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130节

  闻知此消息后,松前藩上下立即意识到,有一个外来势力可能已经“侵入”了虾夷地。

  再联想到此前有数艘渔船在虾夷东部地区失踪,说不定就跟这个外来势力有莫大的关系。

  对此,松前藩很是紧张,也很焦虑。

  要知道,松前氏虽然被德川幕府定为没有石高的外样大名,但实力其实非常弱小,整个藩内的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千多人,辖下的武士更是只有寥寥百余人,远远少于一些本州大藩的数千甚至上万武士的规模。

  这点武力压制那些没有几片铁的虾夷人倒是没问题,若是一旦对上拥有强大实力的外来力量,可就不够看了。

  所以,出于提前预防的考量,必须想方设法探探对方的底。

  若是对松前藩构成重大威胁,说不得要派人前往江户,寻求幕府的支持和援助。

  村上扫部左卫门征调了三艘小船,带了三十多名武士和五十多名足轻,在几个虾夷人向导的指引下,沿着海岸线迤逦向东行驶。

  在经过三个半岛、两个海湾后,一行船队便来到了虾夷的东南方向,继续寻找那个传闻中的外来势力。

  待行至沃川河出海口附近时,不期遇到两艘正在捕鱼的小船。

  对方在远远地看到他们后,便立时掉头向海岸边驶去,保持了足够的警惕性。

  仅犹豫片刻,村上扫部左卫门下令船队循着那两艘渔船跟了过去。

  不管怎样,总要与对方进行一番接触,从而去了解他们是来自何方的势力,于此拓殖经营的目的又是什么。

  海岸边有一座简易的木制码头,但没有停泊船只,甚至连刚刚逃至此处的两艘小渔船也不见踪影。

  很明显,对方将他们当做了入侵而来的敌人,为了防止船只被夺,要么将所有小船驶入了河道,往上游避去,要么是直接将其都拖上了岸。

  既然对方如此谨慎,那么自己也不能托大,贸贸然地靠岸登陆。

  于是,村上扫部左卫门命令随行的两艘护卫小船暂时停泊于海上,而他则乘坐一艘小船缓缓地朝那座简易码头靠了上去。

  上了岸后,他便带着数名武士径直往远处的堡寨走去。

  进抵寨墙外围的壕沟处,守军朝他们的前方位置射了一箭,似乎在警告他们勿要再行靠近。

  停下脚步后,村上扫部左卫门命一个武士上前喊话,要求进寨面见他们的领头人。

  等了约莫两刻钟,寨子里出来了两人,抬着一块长长的木板,走到壕沟处,然后将木板搭在上面。

  迟疑了一下,村上扫部左卫门一挥手,便带着三名武士踏上了木板,越过壕沟,来到那两人面前。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跟着他们两人进入寨子。

  “你们是朝鲜人吗?”村上扫部左卫门试探性地问道。

  其中一人在听到他的发问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着。

  “你们是……明国人?”他不死心地又问一句。

  对方仍旧没有回应。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两人分明就长着一副东方面孔,没有任何虾夷人的外貌特征,也没有西方夷人的样子,而且身材也明显比他们高大许多,应该就是东方世界的人。

  因为有幕府黑印状的特许,日本其他诸藩是不允许前来虾夷地的,那么可以将本部(本州岛)藩国大名的势力排除。

  而且瞧这两人的神态、穿着和发式,也与他们和人相差甚远,想来不是朝鲜人,就是明国人。

  不过,村上扫部左卫门很快便将朝鲜人排除在外了。

  在进寨门时,他听到了几名守卫的对话,虽然自己没有完全听懂,但他非常确信,这些人说的不是朝鲜话。

  作为一名武士出身的藩政官员,村上扫部左卫门不仅会识文断字,而且还学习了一点朱子学(德川家康时期,朱子学被列为幕府官学),对汉语也是略有涉猎的。

  虽然不能写出正经的汉语文章,但简单的一些汉字、浅显的交流还是能勉强应付一点。

  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前,日本社会长期处于动荡的状态,对武士而言,识字并不是他的义务,他只要向主人效忠,然后操刀子上阵砍人就完事了。

  待德川家康最终完成武力一统,遂在整个日本实施偃武修文的政策,武士的重心也就从战争转移到领地内的政务管理上面。

  一方面是出于上面维护统治的需求,另一方面是需要培养才德兼备的行政管理人员,那显然武士读书的意义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

  而且,自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上位统治以来,通过发布一系列政令等手段规范和引导国内那些习惯了拿刀的武士转向“修文”教育方面。

  为此,幕府建学校、请老师,造就日本国内一派文学昌盛的局面,下面别的藩国大名看了也跟着学,建藩校、乡校,将自家的武士努力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多面型人才,从而维护和推动本藩的发展。

  松前藩虽然实力弱小,而且与国内其他诸藩并无多大来往,并且作为边陲小藩,更是遭到其他藩国大名的鄙视和轻贱,但它并不是一个信息闭塞、文化落后的边缘藩国。

  松前氏大名地位的认定比较晚,导致其很难融入进其他大名圈子,游离于武家大名社会之外。

  但松前藩统治下的虾夷地却经常被作为幕府流放犯人的边地,使得松前氏收留了大量被流放至此的世家公卿,比如猪熊事件中被流放的花山院忠长(此君乃是给天皇绿戴帽子的炮王)。

  这使得被排挤在大名圈子外的松前藩,反倒和京都的公卿圈子混得很好。

  在历史上,松前藩从二代开始,历代藩主都与京都公卿联姻,在提高松前氏的家格同时,也给松前藩带来了京都的公家文化。

  所以,别看松前藩这种大名来自乡下,但人家却有逼格很高的京都亲戚,可不是啥都不懂的乡巴佬。

  村上扫部左卫门在福山城时,就曾跟着几位流落虾夷地的公卿家的人交往密切,在领略京都风物的同时,也间接学了一点点汉文。

  要知道,公卿世家使用中文学习和交流成为他们圈子之间的一种时尚。

  在意识到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明国人后,村上扫部左卫门立即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若对方是以明国政府的名义开展虾夷地的拓殖,那么想要以武力屏退他们,可就不是小小的松前藩所能做到的。

  可若是对方是明国海盗的话,那处理起来也依旧非常棘手,好像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

  八年前,一群明国海商(海盗)仅以区区不到数百人的规模,就敢勾结平护的天主信徒,意图举兵推翻幕府统治,建立一个华人政权。

  若非,有人提前将此消息报与幕府得知,引来幕府大军围杀,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他们将这造反大业给做成了。

  而且,明国海盗一般还拥有强大的海上武备,作战经验更是极其丰富,甚至就连幕府所属的关船、安宅船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要是在虾夷地拓殖安家,那绝对是松前藩的噩梦。

  说不定,待其站稳脚跟后,就会寻到福山城,行劫掠之举,毁藩政于一旦。

  此事必须报于江户,从而寻求幕府的强力支持。

  进入木寨,被引到一间宽敞的木屋后,对方奉上几倍清茶,很有礼貌地让他们在此捎待片刻,等待此间负责人的到来。

  然而,这一句“稍待片刻”,却是让村上扫部左卫门足足等待两个多时辰,从正午时分,一直捱到夜幕降临时,对方的负责人才姗姗而来。

  为首之人,面相看上去极为年轻,约莫二十上下,不仅没有蓄须,连明国男子特有的发髻也没有,留着一头寸许的短发。

  而此人身材也异常高大,有六尺有余,比站起身来的村上扫部左卫门足足高出了两个头,好一个昂藏汉子。

  简单寒暄互致问好后,对方便不停地上下打量他们一行人,似乎对于他们感到非常的好奇。

  灌了一下午茶水的村上扫部左卫门早已是饥肠辘辘,而且还因为思虑过多,整个人也显得异常疲惫。

  但主人似乎并未意识到他们的窘境,既不曾唤人布施餐宴,也没有提及让他们安歇休整,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

  “呃……”村上扫部左卫门轻咳一声,正了正身体,郑重地说道:“我谨代表我家藩主郑重告知你们,虾夷地乃是我松前氏领地,贵方无端侵入此地,建寨屯殖,设立据点,是对我们松前氏的冒犯,更是对我日本国的一种侵犯。”

  “为此,我希望贵方在收到我们的警告后,能自行……离去,勿要在此逗留盘居,以免引发非必要的冲突和争端。……”

  说完这些,他便朝对方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来,神情异常严肃地看过去。

  卫仲龙皱了皱眉,迎着对方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这倭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一个字都没听懂。

  可瞧着对方这般严肃的模样,多半也不是什么“友谊万岁”之类的好话。

  很有可能在严厉地质疑他们于北海道的存在,或者警告威胁他们立即退出北海道,从而维持他们的领土完整。

  呵呵,说来可笑,这北海道本来就是一块无主之地,现在还尚未正式归属日本,任何人都能在这里插一脚。

  再说了,就算被纳入到你们日本的治下,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时代,只要拥有强大的实力,哪还不是想抢就抢了过来,何容你来此置喙?

  不过,目前还不到与倭人激化矛盾的时候,尚需韬光养晦,积蓄力量,可不能因意气用事而与倭人起了冲突,甚至引发一场无端的战争。

  “这位倭人使者……”卫仲龙竭力挤出几分笑容,一边伸手比划着,一边和声说道:“你们应该是来自松前藩吧?我们此来北瀛岛,乃是为了躲避战火,以求一片安稳和平之地。”

  “嗯,我们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们,我们的到来并不会给你们松前藩带来任何威胁,也不会损害你们松前藩任何利益。”

  “恰恰相反,我们可以与你们展开非常密切的商业合作,为你们提供大量日本国内急需的各类商品,尤其是来自大明和朝鲜的商品,将你们正在从事的虾夷贸易的规模在很短的时间里扩大数倍,乃至十余倍,从而大大增强你们松前藩的经济实力。”

  “对于我们的建议,你们觉得……如何?”

  我们一起做生意吧!

  “……”村上扫部左卫门听完,顿时脑子里蒙蒙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响没有言语。

  他说的什么?

  好像有“合作”之意,还有“利益”之说。

  难道,他们要跟我们松前藩合作?

第224章 北探

  “队长,这些倭人在返回福山城后,会不会反悔,然后带着人过来打我们?”

  刘平顺看着三艘松前藩所属的小船依次驶离码头,掉头朝西南方而去,显见是要径直返回位于渡岛半岛上的福山城,连原定的勘探虾夷地任务也置之不顾,随即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松前藩才几个人,哪来的胆子打我们?”卫仲龙笑着说道。

  “万一,他们渡海向临近的几个日本大名求援,或者直接报告给德川氏,请求幕府支持呢?”

  “且不说,松前藩四下求援至少需要花费一两年的时间,届时咱们早已做好了各项防御准备。”卫仲龙摇摇头说道:“就算后面真的打起来,最倒霉的还是松前藩,因为他们肯定要被推到前面当炮灰。试问,就他们那点人口,经得起多长时间的消耗?”

  “那位松前藩的家臣在大致了解到我们的实力后,必然会将此间的情形如实报告给他们藩主。呵,只要对方不是一个蠢货,自然会思量再三,仔细评估我们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

  “我们人口规模七千余,加上归附的阿依努人,更是超过八千人。而且,我们有火炮,有火枪,还修筑了坚固的堡寨,可不是那些愚昧落后的土著人那般可欺!若是真的想要彻底将我们剿杀或者驱逐,那最少要动员数千名武士,百余艘船只,以及大量的战备物资。”

  “就这种战争规模,别说松前藩联合海峡对岸几个日本藩国无法做到,恐怕连德川幕府在短时间内都难以调动如此多的兵力和资源。虽然,德川氏被封为征夷大将军,但要远征虾夷,怕是还有相当的难度。”

  “所以,跟我们发生一场结果不可确定的武装冲突,是松前藩最差的选择。相反,若是能跟我们达成贸易合作关系,那对他们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不仅避免了刀兵之祸,还能凭借他们的特殊身份地位,充当我们的贸易中介,将无数的大明商品从陆奥(今本州岛北部)地区输入日本内陆腹地,乃至以江户为核心的关东地区。”

  “要知道,松前氏自立藩以来,就是以捕鱼和虾夷地转口贸易赖以为生的。若是他们能够通过与我们展开更大规模的贸易往来,收益也会成倍增长,想必定能让他们松前藩的小日子更上一层楼。”

  “嗯,就像对马藩宗氏一样,跟我们合作仅一年多的时间,便赚到了不少于三万两银子。你说,这可不比在朝鲜人跟前装孙子要来的轻松多?”

  “那……”刘平顺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那我们就这么跟松前藩在北瀛岛一直友好地共处?”

  “你觉得呢?”卫仲龙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朝木寨走去。

  “哦……”刘平顺想了想,立时恍然,连忙跟了上去,“队长,待咱们实力足够强大了,就会直接将松前藩给撵出去,是吧?”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卫仲龙驻足看着远处一片萧索的原野,念出了《周易》中的一句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过两天,你回一趟临海,将我们跟松前藩的事情报与齐队长,好让他们那边也有个准备。”

  “是,队长。”刘顺平躬身应道。

  “哦,对了,顺便到那边的管理短培班扒拉一番,尽量挑些得力的学员过来。这里一大摊子事,可少不了安插一些跟咱们贴心的人。”

  “是,队长。”

  ——

  11月10日,一场冻雨夹杂着小雪侵袭了临海堡,使得当地的气温骤然下降至零度左右。

  海风从海上呼啸而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卷起细碎的雪粒,在空中飘散。

  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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