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楼到底是正店末流,那吴记的菜肴既不逊于状元楼,可见此人确有些本事,但未必能胜过内城的正店。
由此观之,此番得赏,多半是借了朝中贵人的东风。
过不多时,各家俱收到消息,吴记进献之物,乃是一条糖龙。
“糖龙?”
“即以糖汁绘制的金龙……”
众人恍然。
此物胜在巧思出新,寓意祥瑞,讨了官家欢心,并非凭滋味取胜。
潘屹等正店东家遂不以为意。
谢正亮却留了个心眼。
他遍尝东京美食,早觉乏味,难得遇此新店新肴,颇觉耳目一新。又听闻吴记时常推陈出新,心下暗忖,日后定要亲往麦秸巷一探。
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一行五人走至潘楼摊前,着装一致,胸前赫然绣着“吳記川飯”四字!
“???”
不止谢正亮,潘屹同样愣住,视线扫过五人,骤然定格在何双双身上,双目圆瞪:“何厨娘?!”
何双双敛衽一福,行礼如仪。
“你……你怎生穿着吴记的衣服?”
“蒙吴掌柜不弃,奴家现于吴记掌灶。”
“你舍了私厨娘子不做,便是为此?”
“正是。”
潘屹立时对这位衣着朴素的吴掌柜刮目相看。
他虽不识吴铭,却深知何厨娘的身价与挑剔。
能延揽此等人物掌灶,足见吴掌柜家底雄厚,再思及高门显贵频频登门、欧阳学士亲题匾额之事,此人背景,只怕深不可测!
邻近几家正店的东家闻言,亦皆恍然大悟:无怪刘保衡称其“不逊于正店”,原是东京第一厨娘掌灶!
潘屹有心同吴掌柜攀谈,吴铭却无意久留,要了几样吃食,便拱手告辞:“盛会难得,尚有多处未览,吴某先行一步。”
转身离去,将买来的食物同四人分而食之。
潘屹等人见状,更觉惊异。
一众店员则艳羡不已:吴记店员的着装显是吴掌柜所赠,此刻竟连吃食也共享,吴记待下之厚,可见一斑!
五人且行且食,且观百戏。
突然间,一阵紧密的锣鼓骤然炸响,仿佛数百爆竹齐放,其声震天动地,霎时盖过满城喧嚣!
鼎沸人声渐渐平息,乐棚露台上的歌舞亦随之止歇。
五人驻足观望。
吴铭不明所以,侧首问小何。
何双双低声道:“朝廷要下赦了。”
话音未落,忽见宣德楼前御街中心,巍然矗立起一口巨旗,旗面猎猎,威仪赫赫,旗杆之高,竟与宣德楼齐平!
“此乃盖天旗。”
何双双知吴大哥不谙凡尘俗世,便主动为其解说。
紧跟着又立起一杆略小的旗帜,是为“次黄龙”。青城、太庙等处,亦各有盖天旗次第竖起。
“瞧,官家来了!”
城楼上,赵祯及一众宰执重臣、宗室贵戚再度凭栏。
吴铭仰头望去,离得有点远,看不清面容,只见万紫丛中一点红。
乐声再起,庄严肃穆。
须臾,梆子声咚咚作响。
一根十丈高的朱漆巨竿缓缓竖起,竿尖托一巨大木盘,盘上立一金铸雄鸡,口衔丈许红幡,其上以金线绣织四个大字:皇帝万岁!
盘底垂下四条彩绸长索。
早有四名身着赭红短衫、精壮矫健的汉子候于其下。
梆子声骤急!
四人立如猿猱般缘索疾攀,但见身影交错,奋力向上,争夺那金鸡口衔的红幡。
众人不无翘首屏息以观。
最终,一精壮汉子拔得头筹,夺下红幡,朝宣德楼方向振臂高呼:“万岁!”
引得万民山呼万岁,声浪如潮!
这时,开封府、大理寺将一队戴着枷锁的犯人押解至宣德楼前。
不消问,想也知道这些便是待会儿要赦免的罪犯。
宣德楼上,早有红锦长索与楼下一座彩楼顶端相连。一只金凤口衔赦书,沿红索缓缓滑落彩楼。
彩楼之上,官吏恭敬取下赦书,展开朗声宣读。
赦书宣读毕,鼓声再起,狱吏即刻上前,为犯人打开枷锁。
犯人重获自由,无不涕泗横流,面朝宣德楼方向跪拜谢恩。
钧容直奏起欢庆之乐,艺伎随之舞旋助兴。
官家和众卿归座宴饮,御街上下,复又喧腾如初。
吴铭亦收回目光,招呼四人再续游兴。
第266章 醉翁的倡议
吴铭五人往东行至望春门,再折返至阖闾门。
途中碰到不少熟人,比如李行老,少不得驻足寒暄
李家川饭分茶的摊位设于望春门附近,距吴记甚远,然吴记获赏之事,竟已传至李行老耳中。
李铁民笑道:“于这御街上设摊的食肆,无有不知者!吴掌柜此番,真替咱川饭行会挣足了颜面!”
吴铭笑着谦逊应和,心想果然赵祯才是本朝的真顶流,不过随手赐个赏,转眼便满街皆知。
难怪许多食肆竞相在自家菜品前冠以“御前”或“禁中”二字。
回到自家摊位时,隔壁状元楼也已售罄收摊。
赐酺盛会将持续至夜里,听说日落后会点燃彩门青龙、燃放烟火。
只不过,自下赦后,街上人潮便逐渐减少,夹道摊主也陆续收摊。
大概只有矾楼、潘楼等内城食肆可以撑到终场,因店近货足,便于源源不断地补充。
状元楼虽已收摊,刘保衡却并无离去之意,显是欲占此位直至最后,纵不售货,只悬招示名也能起到不错的宣传效果。
吴铭却无意久留,逛街很累的,况且店里还有个独守空店的小孩儿,再不回去,小谢该闹情绪了。
何双双却似不知疲惫,盛情相邀:“吴大哥,济慈庵距此不远,不如随我去庵里稍坐?家师久闻吴大哥手艺卓绝,若非守着清规,不便出入市井食肆,早来店里作客了。”
“改日吧。”吴铭婉拒,“眼下风尘未洗,两手空空,仓促拜谒,恐失礼数。”
何双双本想说不妨事,话到嘴边又咽下,心想自己视师父如母,初次拜会确不宜草率。
吴大哥虑事周全,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她心头一暖,含笑应一声“好”,遂携锦儿告辞而去。
吴铭嘱咐铁牛几句,随后同李二郎和孙福驾餐车回店。
……
吴记灶房内,谢清欢坐于窗下矮凳上,心不在焉地雕着萝卜,双耳却尖尖竖起,捕捉着窗外的响动。
每闻车轮碾过,必跳起朝窗外探看。
过尽千车皆不是。
唉,看来师父要等散会后才回来……
她不免有些怏怏,心想师父怕是忘了今日要陪她洗澡。
刚冒出这个念头,忽又听见窗外响起辘辘声。
她本能探头,本来不抱期望,却收获意外之喜,那辆造型奇特的餐车,放眼整个东京,也绝找不出第二辆。
“师父!”
谢清欢立时弃了萝卜,飞奔至店堂开门。
“今日归来这般早?”
“嫌早?那下回晚点回来……”
“不不不!”谢清欢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师父不走才好哩!”
她帮着将一应器具搬入店中,目光立时被那几口红漆木箱吸引,奇道:“这是什么?”
李二郎抢答道:“此乃官家恩赏!”
当即眉飞色舞地将吴掌柜献糖龙、官家赐厚赏之事细细道来,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不止他,此前李宪押送赏赐至摊前时,引来围观者无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张关索都与有荣焉。
然而,李二郎讲得越起劲,谢清欢面上憾色便越浓,叹气道:“我若是去了,那该多好……”
“幸好没去。”吴铭敛容正色,“今日遇见你二哥了,你若在场,必被认出。”
提及二哥,谢清欢心底霎时涌起思念。
不同于父亲和长兄,二哥素来待她亲厚,常带她去店里解馋,品尝新菜,之前因偷学刀工遭父亲责罚,也只有二哥替她说话。
“二哥……可还安好?”
“心宽体胖,红光满面,应是安好。吃饭了么?”
“只啃了些萝卜……”
“店里不是有食材么?何必啃萝卜,倒似我虐待你一样……”吴铭又好气又好笑,“给你带了些吃食。”
他取出市食小吃递给徒弟。
“谢师父!”
谢清欢笑逐颜开,接过便吃,因是师父特意带给她的,吃得格外香甜。
待收拾停当,吴铭给三人发了工钱。
孙福回家侍奉老母,顺道将餐车驾往何双双家停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