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倨傲地报出自己的名号和职衔时,那名年轻的主事立时投来惊讶的目光,而且表现得异常激动,似乎对他很是熟悉的模样。
“某便是尚可喜……”
尚可喜身形不由紧绷,眼睛也微微地眯了起来,双手握拳,暗自蓄力,准备随时应对可能的袭击。
因为,他从对方兴奋的眼神中隐隐感受到一丝杀气,而且手也握住了胯下的腰刀。
这些人该不会一言不合,就将他们给杀死在寨中吧?
他们怎么敢?
“尚游击没去登州?”钟明辉右手紧紧地握住刀柄,下意识地问道。
“我为何要去登州?”尚可喜脸上显现出一丝愠怒,瞪着他,“我尚某乃是大明敕封从三品游击将军,何以与叛军为伍?”
“大明敕封的从三品游击将军?”钟明辉笑了。
半个多月前,我们在这个大厅里才宰了一个从三品的游击将军。
那么,要不要再杀一个?
而且,这位还是一个后世最为臭名昭著的汉奸,更是屠杀无数汉人同胞的刽子手。
不过,这家伙怎么没跟孔有德、耿仲明在登州一起造反作乱?
而且,瞧着他现在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赫然就是大明朝廷最为忠心耿耿的良将!
那最后尚可喜又是怎么去投了建奴的呢?
“呔……”尚可喜见对方颇为不怀好意地使劲盯着自己看,心头不免有些着恼,还隐隐有些发慌。
这些来自海外的化外番商该不会真想要对我施以不利吧?
难道,他们是私下收到沈世魁的传信,要借机将自己杀死?
自去年十月,他带兵平定了皮岛兵变,救了黄龙后,沈世魁看向他的眼神,就很是不善。
很明显,自己坏了他的好事,让人给忌恨上了。
这老小子仗着在东江镇根基深厚,关系遍布军中,一心想要谋得总兵之位。
去年三月,沈世魁联合前协参将张焘诛杀刘氏兄弟,本就是奔着控制东江镇的目标去的。
却不料,朝廷却将总兵的位置给了黄龙,让他为此羞怒不已。
要不是当时建奴大举来袭,沈世魁怕是会直接鼓动东江镇诸将闹起来,一起抵制黄龙赴任履职。
而去年十月的那场兵变,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沈世魁策划的,但绝对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要不是自己动作迅速,及时带兵赶回皮岛,趁兵变带头人耿仲裕、王应元等人无有反应时,将其尽数诛杀,说不定这东江镇就被沈世魁给控制了。
数日前,总兵黄龙在皮岛誓师起兵,准备平定辽海诸岛叛乱。
临出发时,黄龙向他面授机宜,先带兵走一遭哭娘岛,趁机屠了盘踞此岛的番商。
可事到如今,这形势明显对自己不利呀!
也怪自己太托大,以为这些番商见到大军到来,不敢有任何举动,以至于他就带了二十个亲卫便来见对方。
“尚游击,你跟登州叛乱的孔有德、耿仲明就没有一点关系?”
钟明辉觉得还是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人给宰了,且不说此举会激怒东江镇,给哭娘岛带来巨大的麻烦,就以这家伙目前还没任何迹象表明会投附建奴,也没证据显示他跟登州叛乱的孔有德有关联,还不能这般草率的无罪见诛。
“哼,也不是说没有一点关系。”尚可喜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对方为何总要将他跟孔有德、耿仲明联系到一起,“去岁十月,耿仲明之弟耿仲裕就是被我一刀给剁了,算是与他有这么一段仇怨吧。”
“哟,你和耿仲明有仇呀?”钟明辉顿时来了兴趣。
“此獠何止与我尚某有仇。”尚可喜脸上显出愤恨之色,“正月间,耿仲明不仅充为内应,献了登州城与孔有德,还挟私报复我东江镇总兵黄大人,将其置于城中的亲人家眷百余口尽数屠戮,实乃卑鄙歹毒之辈。”
“耿仲明居然这般没品!”钟明辉听罢,不由对那位黄龙总兵报以深深的同情。
“没品?”尚可喜咀嚼了一下这个从没听到的词汇,“此等无义残暴之辈,自是毫无品格之说,人人得而诛之。”
“是呀,失德无品之辈,人人得以唾弃。不过,敢问尚游击,你心中可有忠义?”钟明辉探究地看着他。
“……”尚可喜听到此问,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这主事人问出的话语好生无礼!
“呃,尚将军,你以后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去投建奴吗?”钟明辉直截了当地问道,右手再次握紧了腰下的刀柄。
“嗯?”尚可喜闻言,顿时气血上涌,恶狠狠地盯着他,“呔,你一个海外番商,三番五次的以言语羞辱尚某,存有何种居心?……莫不是以为,我不敢让你血溅三尺?”
你过分了!
你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一个不入流的海外番商,竟然敢这般跟自己说话,还总把我跟反贼叛军“勾连”在一起!
现在,居然还妄言揣测自己会不会去投建奴。
老子是东江镇从三品游击将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好汉子,岂能让你一个番商羞辱了!
信不信,老子立马跟你拼命?
“呵,尚游击,我真不是要故意羞辱你。”钟明辉讪笑一下,认真地说道:“我只是想提前给你说一下,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多想想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汉人血脉,还有惶惶民族大义,断不可轻易投了建奴。”
“要不然,在后人的史海钩沉中,会将你的所作所为,大书特书,从而遗臭万年。”
“……”尚可喜犹自不善地盯着他,“老子以后真的走投无路,就算自裁,也不会去投那建奴!”
“好!”钟明辉拍了拍大腿,“尚游击,你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万万不可食言自肥,丢了汉人气节。”
“不过,你以后若是真的无路可去,不妨来哭娘岛找我们,定会给你一个安身之地!”
“那尚某就提前谢过先生了。”尚可喜不无嘲讽地朝他拱了拱手。
笑话,我堂堂大明从三品游击将军,岂会沦落到要你一个海外番商来照拂和庇护!
你们算老几呀?
双方交锋了半天,尚可喜也慢慢琢磨出味了。
这个年轻的番商似乎怀疑他以后遇到过不去坎的时候,会投附建奴,继而助纣为虐,祸乱大明。
这让尚可喜既觉的有些莫名其妙,又感到无比的愤怒。
要知道,他父亲尚学礼跟随毛文龙开镇东江后,与后金频频作战屡立战功,官至都司。
天启四年(1624年)三月,尚学礼在旅顺巡边时,遭遇建奴甲骑,力战殉国,被朝廷追赠为游击将军,极尽勋荣。
而他尚可喜本人,在父亲死后,便在毛文龙的授意下,袭承了父亲所领部属,继续袭杀建奴,效力东江。
试问,像他这种“根正苗红”的大明军将,怎么可能会转身去投建奴?
建奴可是与他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怎会屈身以侍仇敌?
这番商,真是莫名其妙!
第215章 借兵
1632年6月11日,旅顺口,西官山(今白玉山)。
东江镇总兵黄龙驻足于山巅,手搭凉棚,翘首眺望着南方,似乎想要透过茫茫海波,看到对岸的登州城具体情形。
他的母亲、妻妾,还有几个幼子,怕是已经在登州城化为尸骨,湮没于尘土之中。
数月前,孔、耿二人曾取了母亲头上金簪来皮岛诱降于他。
但在朝廷大义面前,他终不为贼子所屈从,只能对簪跪拜,泣血叩首。
听得哨船送来消息,叛贼以母逼降他不成后,曾又想通过其年仅十二岁的幼子,写信威逼于他。
却不料,此子甚是类己,颇有气节,以大义斥责孔、耿二贼,令其羞恼异常,遂斩头颅于几案之上。
未几,母亲、妻妾、诸子,以及众多亲眷、仆役百余口,尽遭贼人屠戮。
悲乎哉!
想到此处,黄龙不由将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几分,手腕处青筋暴突,心中对孔、耿二贼更是恨到极点。
“大人……”游击李维鸾匆匆登上山顶,抱拳向黄龙奏报,“午前,我水师巡船于海上又拦了一艘登州叛军的联络船,捕获贼军六名,书信一封。”
“书信何在?”黄龙沉声问道。
“大人,请看。”说着,李维鸾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黄龙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匆匆阅过,脸上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
“大人……”旁边的尚可喜好奇地看了过来。
“一群无耻之尤!”黄龙将手中的书信紧紧地攥着,目光如火,恨声说道:“叛贼竟然欲投建奴,以书信联络,为其在辽东呼应,阻关宁诸镇入关平叛。”
“……”尚可喜听了,不由吃了一惊,与李维鸾互相对视了一眼。
叛军居然欲跨海来投建奴!
他们可是在辽东征战多年,也曾无数次当面对阵建奴厮杀,几乎所有人都跟建奴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血仇之恨,怎么会想着要去投建奴呢?
李九成、孔有德、陈有时、毛承禄等贼子且不说,在战场上跟建奴厮杀经年,素有敌隙,但耿仲明原本为建奴降将,后来不堪欺辱,杀了随军的建奴八旗甲兵,率数千军民逃至皮岛,归附东江镇。
如今,再要转头又去降了建奴,他该如何自处?
他还要脸面吗?
“……尚将军,你以后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去投建奴吗?”
尚可喜突然想到一个月前,在哭娘岛上,那个年轻的钟姓番商曾问他的话,心神顿时为之一凛。
要是自己处在孔、耿等贼子的境地,会不会想着也要去投建奴?
不会的,我肯定不会去投建奴!
尚可喜使劲地摇了摇头,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警醒。
“你可有话说?”黄龙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头一挑,和声问道。
对这位忠心耿耿的部将,黄龙极是欣赏,这一年来,更是不吝厚赏,多加笼络拔擢,将其视为心腹。
“大人!”尚可喜微微一躬,抱拳说道:“若是登州叛军欲图投附建奴,那必然会经长海诸岛(今南、北长山岛),直接登陆旅顺,然后从此北上,至盖州,走辽阳,进入建奴辖境。”
“如此,我军需早做准备,除了继续加强海上巡查,提早侦知叛军动向,还要加筑旅顺堡,并截断盖州陆路通道,防止建奴与叛军遥相呼应。”
“嗯,你思虑甚周。”黄龙点头说道:“除了你说的上述两点外,我们还需在长海诸岛派驻哨船,建立烽燧,以为我军示警。再者,要防备海上和陆上两面夹击之势,那我们需再募数千兵卒,从而增强我军实力。”
“大人,若是募兵的话,我们怕是没有多余的粮饷可支……”李维鸾小声提醒道:“自登州叛起,陈有时、毛承禄随即便起兵附逆,几乎将辽海诸岛袭掠一空,留下十数万待哺难民。而朝廷,断了我们东江镇的粮饷供应已四月有余……”
“……”黄龙闻言,心中微微一叹。
是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东江镇目下无钱无粮,不仅无法供养辽海诸岛十数万难民,而且也拿不出多余的物资去募集急需的兵援。
难道,我东江镇只能被动地驻守旅顺,等待叛军渡海来攻?
据闻,李九成、孔有德等叛军在夺占登州后,获得良马三千余匹,饷银十万两,红夷大炮二十多门,铁炮、虎蹲炮超过三百余门,其他各类军械物资无数。
叛军以此募兵,并吸纳山东各路军镇乌合之众,兵力在极短时间里便扩充至十万规模,气焰极盛。
不过,至五月,朝廷下令调集河北、山东及关外诸镇数万精锐大军共同前来登州会剿,让叛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使得叛军一边积极备战,应对朝廷剿杀,一边又偷偷派出使者,准备勾连建奴,以寻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