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钱烈看,跟盯着个疯子一样。
如果这是事实,那你怎么还是这个冷淡表情?这不应该欢呼庆祝吗?
于是他抬脚踢了旁边的赵德贵等人:“起来,进去看看情况。”
小张搓着脸进去,很快他跌跌撞撞跑出来,满脸欣喜若狂:“谁给我一巴掌?”
魏得胜抬起了大巴掌。
小张看着自家场长那只掌心全是黄色厚茧子的大手吓一跳,赶紧大叫:“我清醒过来了,彻底清醒过来了。”
“场长,活了!全活了!”
“昨晚那些病鸡没死,有的会动了,有的——反正眼珠子都睁开了,有的爪子知道缩了,还有几只还站起来够水喝呢!”
“啥?!”赵德贵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军大衣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小王更是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窜进鸡舍。
魏得胜紧随其后。
只见鸡棚那昏暗的灯光下,一片死寂沉重的景象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而振奋的改变。
原本完全瘫在角落奄奄一息的几只病鸡,此刻居然勉强支撑起了身体。
多数病鸡那浑浊半闭的眼睛睁开了些许,灯光照耀下竟然有了光泽。
虽然它们脖子还软趴趴地耷拉着,但偶尔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咯咯”声。
最靠近饮水槽的几只,都在挣扎着探出头,伸长脖子艰难地啄了几口浑浊的药汤水。
动作依旧虚弱,可一行人都能感触到生命的悸动,这与之前僵冷的死亡完全不同。
“我、嘿!”赵德贵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个踉跄差点扑到铁丝笼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剧烈地抖动着,嘴巴一张一合,镜片上迅速腾起一片白雾。
魏得胜小心翼翼地触碰一只喝水的鸡,那鸡抖了抖羽毛,歪歪斜斜的避开了他的手。
有精神头了!
“成了!娘的!真成了!”
魏得胜狠狠抹了一把脸,他浓眉耸动,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一巴掌重重拍在钱烈单薄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钱烈一个趔趄:
“小子,行!你有两下子,我老班长还真是心疼我,给我送来了一个神枪手!”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小张拿着统计表去查看细情,最后脸上全是笑容。
不用挨批了!
医疗手段继续跟进。
钱烈刚入场就住场了。
后门又过了足足三天三夜,一号鸡舍的死亡率奇迹般地归零!
发病鸡群精神肉眼可见地好转!
原先那些被赵德贵视若珍宝的进口抗生素被弃之敝履。
场里掀起了一股抢收马齿苋和干艾草的浪潮。
钱烈赶紧把所有抗生素收集起来:“这次是不对症而已,赵师傅说的对,这些抗生素才是好东西呢。”
“养鸡少不了抗生素,一支都不能浪费呀,以后要是感染个什么细菌,还是得靠抗生素来救命!”
这次没人再去怀疑他的话。
作为养鸡场第一菜鸟,他一下子成了场里的红人,成了带着神秘色彩的“救鸡英雄”。
年轻职工们迅速接纳了他,他们开始频繁跟钱烈接触,进行交好。
他那几本中兽医书籍,更是像宝贝疙瘩一样在工人和防疫员之间被争相传阅。
赵德贵老脸挂不住,但嘴硬心服,碰到钱烈,鼻子里哼一声,倒也不再刁难。
魏得胜这边看到他后更是笑脸相待,每次食堂吃饭碰到钱烈,还会给他倒一杯战友送来的酒:
“你小子行啊,好家伙,刚入伍立功,你小子就是我们红星场里的宁祥勋!”
宁祥勋是五六十年代的人民学习榜样,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神。
就像魏得胜说的那样,他刚入伍参加战争就立功了。
当时,他所在的一连遭遇到敌人疯狂进攻,子弹很快就打光了,阵地危在旦夕。
宁祥勋注意到阵地上有煤油桶,于是就在煤油桶里装上石头,再装上炸药,再装些石头,制成炸药桶。
作战时他把炸药桶滚向敌群,一炸一大片。
敌人看到武器威力巨大,再也不敢进攻,就这样,阵地守住了,宁祥勋因此荣立三等功。
对于红星场来说,魏得胜给钱烈也可以颁一个三等功。
这次不是钱烈发现核心问题并且还及时进行了救治,那这批国家精心引进的洋鸡都得挂!
到时候国家倒不至于裁撤红星场,但一顿狠批是免不了的,尤其是魏得胜这个场长,怕是还得去大会上做检讨。
而这对于一名退伍转业的老军人来说,是决不能接受的侮辱。
所以魏得胜对钱烈是真的有好感,就此,钱烈在红星场算是站稳脚跟了。
第273章 家里其乐融融,要有养鸡专家
1980年1月18日。
冬四九。
又是一年腊月,今天是礼拜五,也是腊月初一。
对于娃娃们来说,进了腊月就是年。
天色渐黑时节,有鞭炮零星地在泰山路的角落炸响,硝烟味混在刺骨的海风里,添了几分热闹的人间生气。
今天一早便开始下雪,飘的是小雪,但因为连绵不绝,倒也在路上积攒起了一层积雪。
钱烈一路从红星场赶回城里,骑得心急,路上自行车滑倒了两次。
还好他骑得慢加上穿的多,地上又有积雪缓冲,倒是没摔疼更没摔伤,就是样子挺惨。
总算回到泰山路,空中雪花细小,可被刀子似的西北风卷成旋儿扑到人身上还是挺遭罪。
黑黢黢的筒子楼外没几个人,路上有行人出现,总是步履匆匆。
眼看到家了,钱烈正满心欢喜的期待老婆孩子和兄弟姊妹一家人情况,结果在公路上坡处看到五路电车爬不上坡了,一群乘客正在推车。
这样他撑下自行车,沉默的上去推车。
电车没劲,好不容易才上了坡,乘客们欢呼,钱烈露出个笑容,推着车子来到了干部楼前。
在路上的时候有一股要回家的气在胸口沉着还好说,等现在真正到家门前了,这口气泄掉,他发现自己已经累的不行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爬上四楼,军绿色的旧棉袄肩头落了一层薄雪,脸颊和耳朵冻得失去知觉,麻木地发红。
到了家门口,看到那扇熟悉的防盗门,他已经筋疲力尽,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便去拍了拍门。
一声‘来了’,是孩子头钱途来开的门:“谁呀——哎呀,三叔!”
钱烈疲惫的摸了摸大侄子的脑袋。
一股混杂着煤烟、食物微温与家庭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屋子里灯光昏黄,炉火正红,人影晃动,家人低语交谈。
这一幕让向来不喜欢外露情绪的他也难免动容。
这就是家啊!
他还未来得及抖落肩上的寒意,三个小小的身影便如同受惊的雀儿,带着风一样的速度从炉子边扑了过来!
“爸!”
“爸!你回来啦!”
“爸爸!爸爸!我们还以为你……以为你……”
老三钱归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上去便死死抱住他的右腿,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裤管的温热水渍。
七岁的钱家个子窜得快些,像个小豹子一样扑上来箍紧他的腰,脑袋埋在他带着雪花和寒气的棉袄上呜咽了起来。
老二钱则跑到他跟前仰着脸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不准抓我爸爸!要抓就抓坏蛋!我爸爸是好人!”
孩子们突如其来的爆发把钱烈搞懵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腿被死死抱住,腰被箍紧,脚还被拖住,动弹不得。
屋里炉火边的人都惊呆了。
正用火钳拨弄炉灰的钱程顿住手,抬起头,惊喜的叫道:“老三,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是闹哪出?”钱烈哭笑不得,“我不是托人给你们送过口信了吗?”
“我一去场里就有急事,所以这几天只能住在场里暂时回不来……”
“归归,回回,你们快撒开手,看把你们爹给勒的。”赵晓红急忙上前,想把小儿子钱归拽开。
可钱归像个小秤砣,死死扒在父亲的腿上,哭得撕心裂肺:“不!坏人抓走爸爸……爸爸不回来了……哇……”
屋子里的热乎气和孩子们热乎乎的小身子总算把钱烈从冻僵中给拽了出来。
听着孩子们的话,看着孩子们紧紧守护自己的劲,一股又酸又暖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喉头。
他蹲下身,艰难地一个一个把孩子们往怀里拢,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们冻红的小脸,自己脸上逐渐露出笑意。
钱夕从厨房走出来。
她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解释说:“给你家小崽说过你的事了……”
“那他们怎么会说我被抓走了?”钱烈疑惑。
旁边的陈寿江干笑道:“还不是建国那小兔崽子,他糊弄你家老疙瘩说你被抓走了——妈的,这小崽子是真欠揍了。”
钱夕淡定的说:“老三你放心,我们已经揍过他们了。”
汤圆比划着嘻嘻笑:“打的老狠了,把黄锤都吓得钻到了床底下去。”
钱烈也笑了起来。
他了解二姐脾气,能联想到陈建国挨揍时候那鸡飞狗跳的场景。
抱着三个孩子,他再次轻声开口。
不过,因为连日劳累和突然涌上的情绪,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傻孩子们,谁说爸被抓走了?爸去养鸡场工作去了,以后都要去工作。”
“是去挣工分吗?”钱回问道。
钱烈说道:“是去挣工资,不大一样了,反正爸爸赚的钱多了,以后可以给你们买肉嘎嘎吃了。”
三个孩子这才眉开眼笑。
但老二钱家还是担心的问:“爸,你真不是被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