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子在房顶上压着厚厚的玉米秸秆挡寒,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铺子与以往相比有所改变,主要是门口多了个新棚子。
几根被烟火熏得黢黑的粗木柱撑着个挡雨的草棚顶,土砖泥疙瘩碎石头一起垒了个烧火灶,平日有些小活,铁匠们就是在这里忙活。
此刻大年初一,铺门紧闭,门口石砧、铁砧上都落了一层霜,钱进下车看去,墙角那堆引火用的碎木刨花已经微微发潮。
棚子底下,鼓风用的大风箱手柄磨得油光锃亮,半埋在地里的大火炉子炉膛冰凉,炉灰硬邦邦地结成一坨。
显然是有几天没开工了。
“老黄叔、蔡叔!过年好啊,开开门!”钱进拍打着厚实的包铁木门板,大声吆喝。
他知道今天黄老铁会留在铁匠铺里,因为他提前找哑巴陈井底留口信了。
陈井底今年回家过年的。
果然,很快门里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门栓哗啦一响,开门的正是铺老大黄老铁。
两人从77年开始相识,到如今还不到三年时间,可是黄老铁已经看出一些老相来了。
人间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如今的黄老铁依然矮壮敦实得像块砧铁,一脸横肉被炉火常年烤得通红黝黑,可上面开始布满褶皱沟壑了。
再一个他鬓角发梢已经从花白变成了全白,本来就有些弯曲的腰背,弯的幅度大了一些。
刚刚五十岁的汉子,在他看来状态可能还比不上前世一些六十多岁的老汉。
看到门口的钱进,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火燎熏黑发黄的槽牙:“哎哟,领导,过年好过年好,祝你一路高升,升官发财。”
钱进暗道你这祝福还真是贴切,自己对八十年代的期盼就是升官发财。
不过这个发财可用不着职务便利,他不受贿,只需要远见先知加上黄金商城,就能大赚特赚。
实际上对于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使没有商城仅仅靠对政策、对社会发展动向的先知先觉,也足够在八九十年代大杀四方的了。
只是有了黄金商城的存在,他可以杀的更狠。
他注定要杀到国外去,去跟国际资本杀一个血海尸山!
钱进也给他拜年,后面老狗紧接着出来,老蔡也急急忙忙出来拱手。
挺意外,钱进还看到了陈井底。
陈井底的正式工作是他给解决的,平日里又饱受他的恩惠,对他是感恩戴德。
全公社没人比他更清楚钱进的能量,就因为钱进平时偶尔过来看看他,现在他在招待所地位可高了。
即使招待所所长跟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
老狗拉着钱进往里走:“哑巴年前过来送信说你要大年初一过来,我还不信咧,你怎么还真是初一来了?快快快,进屋暖和!”
老蔡也笑道“这大年初一不在家……还跑这冷旮旯来干啥?”
钱进将捆绑在摩托车后座上的袋子全给卸下来。
几个铁匠嘻嘻哈哈来帮忙。
黄老铁连连作揖:“你看看你说说,领导你真是对俺这几个打铁匠费心了,大过年的还得挂念我们几个人,这多叫人感动。”
“其实我还指望你们给我帮个忙呢,今天来是为了找你们帮个大忙。”钱进闪身进门,拉了黄老铁一把给他递了个眼色。
黄老铁顿时明白。
他领着钱进进了一间密闭铺子。
这间铺子里光线很暗,只有墙上高开的小气窗透进几缕天光,照亮了漂浮的灰尘。
他低声问:“还是打金器?”
钱进说道:“这次不用瞒着其他人了,正好陈井底也在这里,恐怕得需要你们一起干活,而且一天都怕是干不完呢。”
黄老铁一怔:“多少金子?”
钱进伸出一个巴掌。
黄老铁根据他话里的提醒顿时猜到了答案:“我地个亲天老爷,五十公斤?!”
钱进点点头。
这次打造的金屋,是他能最后一次打造成品金器。
搬运五十公斤的东西差不多是极限了,再上升一个数量级到一百公斤,他就很难自如拆装。
所以以后如果还要继续打造金器,他就要找一间仓库或者房子,给墙壁地面和屋顶贴金片。
不过现在先打造一座金屋即可。
有了金屋,他就能采购商城百分之九十九的商品了,只有一些大型机械、汽车或者生产线不能采购。
而那些东西整个八十年代都用不上。
黄老铁坐在马扎上抽着烟开始谋划怎么干活。
钱进先出去给他们分配带来的年货。
年货已经送到了铁匠铺的开间。
这地方是铁匠们的主工作间,大炉子就在居中位置。
它旁边靠墙根堆着焦炭和煤块,另一边是各种新旧破损的锄头、镰刀、镢头、耙齿等待修的农具。
炉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槽子,水面上漂浮着冷却液淬火留下的油花。
墙角有个破桌子,上面堆着打好的新镰刀和几把还没安木把的崭新铁锹头。
钱进去把一个个袋子打开。
里面都是当下的紧俏货物。
有个袋子里装的都是腊肉,这是给西坪木匠们分配时候剩下的。
他买的全是肥瘦相间的腊肉硬条子,每条足有巴掌宽,已经被熏烤得油汪汪红亮亮,伸手一摸,喷香的油脂就能叫人手掌亮堂堂。
还有个袋子是糖。
一人一大包用结实的牛皮纸包着的晶亮白砂糖,牛皮纸都用纸绳捆成方块,上面打着蝴蝶结,送礼很漂亮。
另外每人还有一大包的大白兔奶糖和水果硬糖,这是如今过年时候好人家才有的东西。
铁匠们的活计费香皂、费毛巾,钱进便也带了一大包。
至于药酒、跌打损伤丸、各类膏药更是标配礼物,次次少不了。
钱进给他们分了,大家伙没客气。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总是假客气显得太矫情。
老狗感叹:“哎呀,领导你以后一定得给我们安排点活计,否则真是不好意思啊,逢年过节你就送来好东西,我们哥几个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蔡老六点头:“是,前些年家里穷得叮当响,过年也就吃顿杂粮饺子。”
“还是跟领导认识了,做朋友了,家里头才过的宽裕一些。”
陈井底伸手飞快比划。
钱进看到后笑。
他的意思是钱进帮自己改了命运,从乡下一个出大力的哑巴,变成了在城里吃商品粮的工人,这让他非常感激。
既然你这么感激,那就多帮我干点活吧。
钱进还是给黄老铁使眼色,低声说:“待会你我加上哑巴一起去打铁,其他人这两天守着门,你看这个安排怎么样?”
黄老铁沉吟一声,说道:“实话实说,领导,你是外行,打金子这活,哑巴行你不行。”
“所以这样,你打个下手,让老狗他们两个守着门,让老六进来。”
“他们几个人我了解,嘴严实,绝不是喝二两猫尿就管不住嘴巴的那种人。”
听他这么说,钱进便点头。
五十公斤的黄金打造一座小金屋,这不是一天半日的事,怕是得忙活两天。
这种事瞒不过懂行的人,钱进索性把大家伙叫到了一起:
“这次来,是有个硬活要委托大家,但这需要保密,希望大家不要对外说,任何时候都不准对任何外人说——甚至自己人也不行,也不准跟家里人说。”
“啥活儿?”蔡老六愣了一下,随即精神一振,“管你啥活儿,反正领导您尽管吩咐!”
“只要有焦炭和铁,啥活俺们都敢接!是不是又要打造个什么新物件?你放心就成,上次你托俺老哥几个打造的炉子,我们可谁都没说怎么打的!”
“有人确实来问过。”老狗补充一句。
钱进点头:“成,保密这事就得委托大伙,然后这次不是铁活儿。”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环顾了一下几人后对黄老铁点点头。
黄老铁沉声说道:“领导这次找咱来干的,是金活儿。”
“金……金活儿?”蔡老六等三个铁匠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老狗挠挠下巴,疑惑的问:“金子我知道,那东西软趴趴的,用来当首饰行,可打首饰这活哑巴能干点,我们几个怕是不成。”
老狗也退缩了:“我今年44,活了大半辈子了,也就旧社会那阵在地主家见过一次打金戒指的。”
“金首饰,这个咱真不擅长啊。领导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不愿意干活,我是知道金子跟铁这东西不一样,要是一个弄不好给领导你弄毁了,那我们就成罪人了!”
钱进笑道:“大家误会了,不是让你们打金首饰,是让你们打个金箱子,而且还不用是完整的金箱子,是几条金板子互相组合能组出一个金箱子就行。”
黄老铁说道:“领导的意思是,接下来咱们大家伙一起下锤,把金块熔炼后,打造出金板子来。”
“那不成问题。”蔡老六和老狗顿时满口答应。
黄老铁立马安排人手。
钱进则把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块用红绸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
商城里没有大型金条,最大重量也就200克。
钱进打开红绸布,里面是存放金条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在阳光照耀下,一股夺目璀璨的辉煌光芒亮了起来。
一块!两块!三块……
小小的金块看起来很不起眼。
老狗等人各自拿了一块在手里看。
手感沉甸甸的,外表泛着一种纯粹的金黄色泽、
这就属于金砖了。
它们表面平整光滑,边缘硬朗,上面和下面都清晰地打着国家银行炼金厂的钢印,每一笔一划都彰显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纯度。
钱进用温和的语气说:“这里总共是五十公斤高纯度库金,你们放心,来路肯定没问题……”
“这个我们必然相信你。”黄老铁斩钉截铁的接了这句话,代表同伴给这件事进行了定性。
陈井底率先点头并鼓掌,以坚信不疑的态度进行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