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钱进就看见路口升腾起的烟雾,风一吹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面和烤肉的混合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知道夏季烧烤生意天下无敌,所以在春天刚下乡那会便托人给黄老铁等人传了消息,又给铸造了一波烧烤炉。
如今人民流动食堂一共有二十个烧烤炉,然后分成八组运营。
泰山路这一组是周山湖负责,总共有四个烤炉,算是个总店。
四个烤炉前面都排着长队。
现在不光烤肉、烤面饼,已经发展出了烤海鲜、烤蔬菜等新模式。
烤海鲜的烤炉上飘着海腥味,烤羊肉串的炉子前烟雾最浓,素食区的茄子、辣椒在铁网上滋滋作响。
十几个扎啤桶排成一列,打酒的队伍蜿蜒到马路边。
“钱、钱总队?”一个正在穿羊肉串的小伙子突然瞪大眼睛,“真是您啊!”
钱进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干活,自己则走向最火爆的一个摊位——周山湖负责的路口烧烤摊。
二十多张矮桌围成马蹄形,每张桌子底下都摆着三四个空啤酒瓶。
或者穿汗衫或者光膀子的工人为主,老头孩子数量不少,还有几桌坐着穿了确良衬衫的干部,他们全都吃得满头大汗,嘴角泛着油光。
“快点快点!后面等着呢!”周山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后背油光发亮。
他左手翻着二十串羊肉,右手往烤饼上刷酱,脖子上搭的毛巾已经黑得看不出本色。
钱进默默排在队伍末尾。
前面穿工装裤的小伙子正抱怨:“态度这么差,要不是味道好谁来吃?”
钱进一听皱眉。
现在人民流动食堂的服务很差?
轮到钱进时,周山湖头也不抬:“要啥?说快点!”
“二十串肉,十个烤茄子、十个烤豆腐,两扎啤酒。”
“不是,你来逗我玩啊?我这里烤肉烤饼,烤菜烤豆腐的不是我这个炉子,你去往旁边……”
周山湖抱怨着抬起头。
然后懵了。
钱进皱着眉头盯着他。
周山湖的黑脸涨的发光。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毛巾擦手,结果把油料抹得到处都是:“钱、钱总队!我那个我那个……”
他又抹了把汗水,转身冲旁边打下手的青年喊:“愣着干啥!搬凳子啊!看不到是咱老大来了!”
钱进还是皱眉:“停停停,你继续烤,继续干活,这一波干完了你把活交出去,我问你点事。”
周山湖尴尬,他明白钱进要问什么,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钱总队,我记得你的叮嘱,咱们是人民流动食堂,咱们的天职是为人民服务。”
“可这天太热了,我心里真是躁得慌。”
钱进舒展眉头说道:“这个我理解,天热你又总是守着木炭,心里火气很大。”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规章制度如果不执行那还要它干什么?”
“是是是!”周山湖点头哈腰,差点把脑袋磕在烤架上,“我检讨!深刻检讨!”
他扭头冲座位上喊:“老少爷们、各位同志,我周山湖服务态度不好,这事我认,请各位同志海涵啊。”
“我们领导批评我了,我绝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咱爷们办事不能拉稀摆带,不能光张口说话,今天我自掏腰包,每一桌送一扎啤酒、送五个烤肉五个烤豆腐!”
后头顿时响起喊好的吆喝声。
有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还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钱进说道:“这事我也有错,光给你们制定规章制度,忘记了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以后我给你们准备凉茶,喝着凉茶能去心里的火。”
“另外我对你们所有的烧烤师傅有补偿,下午下班去找我,一人一份补偿。”
“但拿了补偿以后,你们不能再对客人吆五喝六、动辄打骂,必须要热情服务、体贴服务!”
周山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喊道:“钱总队你就瞧着吧,以后我绝对不给咱人民流动食堂丢脸!”
“来,钱总队你吃肉串。”
钱进接过肉串咬了一口,外焦里嫩,麻辣鲜香。
周山湖的手艺没的说。
改革开放以后,他能成为海滨市的烧烤教父!
正是中午饭点。
赶来吃烧烤的人很多。
烤肉不便宜,可摊位上有烤菜烤豆腐烤饼,这是城里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东西。
花不了五毛一块钱,就能享受饭馆里享受不到的美味,这让很多人都乐意来撸串。
阳光炙烤着喧嚣的街角,烤肉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在街头弥漫开来。
靠海的城市总归有些额外的好处,比如不要钱的海风顺着马路吹,让人浑身熨帖。
钱进站在烟火气中终于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泰山路钱总队又回来了!
第204章 入主外商办,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或许是被计划经济体制给束缚了头脑。
人民流动食堂这些人办事能力没的说,思考能力有所欠缺。
烧烤摊专门卖烧烤,竟然没有上毛豆花生和其他凉菜。
要知道现在西坪生产大队已经往人民流动食堂输送凉菜了。
朱韬愣是搞了个专门的凉菜摊位,而没有将凉菜送入烧烤摊去协同销售。
钱进当即增加了这个服务项目。
凉菜和烧烤、啤酒也是绝配!
当天晚上一坛子一坛子的凉菜送入八个路边摊,随即开始热卖。
这些事由劳动突击队执行,钱进开始准备周一的上班报道。
结果晚上吃过饭的时间,许久没有联系的老领导杨胜仗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电话打到了泰山路居委会,钱进去接了电话后,杨胜仗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钱啊,还没睡呢?”
钱进顿时挺直了腰板:“杨主任您笑话我呢?这才几点钟?我怎么可能睡觉呢。”
杨胜仗哈哈大笑:“是呀,年轻同志精力足,不像我们老同志都是早早就睡觉。”
“那么,这个点你有没有带你老婆去看看电影或者在家里看会电视呢?”
钱进不明白老领导是什么意思,但猜到肯定别有用意。
怕是有考核!
这样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电话线:
“没有,我刚才在整理一些资料,明天要参加一场会议。”
“嗯,参加一场会议,是市总社关于召开外商办的会议,对吧?”杨胜仗的声音带着笑意,“临时抱佛脚,不错嘛!”
钱进苦笑道:“没有……”
“没有?那我问你,过去半年你是下乡去了公社对不对?”杨胜仗的嗓门突然提高,震得听筒嗡嗡响。
“下乡期间你都做了什么?”
钱进立马将自己下乡期间的各项工作做了汇报。
包括收拾马德福,包括整顿公社分销站负责人,包括给供销社各科室各分销站指定全新且成体系的工作规章制度。
结果杨胜仗听完后没有表扬他,而是吼了一嗓子:
“我打电话不是听你念工作报告的。说说,下乡这半年,关于你本职工作的学习进行的怎么样?”
“我听说你之前自学了英语?下乡以后是不是落下了?”
钱进立马说:“报告领导,完全没有落下,我的英语水平如今已经相当不错……”
他话音没落下,话筒那头换了声音,有人用英文询问他:“晚上好,先生,现在方便说话吗?”
钱进立马娴熟回应:“您好,先生,我正在与我的领导交谈,现在恐怕并不方便,我想我们需要晚点交流……”
对话继续。
他应付的不错。
杨胜仗又接过了电话,问道:“外商办负责的是对外经济工作,那你进出口关税计算公式背熟没有?”
钱进额头渗出细汗:“正在学……”
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茶杯重重撂在桌上。
“听着!”杨胜仗的声音陡然严肃,“这方面不能瞎糊弄。”
“不过考虑到你还没有接受专业的外贸课程培训也能理解,我先告诉你一些公式你记下来,首先是CIF价换算成完税价格公式……”
钱进手忙脚乱地抓过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他实在没料到老领导大半夜不睡觉给他打电话竟然是给他上课、让他学习!
这老同志上中央后,觉悟和思想不一样了!
杨胜仗显然最近半年一直在学习新东西。
他讲给钱进的知识专业且娴熟。
钱进忙的手不停笔,墨水沾染在袖口也顾不上擦。
他预感到老领导是在临时给他补课准备应付什么考试。
后面关税税率、增值税计算方式、外汇核销流程等等,都是非常专业的东西。
钱进很震惊。
杨胜仗一个老头,竟然能娴熟记住这么多繁杂内容。
“记下来没有?”杨胜仗突然问。
“记、记下了。”钱进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公式。
“错了,”杨胜仗怒吼,“增值税是价税分离后再乘税率!你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你年轻人学习能力还能比不上我个老头子?”
“继续记,我还有很多内容要教给你……”
电话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