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任,你是真把咱农民的事当事办啊!我们大队长要是知道你亲自跑这一趟,准保得乐疯!走,我去找赵社长请假,这就带你过去!”
钱进说道:“我给你请好假了,咱直接走就行了。”
“对了,你们为什么叫赵主任作赵社长,不叫他主任?”
周古郑重的说:“自店供销社就一个主任,你钱主任!”
钱进无语。
周古得知他已经帮自己请了假,就麻利地解下围裙,锁好柜台抽屉,然后交代旁边一个年轻的售货员几句,带上钱进迅速出门。
他介绍了自己的姐夫,周古赶紧递上双手:“原来是钱主任的姐夫,荣幸荣幸,能坐您的车我是深感荣幸。”
钱进叮嘱陈寿江:“姐夫你待会开车可得小心,西坪山路不好走。”
陈寿江戴上皮手套点点头:“放心,我肯定小心。”
卡车颠簸摇晃着,朝着西坪大队的方向驶去。
寒风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开到山路上后,卡车开始蹦跳着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人五脏六腑跟着翻腾。
钱进裹紧棉大衣,和周古紧紧挨着。
两人在剧烈的摇晃中大声交谈,主要是钱进了解西坪生产大队的情况。
现在西坪生产大队变化极大。
钱进协助他们建起的蔬菜种植基地在全市都挂上了名声。
现在好些单位食堂的蔬菜都去他们那里采购,如此一来西坪生产大队就成功摘掉了贫困大队帽子,一跃而成月州县著名的富裕大队。
卡车使足了马力在山路上点播。
在这广袤而沉寂的冬日山野间,这轰鸣与颠簸,却带着一种粗犷而真实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卡车吭哧吭哧地爬上一个陡坡,拐过一道山梁。
然后。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凿过的山坡呈现在眼前:
“这就是我们西坪大队新开的梯田工地,嘿嘿,去年冬天就开始了,等到明年夏天估计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又是一大块蔬菜种植田!”
周古伸手往前指,满脸骄傲。
凛冽的朔风毫无遮拦地在开阔的山坡上肆虐,卷起地上的冻土碎屑和未化的残雪抽打在人的脸上身上,钱进没有去贴身体会,却知道一定很难受。
远远望去,得有几百个身影正蚂蚁般散布在陡峭的黄土坡地上。
他们大多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袄,头上包着各色头巾或旧帽子抵御寒风,正挥舞着铁镐、铁锹,奋力地开凿着坚硬如铁的冻土层。
第283章 西坪开荒忙,梯田穿冬装
卡车进山,竟然没什么人抬头看。
开荒的社员干的非常积极,低着头挥舞锄头、镐把,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钱进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大包干了?”
周古摇头:“没有,没大包干,我们大队长不搞大包干,他说这蔬菜种植需要一起使劲,尤其是那个你要我们搞的蔬菜大棚工程。”
“这个东西独门独户搞不了,就得靠集体的力量,所以不分家,我们还是过集体的日子。”
钱进问道:“大家劳动积极性还可以?”
周古说道:“一点没问题,我们都是过惯苦日子的人,现在一起使劲过上好日子了,都很珍惜这生活,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地聚,没人耍心眼。”
闻言,钱进便没有在大包干的话题上继续聊。
荒地上此起彼伏的都是沉重敲击声。
“铿!铿!铿!”
这些声音带着一种沉闷而坚韧的节奏,在空旷寒冷的山谷间回荡、碰撞,形成一片持续不断的轰鸣。
陈寿江看到后连连感叹‘真是一群好汉子’。
钱进也看的热血沸腾。
冬日开荒!
这可是人类筋骨与自然严寒最直接的对抗!
卡车便没有去大队部,而是直接在坡底停下,然后引擎声被开荒的声浪吞没。
钱进和周古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冻土和碎石,往坡上爬去。
离得开荒地近了,那景象更令人震撼。
新开出的梯田层面高低错落,边缘参差不齐,裸露出大片大片黄褐色土壤。
土地里翻出了新土,夹杂着碎石和草根,与周围覆盖着枯草和残雪的灰白山坡形成刺眼的对比。
来开荒的全是身板结实的硬汉子。
每一镐下去,砸在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土坷垃上,只能凿开一小块。
于是要开荒,就得不断挥镐,不断拼斗。
社员们呼出的白气在脸前凝成一团,又迅速被风吹散,每个人的眉毛、帽檐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钱进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锁定了那个最高大、最显眼的身影。
周铁镇正独自奋战在一处地势最陡、冻土层最厚的坡段。
他脱掉了臃肿的棉袄,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单军装。
大冷的天,可他后背和腋下却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导致的确良军装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
他双手紧握着一柄长柄开山镐,镐头是沉甸甸的熟铁打造,在寒冬里泛着冷硬的乌光。
只见他叉开双腿腰腹猛地发力,一把将那沉重的镐头高高抡过头顶,然后带着全身的力气和一股子狠劲,狠狠地砸向脚下的冻土!
“铿——!”
一声巨响传进钱进耳朵,这声音几乎震得他脚底板发麻。
坚硬的冻土表面只被砸开一道深深的裂缝,几块拳头大的冻土块被巨大的冲击力崩飞出去。
像炮弹。
钱进看的感叹。
太彪悍了!
周铁镇干活更是全神贯注,他压根没注意到钱进和周古的出现。
地表砸开一道缝隙后,他手臂的肌肉更是绷紧如铁,先前那一镐的巨大反震力让他身体跟着晃动了一下,但他毫不停歇,拔起镐头,对准那道裂缝又是更加凶狠的一镐!
“铿——!!”
这一次裂缝扩大,一块脸盆大小的冻土块终于被撬动,翻滚着滚下了山坡。
“大队长,你看是谁来了!”周古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周铁镇闻声回头,他抹了把汗。
风一吹,头顶有白气冒起。
钱进冲他挥手大笑。
周铁镇嘴巴顿时张大了,露出狂笑声:
“我草!钱主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都嘶哑变形了。
周围开荒的汉子们看到钱进,纷纷上来打招呼:“钱主任你来了啊。”
“钱主任,俺大队的菜好吃不?俺家里伺候了一些韭菜,你不管怎么着得带点回去。”
“是,头刀韭菜,年三十包饺子味道绝了。”
周铁镇一把将沉重的铁镐戳进土里。
他顾不上擦汗,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下坡来,一把紧紧攥住了钱进的手。
那手粗糙得像砂纸,力气大得惊人,钱进被他捏的疼。
“我草我草,钱主任啊,你你、你咋突然来了?给我打个突击战?啊?这大冷的天你来了?啊?哈哈,怎么突然就来了?”
周铁镇喘着粗气,眼睛亮得惊人,他上下打量着钱进,满脸的不敢相信。
钱进被他握得生疼,却用力回握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张被寒风和劳作雕刻得更加黝黑粗糙的脸,再看看他身上那件被汗水和泥土浸透的单衣,心中百感交集。
周铁镇没有当领导的大局观和好脑子,但确实是条铁汉子。
他永远是冲锋陷阵在前,这种人该去当兵的!
钱进将自己的军棉衣给他披在身上,说道:
“这次专门来看看你,看看咱们西坪的梯田,周大队,这两年你是辛苦了!”
钱进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意,他指向那片巨大的冻土工地,“这地方,比我想象的更难啃啊!”
“嘿!”周铁镇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结实但有些发黄的牙齿。
“有什么难啃的?我们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靠山吃山,靠山找山讨饭吃嘛。”
“再说了,难啃也得啃,开春前必须把这坡地整出来,这是咱西坪的命根子。”
他拉着钱进往坡上走,避开那些奋力劳作的身影:“钱主任你来得正好,走,上来给你看看咱的‘战场’!”
钱进跟着他走上新开的梯田层面。
脚下的土被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咯吱作响。
他走到周铁镇刚才奋战的地方,看着那深深嵌进冻土里的镐头和旁边堆积的坚硬土块,弯腰试着想拔起那把长柄铁镐。
入手处镐把木柄冰凉刺骨,沉甸甸的份量远超预期。
钱进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才勉强将镐头从冻土里拔了出来。
他学着周铁镇的样子,扎稳脚步,抡起镐头,用尽力气朝一块凸起的冻土砸去。
“铿!”
一声脆响。
镐头砸在坚硬的土块上,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量猛地从镐柄传来,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双臂,直冲肩膀。
钱进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阵剧痛发麻,双臂的骨头仿佛都被震得嗡嗡作响,镐头差点脱手飞出。
而那块冻土仅仅被砸掉了一小块边角,崩起的碎屑打在脸上,跟石子一样打的人生疼。
这样钱进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