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航问道:“就咱们三个人,要拖半个小时吗?”
这船上可没有卷网机,到时候收网全靠三人的力气,机动船跑的快,如果半小时内拖到的渔获过多,他们三人拖不上来渔网那可就麻烦了。
刘旺财沉吟一声,说道:“那时间减半,15分钟拖一次看看。”
船拖着巨网破浪前行,在身后留下一条白色的航迹。
宗航坐在船尾,一边控制推进器一边时不时伸手试试缆绳的张力:“拖网就得配合机动船,这家伙今天非得干一波狠的不行了。”
缆绳在他掌心磨出深深的红痕,却掩不住脸上的兴奋。
十多分钟后,海面逐渐热闹起来。
一群海鸥尖叫着俯冲下来,在船后方盘旋。
偶尔有银白色的鱼影跃出水面,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
刘旺财的烟锅早熄了,他却浑然不觉,仍紧紧咬着烟嘴:“准备起网!”
宗航慢慢收回油门,柴油机的轰鸣转为低吟。
刘旺财和钱进先就位,肌肉虬结的手臂搭在缆绳上,手上戴了手套,然后开始使劲拖拽。
很沉很沉!
钱进当真是把吃奶力气都使出来了,宗航给推进器定速定向后也上来帮忙。
最先露出的是浮子,上面缠满了绿色的海草。
接着是网口上缘,那里挂着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正徒劳地挥舞着大钳。
当网身的三分之一露出水面时,海水突然像煮沸了一般——
怕是得有几百条银白色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小彩虹。
钱进深吸一口气。
好美!
“满网!满网啊!”宗航的声音激动到了变调。
他和刘旺财喊着号子拼命拉动缆绳,胳膊上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隆起。
终于,整个网兜浮出水面。
刘旺财哈哈大笑。
网里银光闪烁,像装了一条条水银。
青鳞鱼、针良鱼、小黄花鱼、还有最多的银鲳鱼纠缠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挥舞螯足的龙虾和透明的小乌贼。
最底下,几条半米多长的大海鲈鱼正用尾巴“啪啪”地拍打着网衣。
“快!快倒出来!”刘旺财的声音发颤。
渔网被艰难的拖上船,网底绳一松,渔获像瀑布般倾泻在甲板上。
活蹦乱跳的鱼在船舱堆了起来,有几条健硕的马鲛鱼直接跳过了船舷,又落回海里。
钱进扑上去想抓,被宗航一把拽住:“领导你不要命啦!”
然后他跪坐在鱼堆旁,慢慢的捧起一条银亮的带鱼。
刚出水的带鱼很漂亮,浑身洁白如镀银过一样,阳光照在上面滑过的是彩光。
宗航将蛇一样扭动的带鱼扔下去:“队长,这一网、这一网才十几分钟,抵得上过去俩钟头啊!”
刘旺财没说话。
老队长蹲下身,从鱼堆里扒拉出一只肚子上爬满了虾籽的大虾,甩手扔回了海里。
他去轻轻的拍了拍推进器发动机顶盖,再次赞叹:“这东西,真好使!”
宗航期盼的问道:“还要继续下网吗?”
其实三个人下拖网不合适。
拖网每次拖上来后都得重新整理一遍,很浪费时间也浪费人的力气。
所以一船十几条强劳力出海最好,可以长时间下网,一网上来收获满满。
如果有卷网机和绞盘那就更好了。
当然这个他们不敢想。
钱进也帮不上忙。
给渔船加装卷网机和绞盘的技术活,他现在干不了。
刘旺财不说话。
见过多少大风浪的老队长也在踌躇。
宗航抹了把鼻子问道:“要不然回去把另一台推进器给安装起来?先不管秋收了,先组织咱社员出海吧。”
渔获价值高。
刘旺财花白的胡须被海风吹的飘荡。
他思索一阵后摇摇头:“算逑,地里的庄稼得赶紧收起来了,海里永远都有鱼,回头等忙完了秋收再到海上来使力气。”
宗航此时有些眼馋了,说:“地里庄稼跑不了,海里的鱼到处跑。”
“现在秋天来了,秋汛到了,鱼群洄游,以前咱家伙什不好使,只能眼睁睁看着鱼群洄游去深海。”
“如今领导给咱队里鸟枪换大炮搞上了推进器来开船,咱不得抓住机会干他一票?”
刘旺财有其他考虑。
他摇摇头说:“这里隔着咱生产队太远了,一来一回要吃掉多少柴油?”
深情的目光凝视着推进器,他有些感慨:“这不光是一匹大油马,也是一头油老虎啊!”
“算了,咱仨费点力气,叫钱总队跟着咱费一把劲,多收拾一下渔网,咱三个慢慢下网,看看上午能捕捞多少东西。”
钱进说道:“嗨,我不费劲,我年轻,没别的就是力气多。”
他跟着老队长开始整理拖网。
等到拖网卷好。
柴油机再次轰鸣起来。
渔船划破金色的海面,船头压起的浪花像碎银般四溅。
他们得再寻下网海域。
宗航在船尾掌舵,不时回头看看那条渐渐远去的拖网航迹。
几只看热闹的海鸥还在盘旋,偶尔俯冲下来啄食漏网的小鱼。
船舱里,鱼堆中偶尔还有一些挣扎的动静。
刘旺财蹲在鱼筐边,粗糙的手掌抚过一条怕是得有十斤重的大鲈鱼。
鲈鱼挣扎的疲惫了,只留下鱼鳃还在微微开合。
老队长抬起头问钱进:“领导,你带这鱼回去给你手下当福利品怎么样?”
钱进笑道:“算了,这种大鱼你们留下,我弄点小海鲜小鱼小虾就行了。”
他是自掏腰包给手下发福利。
没必要上价值强度。
最好是给赶海所得的小孩,新鲜并且价值合适。
又到了一片适合下网的海域。
刘旺财抓起把石英砂撒进网囊,砂粒顺着棕绳缝隙簌簌滚落,在甲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来,钱总队搭把手,又要放缆了!”随着他一声断喝,渔网洒落下去。
网鲸鱼再次张开了大嘴……
推进器轰鸣着撕碎海水推动单篷船前进。
船头劈开的海浪在两侧堆成雪墙,咸腥的水雾扑在钱进脸上,让他感觉皮肤痒痒酥酥麻麻。
还挺爽的。
海面下暗流涌动,拖网网口如巨鲸张口,在船尾拖出丈许宽的漩涡。
宗航还是习惯性的一手掌管推进器一手拉扯网绳感受收获。
钱进看见了水下激起的银鳞,那是成群的小黄鱼在网衣间穿梭。
这些鱼夜间捕捞才是黄色,白天尤其是现在的强光下它们的鱼鳞整体泛着灰白色。
宗航也看到了小黄鱼鱼群,脸上露出笑容。
钱进问道:“渔网在水里鼓胀开,不管有没有鱼进去,重量都是差不多的吧?你拉扯渔网能感觉到有多少渔获?”
宗航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焦油熏黄的牙齿:“肯定不行,嘿嘿,我是在试探网绳的震动感。”
“入网的鱼越多,网绳震颤的越厉害,而且它是有规律的,反正要是这网绳没动静,那基本上就说明渔网里没什么货……”
刘旺财蹲在船头仔细看水流,时不时招呼宗航转向:“铁疙瘩可比不得木头,得顺着海性子走。”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
机动船要顺着水下暗流行驶,这样才能省油,同时这样捕捞收获才大。
毕竟鱼群也在水下顺着暗流迁徙。
龙蛇岛四周海域的海底地形复杂,有些地方水很深,幽蓝乌黑,深不见底,有些地方海水却又很浅,灿烂的阳光穿透海水能照到海底。
这时候的海水往往泛着翡翠绿,很漂亮。
钱进低头看,到了这种地方能看到拖网踪影,拖网掠过,海底的沙质海床像被梳子梳理过的绸缎,在船尾拖出长长的尾迹。
这一网的收获比上一网差一些。
拖网捕捞,运气占大头。
一刻多钟的时辰后,收网号子又一次响彻海面。
钱进抹了把脸上的浪沫,掌心被网绳硌出的血泡已经磨破,沾染上海水,疼的他呲牙咧嘴。
刘旺财拿出军用水壶给他倒水冲洗,又将随船的纱布扯下一截给他包住掌心。
两网收获之后,三人都得休息。
红卫一号上响起砰砰砰的声音,这是大鱼在用尾巴拍打木质船舱。
他们四周海水徐徐荡漾,他们头顶海鸟在翻飞啼鸣,有些胆大的海鸥落在船舱叼小鱼吃。
刘旺财也不管,抽着烟一个劲的呵呵笑。
钱进深吸一口气,船上全是熟悉的腥咸味,那是鱼鳞片摩擦网衣后,混着被打捞上来的海藻而形成的复杂味道。
远处逐渐出现了一艘机动船的身影。
那是一艘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