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其他人的黑料做掩护,可于振峰说出的黑料主要还是跟李卫国相关。
钱进便主动帮他改了方向:“明天雨停了,我准备去视察双代店。”
“刚才你提了一嘴赵泽安,来,现在把赵泽安那边的情况仔细说说……”
“上党大队双代店后墙是空心的!”于振峰抢着说,唾沫星子溅到桌子上,“他藏的东西可多了,白糖红糖,饼干桃酥,他还掺酒往外卖,自己藏了酒……”
更多的违纪信息被他报告出来。
钱进这边记的手腕发酸。
他肯定记不全。
不过没关系。
他往旁边看。
一台录音机里,磁带正在慢慢转动。
于振峰不知道这台小机器是干什么的,但他注意到了钱进频频注意小机器的眼神。
这让他有不好的预测。
黑料汇报结束,账本递交了上去,于振峰慢慢出门。
他也是从后门进来的。
后门是高门,有台阶通往院子后面的路上。
雨大路滑他差点踩空,幸亏抓住了印到了标语牌才稳住身影。
标语牌上是一行鲜红的字:贪污犯罪是与人民为敌的行为。
这让他浑身发热躁得慌。
出门以后,雨水立马灌进衣领,春雨冰冷,拍在人身上像冰锥,他只能加快跑,指望着越跑越热,越跑能离着供销社越远。
他直接去了回购站。
回购站站长韦全民是个没脑子的夯货,但他性子爽快,所以在他们的小团体里,有几个人愿意跟他走得近。
今天一直在下雨,大队双代店的代销员们肯定没走,而是去他家里了。
于振峰踹开木板门,打眼一看韦全民正用搪瓷缸子烫酒,劣质薯干酒的气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王大龙蹲在柜台边磨镰刀,砂石与铁器摩擦的声音听得人牙根发软。
赵泽安则缩在个藤椅上摇摇晃晃。
“这时候还有心情喝酒呢!”他当即叫了一嗓子。
韦全民说道:“下雨天不喝酒干什么?你看看你,怎么一身的水……”
“李卫国这个叛徒!”于振峰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拍在柜台上,将柜台前悬挂的“为人民服务”标语牌震得直晃。
他一句话吸引了韦全民和王大龙的注意力,两人一起瞪起大眼看向于振峰。
于振峰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刚才我在仓库就觉得他不对劲,他一去就提出向钱进投降,这是他的做派吗?”
“我防着他已经投降了,刚才咱们散会了我就在供销社外藏起来,结果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妈个批的,他刚才去钱进那儿,把咱们全卖了!”
韦全民的搪瓷缸子“咣当”掉在地上,酒液在水泥地上流淌,潮湿的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了烈酒的刺鼻气味。
缩在藤椅上摇晃的赵泽安一下子站了起来,老脸皱成个干枣:“你确定?”
“我都看到他进去了,还不能确定呢?”韦全民心虚的嚷嚷着,“对了,陈楷呢?”
王大龙说:“他去食品店找梨花去了。”
“这条骚公狗!他还对曹梨花那母狗念念不忘呢?他怎么就死不了这条心?”于振峰很生气。
韦全民激动的上来揪住他衣裳:“先不管陈楷,先说李卫国。”
“你能保证他当了叛徒?也有可能他是去试探钱进的……”
于振峰一把拽回衣裳来:“你信这句话吗?”
“告诉你们,我就是刚从供销社那儿回来,为啥我穿着雨衣还浑身湿透了?因为我一直躲在暗处盯梢呢。”
“我是亲眼看见李卫国那王八蛋溜进去,出来时嘴里叼着带过滤嘴的香烟,是一包红塔山。”
“这烟咱乡下有卖吗?没有!绝对是钱进给他的。”
“问题来了,你们说钱进凭什么给他烟?凭什么他去见一趟钱进,可以悠然自得的叼着香烟出来?”
他咬牙切齿,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毒:
“你们猜也知道他跟钱进说了啥吧?我敢说,他把咱们的计划全抖出去了!氨肥、柴油、收购站的账,一样没落下!”
王大龙的镰刀在柜台角砍出个豁口。
韦全民的脸涨成猪肝色,突然抓起柜台上的算盘砸向墙壁。
木头珠子迸溅得到处都是,有颗打到赵泽安脸上,立刻鼓起道红印子。
“找他去!”王大龙把镰刀别在后腰,解放鞋踩过满地的算盘珠。
赵泽安摸着脸说:“先等等,我总觉得不对劲,他李卫国屁股也不干净呀,他能有这胆子?”
“他举报了咱们,他还能有个好?”
“你不信?”于振峰冷笑,“都这时候了,你还要给他说好话?”
赵泽安吐出一口烟,浑浊的老眼盯着于振峰:“我不给他说好话,我怕是闹出误会来,咱们现在可不能内讧呀。”
“所以这件事必须谨慎,你只是亲眼看见他进了供销社又拿着烟出来了,就这么推断他李卫国当了叛徒怕是不够吧?”
“老于,我怎么感觉你表现的不大对劲?你可不是这样容易冲动的人呀。”
于振峰心里一虚,但面上不显,反而冷笑:
“碰上这种事谁能不冲动?告诉你们实话,我刚才怕你们害怕没敢说,其实李卫国前脚走,我后脚就进了钱进办公室!”
“钱进亲口问我,‘于振峰,李卫国说你们要克扣各生产大队的春耕追肥所需的肥料,是不是真的?’我当时应付了过去,然后就赶紧跑来了……”
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的“哗啦”声。
韦全民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慢慢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磨了一半的镰刀,手指在刀刃上使劲一弹,发出“铮”的一声响。
“走。”他低吼一声,“找李卫国算账。”
赵泽安沉稳的说:“把人找齐了,咱们一起去找他,让他心服口服!”
于振峰缩在最后头,看着这群人像出栏的牲口般冲进雨里。
他摸出兜里的牡丹烟想抽一口,结果已经被雨水泡烂了。
医药站里正亮着灯。
李卫国换下湿衣服没一会,正坐在堂屋里泡脚,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把医药站的账本整理得更漂亮点。
突然,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李卫国吓得一哆嗦,脚盆里的水溅了一地。
还没等他站起来,韦全民已经带着人冲了进来,王大龙手里拎着镰刀,于振峰阴着脸跟在最后。
好几个人带着风雨来到他面前,地上一片水渍。
“李卫国!”韦全民一脚踢翻脚盆,热水泼了李卫国一身,“你他妈敢卖我们?!”
赵泽安区关门。
李卫国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去摸眼镜,声音发抖:“老韦,你、你啥意思?”
一看他反应,其他人顿时明白了。
这混账当了叛徒!
“啥意思?”王大龙冷笑,镰刀“咣”地砍在桌角,木屑飞溅,“你刚去钱进那儿干啥了?啊?!”
李卫国脑子“嗡”的一声,猛地看向他们:“你你们瞎说什么!”
“你们从哪里得到的瞎消息?瞎说什么呢……”
于振峰嗤笑一声,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湿漉漉的纸,在李卫国眼前晃了晃:
“你肯定不知道,马主任在供销社里头是留了后手的。”
“你以为马主任只有咱们这些手下?告诉你吧,嘿嘿,供销社里那三个人,里面有个是马主任的暗子。”
“他前脚进了钱进办公室人家后脚就贴门口偷听了。”
其他人阴沉着脸将李卫国围成一圈。
跟他关系不错的赵泽安失望的说:“李站长,你怎么能这么做?”
李卫国慌张了:“你们听我说,没有的事,肯定是误会,没有的事……”
于振峰阴阳怪气的说:“还没有的事呢,那有什么?有你给钱进舔沟子的事?”
“要我说平日里真没看出来,老李你可真够狠的啊,为了自保,连兄弟们都卖?”
“放你娘的屁!”李卫国彻底急了,冲上去就要揪于振峰的衣领,却被韦全民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在墙上。
“李卫国!”韦全民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他妈是不是跟钱进说,收购站的账是我做的手脚?啊?!”
李卫国慌了,挣扎着喊:“我没说!是于振峰这王八蛋栽赃我!他刚才肯定也去找钱进了!他……”
“啪!”
韦全民一耳光抽过去,李卫国嘴角立刻见了血。
“还嘴硬?!”韦全民怒吼,“于振峰冒着雨来报信,你呢?你他妈偷偷摸摸去表忠心!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李卫国捂着脸,突然疯了似的扑向于振峰:“于振峰!你他妈装什么好人?!合作商店的‘处理品’被面,你贪了多少?啊?!你儿子进农机厂的名额怎么来的?你……”
“砰!”
王大龙一拳头砸在李卫国肚子上,他闷哼一声,弯着腰跪倒在地。
“叛徒!”王大龙啐了一口,“还有脸攀咬别人?”
李卫国蜷缩在地上,疼得直抽气,却还是死死盯着于振峰,嘶声道:“于振峰,这都是你捣的鬼,你肯定也给钱进告密了……”
于振峰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冷笑起来:
“也?你说‘也给钱进告密’?弟兄们,这下子不用我说了吧?”
李卫国大惊,爬起来往外狂奔。
距离门口最近的陈楷上去拦住了他:“李卫国,你跑不了,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韦全民上去一把揪住李卫国的头发,硬生生把他按进泥水坑里。
“喝两口吧,李站长!”韦全民狞笑,“你不是爱舔钱进的屁股吗?今儿让你舔个够!”
李卫国挣扎着,泥水灌进鼻子和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王大龙站在一旁冷笑,赵泽安闷头抽烟,没人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