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此来发饷,得把朝廷户部的官库给掏空了。
于是,朝廷不得不反复多次地核实东江镇的实际兵员,防止这些丘八吃太多的空饷。
毛文龙坚持要求按照二十万的兵力定饷,而朝廷却只愿意按三万人的数量发饷。
可以说,双方在这个问题上,从一开始就几乎成水火之势。
最初的五年,朝廷一共下拨白银约一百零五万两,粮食也只有一百零二万石。
不过,按照大明官场的潜规则,毛文龙最终只收到了五十五万两白银,粮食七十多万石。
说实话,这点散碎银两,根本就不够皮岛的日常支出。
于是,为了养活东江镇数十万“大军”,毛文龙只好在皮岛建立“自由贸易区”,开启国际贸易,用收来的“赋税”养活这些“军队”。
若是以朝廷下拨的银两和粮食,再加上“国际贸易”收入,数十万百姓的日子应该不至于太过艰难。
就算不是人人小康,但勉强垫饱肚子,还是能做到的。
况且,东江镇有时候为了减少“余丁”,还经常将辽海诸岛上的辽东难民送往登莱,以舒缓物资消耗。
但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会存在分配不公的情形。
不论是朝廷拨下的钱粮,还是靠着走私贸易赚来的海量收益,东江镇下面的百姓是收不到的。
因为,大部分都被东江镇大大小小的军头给吃了,脸圆肚胖。
更甚者,部分弄来的“多余”物资还被转卖至朝鲜和后金。
自毛文龙建镇东江开始,皮岛就已经是北方最大的走私贸易中转站。
可以说,这帮兵痞除了算是大明正规军外,还是全员走私的海盗军团。
本来,大家的走私生意做得好好的,一片安定繁荣,上下和气。
时不时地还能捅两下建奴的屁股,报几个军功。
但一个人的出现,却破坏了这个大好局面。
崇祯二年六月,蓟辽督师袁崇焕请出尚方宝剑,斩了东江镇大帅毛文龙。
由此,东江镇开始分裂,开始内斗,开始衰败。
先是刘兴治发动兵变,杀死了暂署东江事的副总兵陈继盛,控制了皮岛,掀起了东江镇变乱的源头。
刘氏兄弟不是原东江系统内的人,从后金叛逃出来,嫡系势力也多为原建奴境内的“夷丁”。
所以,这些人在插手走私贸易的时候,自然不会照顾原东江系统诸将的心情。
赚来的大头都被刘兴治给划拉过去,惹得老东江人嫉恨不已。
八面玲珑的沈世魁忌惮刘氏兄弟的狠辣,本来不想将事情搞大,就当起了和事佬,带着东江诸将去见了刘兴治,允诺在走私贸易上,会多分给他三成利,就不要再多割老东江人的肉了,大家一起愉快地挣钱。
却不曾想,刘兴治贪得无厌——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其嫡系势力不愿舍弃抢到手的利益——依旧侵占走私贸易的大部分收益,使得老东江人动了杀心。
去年三月,沈世魁联合东江诸将趁夜偷袭,咔嚓一刀宰了刘兴治,并将其党羽尽数屠戮。
弄死了刘氏兄弟,清理完所有的外来人后,东江人以为可以自己当家做主,继续将赚钱的事业发扬光大。
然而,朝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精,立即给东江镇空降了一个新任总兵官--黄龙。
沈世魁一下子傻眼了。
好不容易抢来的大蛋糕还得分黄龙一份?
绝对不行!
不过,黄龙虽是初来乍到,但也绝对不是好惹的。
人家手里可是有杀手锏。
那就是朝廷的钱粮军饷发放!
因为,自崇祯二年,袁崇焕派人对皮岛核对兵员数目后,东江镇的饷银就不从登莱直接起运了,而是先运到宁远,由辽东新饷司来发放。
沈世魁等东江系将领控制的走私贸易是利润丰厚,但那都是计划外收入,赚得是他们的私房钱。
而给东江镇官兵发工资,那还得指望朝廷,指望新任总兵黄龙。
黄龙之前是蓟辽督师孙承宗的部下,跟宁远的关系更为紧密,钱粮克扣也不甚太多。
有钱的自然是大爷,诸多军头又有谁会嫌钱多呢?
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黄龙就依靠掌握的朝廷粮饷,在东江也营建起了自己的私人势力,甚至部分老东江人也倒向了黄龙。
若是,任其继续发展下去,老东江人怕是要被这位“强龙”给悉数排挤出核心圈子,甚至将他们的走私贸易控制权也给夺了去。
于是,去年十月,皮岛又一次发生了兵变。
理由是,欠饷。
其实吧,在大明的军中,工资晚发欠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能按时足额领到钱粮反倒是稀罕事。
毫不意外,这起兵变将总兵黄龙搞得甚是狼狈不堪,被乱军打断了双腿,还割去了耳鼻,总兵的形象和地位一落千丈。
就在这场闹剧达到高潮时,沈世魁适时高光出场,派人驱散了乱兵,将黄龙给救了出来,带到游击王良臣家中暂歇(软禁)。
这番操作下来,黄龙的威信自然是大跌,而且遭到乱兵的伤害后,说不定连带兵都无法做到了。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这东江镇的话事人最终要落到沈世魁的头上。
万万没想到,这个苦心孤诣布下的局,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千总给破坏了。
驻广鹿岛的尚可喜听闻皮岛兵变后,当即领着兵连夜赶回了皮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几个带头搞事的兵头,还从王良臣家中将黄龙“接”了出来。
眼瞧着,这起兵变搞得虎头蛇尾,沈世魁又气又恼,但却不敢将事情做绝了,遂跟黄龙保持了表面上团结和友爱,寻摸着再找另外的机会算计对方。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去年十一月,李九成、孔有德于吴桥发动兵变,继而祸乱山东,并在耿仲明等人的内应配合下,夺占了登州,一时间引得天下震动。
随后,东江镇旅顺副将陈有时和广鹿岛副将毛承禄也起兵响应,该部叛军在极短时间里便裹挟七八千人的,一度割据大半个东江镇。
朝廷于数月前,连发数道谕令,责成总兵黄龙立即出兵平叛,并适时驰援登莱。
于是,黄龙奉命出征,将皮岛留给了沈世魁。
既然拿到了最为实际的好处,有没有一把手的名分,沈世魁也没那般纠结了。
谁知道,这叛乱被平定后,东江镇会不变遭到朝廷的严厉处置呢?
黄龙顶在上面,好歹有个背锅的不是。
沈世魁想到此处,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右手深入怀中美姬的亵衣中,使劲地揉搓了几下,感受到一股沁人的滑腻。
那美姬低声轻吟几声,婉转而魅惑,立时勾得他来了兴致。
“父亲……”门外突然传来从子沈志祥的声音。
“嗯?”沈世魁顿感败兴,有些恼怒地拍了拍那美姬的屁股,令其回避,冷声说道:“……进来吧!”
“父亲!”沈志祥进了屋后,躬身一礼,随即面色惶急地报告道:“新洲番商的炮船来了。他们……他们欲助黄龙跨海往攻登州叛军!”
“……”沈世魁闻言,立时从软塌上坐了起来,脸上愕然不已,“……那新洲番商脑子坏了吗?”
第217章 袭登州
1632年7月18日,登州。
大明洪武九年,为了保卫作为海路枢纽的登州城,免遭当时较为活跃的倭寇和高丽海盗袭击,便在前宋时期供水师战船停泊的刀鱼寨基础上,建造了一座设施更为完备的要塞,是为登州水城,又名为备倭城。
万历二十年,日本入侵朝鲜,出于防范日本可能从海上发动的大规模入侵,当时大明整个沿海地区都开始大规模整军备战。
在这期间,登州水城也迎来大规模的改造,除了原本的夯土墙改为夯土包砖外,部分明初城墙的墙体也进行了加固加高。
至崇祯时期,随着西法党重要成员孙元化担任登莱巡抚入驻登州后,在数名蚝镜佛郎机人的指导下,模仿欧洲棱堡样式,给这座水城增建了数个突出城墙的炮台。
这些突出的炮台不同于传统的马面瓮城,它们有着多角度的交叉火力布局。
在登州港内,不仅有几乎封闭的船舶停靠点“小海”,而且在港外还有一道人工修筑的防波堤。
从军港的角度来看,登州水城防御力还是较为严密的,并且还是一个天然的深水停泊点。
不过,该水城面向西南两面的陆墙部分,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陆墙东段曲折的城墙,早年为万历年间修整时新建,而西段和南段振扬门段墙体,走势较为平直工整,是比较典型的明初时期风格。
这种风格的城墙虽然看起来较为规整美观,但是这种城墙无法营造交叉火力,加之水城这两段城墙也没有建造敌台和马面,使得该段城墙本就简陋的防御更是大打折扣,堪称整个登州水城的“阿喀琉斯之踵”。
半年多前,李九成、孔有德等叛军一部,正是通过南端振扬门攻破的水城,然后与耿仲民打开主城城门相配合,继而陷落了整个登州。
初时,为了堤防朝廷围剿大军从海路突袭,叛军于水城部署了超过两千人的部队,以确保自己的后路安全。
水城的海门建造的也极为狭窄,仅十几米宽,算是易守难攻。
考虑到这个时期北方主要使用的舟船多为一些较为细长的沙船,因此这个宽度倒也能够让这些三十多米长、几米宽的大船通过。
若是朝廷水师想要突入水城,只能一艘一艘地逐次驶过这道狭窄的水门,从而给叛军留下充裕的防守反击时间。
当然,若是朝廷水师想要封锁登州港,也只需要堵住水城海门,便能令叛军无法驾船遁海逃逸,使其成为瓮中之鳖。
叛军首领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等也深切地知道这一切,故而时刻关注并警惕海上的任何动静,唯恐朝廷再派来一支强大的水师打上门来。
好在,几个月过去了,除了四月间,那个蠢笨的天津副将孙应龙率领百余艘水师船队偷摸过来外,再无任何海上敌人袭来,使得叛军得以专心应对各地围拢过来的朝廷大军。
他们最为担心的东江镇,也未有一点动静,大概还在苦兮兮地安抚辖境内的十数万被叛军荼蘼的难民。
想来,以对方无钱无粮的窘境,多半也不敢擅离东江,无端跑来强攻登州坚城。
据逃到登州的陈有时、毛承禄等人所述,黄龙从皮岛誓师起兵后,虽然攻势凌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克复东江诸岛,并夺占旅顺。
但他们的日子似乎也并不怎么好过,不仅没了朝廷输送的钱粮,而且还断了皮岛方向来的物资供应,估计兵锋也就止于旅顺,难堪再战了。
再者说了,就黄龙所辖的水师,在距离大陆不远的东江诸岛可以逞逞凶焰,但要跨越辽海,远征登州,怕是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要不然,他们在赶跑了陈、毛等东江叛军后,为何迟迟不来登州海面?
然而,万万没想到,就在今日午前时分,一支庞大的水师船队突然杀至登州水城外的海域,旗帜招展,帆影重重,声势极是浩大。
更让叛军为之心惊的是,船队之中有数艘型制甚是巨大的西洋大船,桅杆高耸,舷高亦数丈,望之如阁道。
船舷两侧还露出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发出冷幽的寒意。
这来的是朝廷水师?
李九成及叛军诸将闻讯赶来后,站在水城敌台上,看着海面上密布的战船,久久未语。
“朝廷无信!”李应元(李九成之子)愤恨地说道。
旁边的孔有德闻言,只是微微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海上。
要论无信的话,也以他们为先呀!
五月,他们先后击败山东、登州、天津、保定、通州、昌平诸路围剿大军,攻占登州重镇,一时间势力大张。
不过,到了六月,他们听闻朝廷已颁谕,调山海关、宁远等关外几镇的夷、汉精锐甲骑数万余(实为五千余)前来山东进剿叛军,顿时有些慌了神。
别看叛军招纳各方势力,又拿出抄掠而来的数十万钱粮广募兵员,使得部队人数在很短时间里便迅速扩充至十万之众。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十万大军,真正能打的部队也就四五千之数,拉出去虐虐内陆的各镇兵马,肯定没问题。
但要是对上关外诸镇强兵,他们未必就够看了,而且在心底里就有些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