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同站在浓雾笼罩的悬崖边，既无法测知崖下深浅，也望不见对岸景象，只能眼睁睁看着香港那头“独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完成它的狩猎布局。
而伦敦金融城的时钟，正一格一格，走向决定命运的公投日。
第758章“我记得，港交所的主席任期三年，今年是不是该换届了？“
方青叶的心情是轻松的。
就在华尔街大佬们结束会议数小时后，他也邀请了香江金融界的精英们齐聚一堂。地点选在新界沙田马场的沙田会所观骏厢房——这是秦丰极力推荐的。
“香江大佬谈生意，最爱在赛马场。“秦丰眉飞色舞地解释，“一边看着骏马在赛道上风驰电掣，一边在包厢里谈笑风生，甚至唇枪舌剑。生意，往往就在这种双重刺激下达成。“
好吧，方青叶同意了。
只是觉得秦丰这是假公济私。但当他电话征询几位大佬的意见时，没想到众人对这个选址都表示满意，欣然应约。
这尼玛，看来都是赌徒啊。
方青叶不禁感叹。
此刻，他正悠闲地靠在沙发里，打量着这个低调奢华的厢房。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大部分杂音，深色实木墙板与皮质沙发相得益彰，处处透着经典沉稳的气息。
房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面巨大的单向落地玻璃窗。窗外绿草如茵的赛道上正在进行赛前巡游。马匹在骑师的驾驭下精神抖擞地走过，阳光洒在它们油亮的毛皮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感。
方青叶今天特意没穿西装，一身休闲装扮更显随性。他正听着李常喜兴致勃勃地传授赛马经。
李常喜是主动要求来的。
他声称长江实业未来可能作为机构投资者购买饿了么的股票，想提前了解情况。但方青叶心知肚明——据秦丰透露，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赛马迷。
不过方青叶并不在意，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会议。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除了中金香江的张晋川，其他几位与会者都手持香槟，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赛马。
李常喜更是主动当起了解说员：“各位请看第三档那匹棕色的'包装武士'，“他指着窗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毛色油亮，肌肉线条绷得特别紧，状态比晨操时还要勇猛。“
秦丰抿了一口香槟立即探身细看，片刻后点头赞道：“确实，脚力看起来也很轻快。我收到风，它的试闸成绩极好。常喜，你这眼光够毒啊。“
郑志鹏也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地评价：“'包装武士'血统优良，本身又够拼搏，是难得的好马。”
连两位外籍嘉宾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用英语交流着什么。
方青叶怀疑他们都在这次赛马上下了注。
好在观赛归观赛，正事一点没耽误，会议围绕饿了么的上市方案，主要梳理出几个核心要点：
首先明确了AB股结构的关键设计，核心在于设置包含持股比例、任职期限与固定年限在内的“日落条款”，以平衡创始人控制权与投资者保护。
随后讨论了监管层可能存在的疑虑，尤其是港交所对“同股不同权”架构审慎立场的担忧。对此，会议援引了国际市场的正面数据，并提出通过引入贝莱德、汇丰等长期基石投资者来增强市场信心、完善治理结构的主张。
所有讨论最终指向一个共识：需要构建一个法律架构、数据支撑与股东背书三者兼备的完整方案，才能有效推动后续进程。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中金的张晋川总结道，“如何说服港交所主席周松岗爵士和金融管理局陈德林总裁？“
包厢内顿时安静下来。
在座的各位都可以利用各自的人脉资源造舆论、找同盟，但港交所是否能接受AB股制度，这是最关键，后面才能涉及到饿了么IPO，否则一切白谈，而决定权都握在这两个人手中。
“陈德林总裁相对开明，但我劝你们打消找周松岗的念头，他不会答应的。“汇丰的郭查理第三次提出这个观点，并补充道，
“昨天在一次私人聚会上，我隐晦地提过AB股这件事，想探探他的口风，结果被他一口回绝，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众人陷入沉默，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窗外的赛马场，但这一次，大家显然都各怀心事。
“既然陈总裁相对开明，我们就在他身上多下功夫吧？“方青叶语气轻松地说，
“如果陈总裁同意，再加上范艾琳和郭查理先生所在的贝莱德和汇丰都是港交所的大股东，三家大股东同时发力，我想事情会有转机。“他顿了顿，突然看似随意地加了一句，“我记得，港交所的主席任期三年，今年是不是该换届了？“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众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向他。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看到大家的反应，方青叶笑着摆了摆手。
随便说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随便说说？
这分明是意味深长的暗示。
在座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岂会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如果金管局同意，再加上汇丰和贝莱德两个大股东的支持，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换掉周松岗！
“那么.方先生，“范艾琳轻晃着手中的香槟酒杯，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陈总裁那边就拜托你了。“
“可以。“方青叶爽快地答应，“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不过，谁能帮我引荐一下陈总裁？冒昧拜访总是不太合适。“
“我来安排吧。“张晋川笑道，“我会尽快找机会。“
正事谈完，大家又兴致勃勃地观看起赛马。
方青叶虽然不懂赛马，但看着骑手们驾驭骏马在赛道上风驰电掣，也觉得颇为刺激——看不懂门道，看看热闹也不错。
众人都看好李常喜之前提到的那匹棕色“包装武士“，此刻它正一马当先。但方青叶却觉得旁边那匹名叫“黑曜石“的黑色赛马似乎会后来居上。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直觉。
就在这时，摩根大通的贝哲瀚悄然走到方青叶身边：“方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方青叶随他走出包厢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只听贝哲瀚压低声音问道：“方先生，你对英国公投脱欧有什么看法？“
突然问这个？
方青叶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第759章“十亿美元！三十六倍杠杆！撬动了三百六十亿的合约！”
虽然他对这位高鼻梁、蓝眼睛的帅气美国人印象不错，而且在饿了么IPO项目上，两家是商业盟友，但他心里很清楚——双方只是合作关系，绝非朋友。
商业合作从来不等同于友谊，资本的世界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回应：“贝哲瀚先生，抱歉，我这人不喜欢谈论政治，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要我说，聊那些还不如聊聊今天哪匹马能赢。”
“可你的拓方基金，已经用真金白银表达了立场。”贝哲瀚微笑道。
唉……
欧阳邵强精心构建的资金迷宫，终究还是被这些华尔街猎犬嗅到了踪迹。
方青叶心里微微叹口气。
他有理由相信，既然摩根大通已经察觉，那么高盛、摩根士丹利那些嗜血的鲨鱼，此刻必然也在暗处睁大了眼睛。
他笑了笑，说道：“看来大摩消息果然灵通。没错，拓方基金的欧阳邵强基于自己的判断进行操作，我自然也认可。”
“那么请问，”贝哲瀚压低声音立刻追问。“方先生是基于什么判断，认为这次脱欧公投会通过？现在整个市场都在赌留欧。”
方青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不远处的赛道，忽然说道：“贝哲瀚先生，刚才大家都在讨论三号档那匹棕色的‘包装武士’，毛色油亮，肌肉线条紧实，是夺冠热门。但我倒觉得它太过骄傲，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反而更看好那匹叫‘黑曜石’的冷门马……”
说到这里，方青叶抬手一指赛场：“快看！最后一个弯道，‘黑曜石’从外道突然加速……冲到第一了！可惜我没提前下注，不然就赢了。”
“所以说，有时候当一匹马被所有人看好，连它自己都信了的时候……我们心里反而该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方青叶的话意味深长。
贝哲瀚似乎听懂了什么。
确实，此刻的英国唐宁街十号里，那位自信满满的首相，何尝不像是另一匹“包装武士”？
甚至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贝哲瀚先生，我们还是继续看赛马吧，这个更有意思。”方青叶就此结束了对话。
赛马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去。
方青叶没想到，他与贝哲瀚最后的几句闲聊，竟很快传到了大洋彼岸。
回到自己的私人高级公寓，贝哲瀚立刻拨通摩根大通董事长杰米·戴蒙的私人电话，将饿了么的合作事项以及与方青叶的对话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对于贝哲瀚与方青叶公司的合作，杰米·戴蒙并不太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那段关于脱欧的对话。
“所以，方青叶强烈认为公投会通过？”电话那头的杰米·戴蒙问道。
“是的。如果高盛的情报准确，中方官方资金并未大规模异动，那这确实是方青叶的个人判断——当然，也可能是拓方基金总经理欧阳邵强的判断，而方青叶表示认可。”
“不会是后者。我们得到拓方基金的内线确认，所有重大决策都由方青叶一人拍板，欧阳邵强只是优秀的执行者。”
“噢……我又想起他提到的赛马。方青叶这次确实带着赌的成分。”
“但你知道他们押了多大吗？”电话那端，杰米·戴蒙声音突然拔高：“十亿美元！三十六倍杠杆！撬动了三百六十亿的合约！”
“上帝……”贝哲瀚倒吸一口凉气。
“疯了！简直是疯了！”
“疯子？也许，我们摩根大通不能这么疯狂，但我已经下令将英镑多头仓位削减40%，并建议核心客户建立对冲保护。有时候，疯子的逻辑反而最清醒。”
贝哲瀚望向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如星河倾泻。他忽然明白，在资本的棋局上，最危险的从来不是疯狂的对手，而是看不懂疯狂背后逻辑的自己。
“其他投行呢？”
“莫衷一是。摩根士丹利唱多，高盛观望。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华尔街在重大事件前如此分裂……贝哲瀚。”
“您说。”
“借这次机会，与方青叶建立良好关系，对摩根大通有益无害。”
“明白。”
……
在回去的车上，方青叶也在回想与贝哲瀚的交谈。这给了他一个警示：从今往后，拓方基金的一举一动都将处于华尔街投行的严密监视之下，尤其是资金流向。想像前两次那样悄无声息、出其不意，已经不可能了。
还有更深层的问题需要思考。
抵达中环广场后，方青叶没有回文华酒店，而是直奔拓方基金的办公室，在总经理室见到了欧阳邵强。
“方总，我正打算向你汇报。”欧阳邵强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说，“做空英镑的布局已经完成。不过目前市场情绪乐观，普遍认为脱欧公投不会通过，英镑有走强趋势，我们可能会出现浮亏。”
“没关系，只要不被强制平仓就行。”方青叶并不在意，“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件事。”
他将赛马会后与贝哲瀚的对话内容转述给了欧阳邵强。
“唉……抱歉方总，还是被华尔街识破了。”欧阳邵强有些沮丧。
“没关系，华尔街那些投行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称不上资本大鳄。”
方青叶说着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中环，“我现在担心的是基金公司的安全。那些人明枪暗箭无所不用，我们必须加强系统防护，更不能出现内鬼。“
“我明白。”欧阳邵强神色肃然。
“明日立方会派安全团队来协助升级数据安全系统。至于内部人员……”方青叶转身，“特别是核心层，你要亲自排查。”
“我会和瓦西丽莎处理这件事。”
瓦西丽莎，如今已是公司的首席分析师兼副总经理。
交代完毕，方青叶走向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对了，你那位记者朋友陈子晴，能否替我约她一见？”
“子晴？她一直想采访你，又怕你拒绝。。”欧阳邵强笑道。
“明天下早上九点，在我酒店套房。我想和她聊聊AB股的事。”方青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