描技法,只是让顾为经刚刚依稀感受到了些许“以线写神,以形写神”的缥缈境界。

  在通过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所临时提高到了大师一阶以后,他对素描线条的掌握功力,则已经清晰分明的完全踏足了这个境界。

  背景的画中之画和前方座椅上的男人二者形成了奇妙的视觉反差。

  画面的左右两侧是浅色调与深色调,是视觉上光明与黑暗的反差。

  而画面的前景和后景,则是视觉稠密与稀疏的差异。

  中央的座位上的男人,顾为经用了极多极多的笔墨去塑造光影,就是为了找到那种千变万化,随着观众的心情而不断发生改变的神秘气质。

  他画的很多,却仿佛画的很少。

  而画面的背景恰好相反。

  顾为经只用了极少极少的线条在这些墙上的画作之上。

  线条寥寥的几笔,色彩也是用大块大块的颜料简单拼接而成。

  却无论是什么样的观众,他们都能精确且直观的感受到画作上的那些人物的音容笑貌,欢喜或者悲伤。

  他画的很少,却又仿佛表现的很多——

  孤独的老人,奔跑的儿童,河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夕阳下的恋人,弯着腰的农妇……

  传说照相机刚刚来到东方的时候,不被有些人所接受,因为照出来的实在太像了,人们觉得摄影师“咔嚓”一按手中的快门线,就把人们的灵魂吸入了照片之中。

  又传说。

  晚清的时候,曾有一种对于巫术的恐慌席卷整个江南地区,谣言中出现了妖人,他喊你的名字,你若应了,顷刻之间,魂魄就会被他的术法所吸走。

  无论是“摄影妖术”还是“照相妖术”,当然都是一种前现代社会和封建时代特有的庸人自扰的闹剧,后世学者回顾的时候,往往会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过。

  大师等级的技法水平,在一般观众眼中,看上去又确确实实的开始了有一点点“妖术”的影子。

  那么简单的曲线,那么真实的神彩。

  仿佛画家的心念一动。

  素描对象的身体与精神就都被他指尖拿着画笔所吸纳走了,绘入了画面上的线条之中。

  画布上蜿蜒曲折的肌肉曲线,便是由一个人的三魂七魄所幻化成的。

  大概……只有这般,才能在他们的身体姿态,表现的那么淋漓尽致吧?

  与对坐椅上的男人的色彩处理一样,这些“画中之画”同样受到作品空间内光线变化的影响。

  阳光穿过男人的肩膀,在画室后方的墙壁上,留下了他被拉的很长的影子。

  影子的右手边,被阳光直射照亮的那一侧,墙壁上的画线条最复杂,能被观众看到的东西相对更多,而越靠近男人的影子,画面越朦胧,线条也越少越简洁。

  这么处理,一来是根据光线条件所做出的因地制宜的调整,使整幅画的观感协调统一。

  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在有限的作画时间内,对画面元素选择性的精简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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