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新加坡双年展的组委会又在重要展品的基座旁边,在隔着一条过道,或者三四米的位置,安设了一段高于平地30CM的斜坡,方便有需要的人可以走上斜坡去观看展品。
顺便一提。
所有职业策展人们几乎都会受到这些相应的策展规范培训,但设置斜坡肯定并非展览的强制需要。
何止不是强制需要。
这甚至算是个不太常见的做法。
理想性的法律条文是一回事,到了实践领域又是另外一回事。
贯彻“EPUAL ACCESS”的策展理念也有很多种不同的方。
滨海艺术中心本来就有限的展览空间里放了这么多的小斜坡进去,方便倒是方便了一些人,但也不得不说,还可能会腿脚正常的人没注意脚下,而摔了个大马趴。
无论怎么做。
无论规模多大的展。
组委会和主办方多数时候,都要承认并且接受,绝对意义上的“参展平权”无论是对参展艺术家来说,还是对参观的游客来说,都是一种在现有条件上很难实现的乌托邦式的想象。
本质上。
组委会只是在做“想侧重服务哪些人”、或者“想更好的服务哪些人”的选择题罢了。
策展人唐克斯先生,这么设置它的展览空间,是不是在有意的讨好“坐在轮椅上的人”这一特殊的群体,亦或者,是意在坐在轮椅上的某位“编辑小姐”面前随手刷个印象分。
这就是一个非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好在。
它们终究是值得的。
滨海艺术中心的造型像是一只卧倒的瓢虫,又因从外面看,夜晚黄色的灯光渲染下,它的样子像是隔壁马来西亚极为盛产的国民水果“猫山王榴莲”的两瓣果肉,所以又常被大马来的游客戏称为“榴莲中心”。
策展人唐克斯听说的这个外号的时候,对旁边的助理感慨道。
“有趣的名字,艺术家的作品不本来也是如此么?很少有画家的作品,能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它的‘美’,喜欢它的人,爱它成痴。不喜欢它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那么此刻,这样的少数情况就出现了。
当游客转过一道弯角,进入到展览的中心地带。
他们的大脑便立刻在主人的耳边咚咚咚的敲起了小鼓,告诉他们——能让所有人都能轻易的感受到美的艺术品,出现了。
猫。
各式各样的猫。
老的猫、小的猫、浅灰色的猫、姜黄色的猫、瘦的猫、胖的猫、睡午觉的猫、唱歌的猫,织毛衣的猫……
猫不是榴莲。
它们虽然会掉毛,会打猫猫拳,会不爱洗澡,吃的猫粮罐头好贵好贵。
但是当它们通过水彩画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
当你看到那群毛绒绒的生物被以完美的水彩笔触形式呈现,奔跑着,追逐着,喵喵叫着向你走来,好似要用毛绒绒的耳朵蹭你的小腿的时候。
这样的景象,还是会让任何人,都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的心生笑意吧?
人驯化了狗,而猫驯化了人。
七月份的新加坡,正值夏末,而顾为经在画下这些水彩画的时候,仰光漫长的热季已经结束了,正式进入了下半年的雨季。
高温难耐的日子,天空也多是阴咂咂的,顷刻之间云就会连成一片。
窗角的风铃叮当旋转。
雨滴顺着屋檐,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些水彩画都已经干了很久,干了很透,但是看上去,依旧都凝固着一种润泽的湿意。
笔触晶莹如玉。
在画展的补光灯之下,流淌着水汽朦胧的光泽。
连画纸上的那些刚刚跑过草地的猫咪们,它们的毛发上,都好像沾染上了四周的露水。
如梦似幻。
梦幻绝伦。
而展台的下方,则有着一块伦敦西区的剧院和双年展的联合铭牌。
「水彩作品集《猫》,出自(英)T·S艾略特诗集《老负鼠的实用猫经》」
「特邀艺术家:侦探猫」
展台的对面,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笔触晶莹如玉。
女人同样也晶莹如玉。
下午的时分,阳光偏离了晴空的高点,它尚未落下,却已然不再显得多么刺目。
从艺术中心侧边金属造型风格的窗户里洒落的光线,在此刻质地已经逼进了玉色。
残暑中的那一点点清凉。
轮椅上的伊莲娜小姐,也镶嵌进了这一点点清亮的的光中,手腕托在颌下,只有她蓝色的套裙袖口处的那一颗棕色的纽扣,在阳光下折射出了玛瑙色泽的光芒。
玉色的人。
蓝色的裙子。
一点霞光。
这一点霞光似是一瞬间,就把满场的艺术品那些或精美、或豪放,或是莹润的笔触全部都压过的,压成了一张白纸,压的暗淡无光。
又在下一瞬间。
为整个展览厅,都镀上了相似的幻光。
春色满园。
满园春色。
对很多很多游客来,从一瞬间的光芒中,感受到辉煌而让人动容的美,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而她套裙的胸口,则别着一张浅色的VIP来宾胸卡。
「新加坡第七届“人间喧嚣”国际艺术双年展——VIP入场卡」
「《油画》杂志社视觉艺术栏目经理:安娜·伊莲娜」
轮椅上的女人和她对面展台上的画,都带有完全相同的特质。
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艺术理论或者鉴赏门槛。
就是单纯的美。
就是单纯的让你觉得,被什么力量所捕获了的美。
游客们甚至第一时间,恍然间没分清,水彩画展台与展台对面隆起的坡道上,托着下颌的女人。
她们中到底哪一个,才是双年展上的“艺术品”。
而如果有了这样的感受。
即使刚刚进场的时候,在光线的变化下,一没留神,被场馆中的那些起起伏伏的坡道绊了一个狗吃屎。
大概。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抱怨主办方的了。
“……嗯,非常精彩的陈述,我们刚刚谈到了酒井先生的艺术道路。您觉得您父亲28岁以前,算是一个艺术的准确时期。28——36岁,算是成名期,36岁到现在,艺术风格开始逐渐走向成熟。我们听说酒井先生今年的画廊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
伊莲娜小姐的耳机中,传来了树懒先生的声音。
因为私人兴趣,她从大学期间创建开设了「树懒先生的艺术沙龙」这个账号,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
节目都录制到了一百五十几期。
每一次。
安娜在耳机中,听到自己由变声器处理过后的“树懒先生”的声音,依旧会觉得那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非常的陌生。
又有……
一点点的熟悉。
“我听说过一些传闻,目前有多家大画廊,都正在追逐酒井一成先生的下一份合约。高古轩也给您的父亲打了电话,方便询问一下,这件事情是真的么?”树懒先生问道,“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这个问题我可以在后期里剪掉。”
“没有什么是不方便的,高古轩是非常非常好的画廊,目前在行业里处于领先的地位,能接到这样的邀请,我的父亲也是很意动的。不过……”酒井胜子小姐说道。
安娜抿了抿嘴。
家庭教育和社会层次的区别,在这种时候就能清晰的听出来。
侦探猫明显就是那种小地方出身的小画家。
尽管隔着一层匿名创作者的皮。
尽管“树懒先生的的艺术沙龙”也不算是非常严肃的传统媒体。
对方初次参与到这种公众节目的录制的时候,安娜能感觉出来,她还是心中难免有一些紧张。
那期节目。
侦探猫整体上表现的很不错。
细听的话,她在和唐克斯馆长与自己对话的时候,声线依旧偶尔能听到一些紧张的颤音。
又有些时候,对方的语速不自觉的又会加的很快,快而不流利,还有些小磕巴在里面。
安娜知道。
这些都是从来没有面对过“镜头”时的青涩反应。
没关系。
青涩的可爱。
酒井胜子和侦探猫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是大画家的女儿,显然就是从小面对类似的场面面对的惯了的。
女孩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温温柔柔的。
台风却极稳。
语气不疾不徐,就那么慢慢的娓娓道来,似是湖中平静的水波,又能时不时的抛出一个小的话题点出来,能让人感受到真诚,不会回答的过于公式化,跟新闻发言人念稿似的。
听声音,完全看不出来,对方今年才只有十八岁。
很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最终的结论我也不知道,可能我爸爸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要听我妈妈的。”酒井胜子语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