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炮哥，炮哥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将这几天所有堂主共同的疑虑问了出来。
「陈先生，你画的这块饼闻着是香。但是，就像张先生说的，我们没渠道。要自己建渠道，印刷、铺货、打通关节，哪一样不要钱？这前期的投入，怕不是一笔小数目吧？我们怎么合作？这钱，谁出？怎么出？」
这个问题，让包厢里所有竹联帮的人都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惠万。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涉及到真金白银和实际风险。
陈惠万听到质疑后，非但不慌，反而笑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那份从容，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炮哥问到点子上了。」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钱，确实是个问题，但那只是对别人而言。」
他环视众人：「这盘生意，前期的所有启动资金，我一个人出。」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估算了一下，从印刷、到首批铺货、再到打点各路人情，五百万台币，应该够了。这笔钱，我来掏。」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包厢里炸响。
小刀的嘴巴瞬间张开，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炮哥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变成了纯粹的震惊。
就连主位上一直慢悠悠盘着核桃的张安平，那两颗温润的玉石也第一次停下了转动。
邱敏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总能创造奇迹，但亲眼目睹他用几句话就将这些凶悍的江湖大佬镇住的场面，还是让她心神激荡。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茶壶，为陈惠万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重新续满了水。
五百万台币！在1983年，这笔钱足以在台北市中心买下好几套公寓！
他们本以为对方是来找他们集资入股的，却没想到，人家是准备一个人把所有风险全扛下来！
在众人被震得说不出话的时候，陈惠万继续抛出他的合作模式。
「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钱。」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需要的，是各位兄弟的人脉和执行力。」
「简单来说，」他看着张安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出钱，出点子；你们出人，出力。我们一起把这块蛋糕做大。至于利润，扣除所有成本后，我们对半分。」
炮哥和小刀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承担了全部的资金风险，愿意平分利润，这已经不是合作了，这简直就是送钱！
然而，就在张安平眼中几乎就要点头答应的瞬间，陈惠万却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不过，张先生，炮哥，」陈惠万的语气沉了下来，那份商人的随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除了生意，我还有一个私人请求，也算是这次合作的先决条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张安平脸上，变得锐利如刀。
「我的兄弟，梁嘉辉，因为一些误会，被『中影』下了封杀令。我要你们动用关系，在一个月内，把这件事给我摆平。我要他拍的戏，能够在宝岛和香江，正常的上映和发行，不受任何刁难。」
「这既是我的条件，也是对各位能力的一次考验。」
这番话，让包厢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第132章 不是猛龙不过江（一）
张安平看着陈惠万，这一次，他眼中所有的审视和怀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与激赏。
他将一桩上亿的生意，和兄弟的前途，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哈哈哈！」张安平放声大笑，他将手中的核桃重重地放在桌上，站起身，亲自为陈惠万斟满一杯酒。
「好！陈老弟，有你这份魄力和义气，这盘生意，我们竹联帮跟了！」他将酒杯递给陈惠万，声音雄浑有力：「不就是『中影』嘛，我亲自去会会他们。你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
「至于人手，」张安平转向依旧处在震撼中的小刀：
「阿刀，从今天起，陈先生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出了任何问题，我来担。」
这句话，份量极重。
小刀脸上的轻浮瞬间消失，他站起身，对着陈惠万，有些生硬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惠万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餐巾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简陋的宝岛地图，然后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台北和高雄以外的广大区域。
「魁爷看的，是城市里的这几个点。」
他的眼神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志在必得的光芒。
「而我看的，是整片宝岛。」
农村包围城市，星火可以燎原。
一场决定了未来宝岛录影带市场格局的密会，就这样在几句对话间尘埃落定。
陈惠万没有再多做停留，他知道，说得再多，都不如做出来更有说服力。
他留下了小刀的联系方式，便起身告辞，将执行的细节，留给了这些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地头蛇。
第二天，台北郊区的一间仓库里。
陈惠万独自一人提前到了，他背着手，打量着这间即将成为他商业帝国起点的空旷库房。
没过多久，小刀也来了，但他只带了自己，并没有像昨天约好的那样带来人手。
他走到陈惠万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气氛有些微妙。
小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他一言不发，对着陈惠万，郑重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陈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头埋得很低，「那天的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要打要罚，我小刀绝无二话。」
陈惠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叫他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小刀直起身，依旧不敢看他。
陈惠万将烟盒递了过去：「抽一支？」
小刀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了，陈先生，我……」
「拿着。」陈惠万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小刀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接过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陈惠万亲自凑上前，用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为他点燃。
火光跳跃，映照出小刀那张依旧紧绷的脸。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陈惠万收回打火机，吐出一口烟雾，「我来这里，是谈生意，是赚钱，不是来记仇的。」
他拍了拍小刀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
「张先生让你跟着我，是看得起你。」陈惠万看着他的眼睛，「我这个人，用人不疑。以后，我们是兄弟，是一起发财的伙伴。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帮我冲锋陷阵的将军，不是一个只会低头道歉的下属，明白吗？」
这番话，比任何宽慰都更有力，小刀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明白了！」小刀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嘴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大口，像是要把所有的屈辱和不安都一起吸进肺里，再吐出来。
「人呢？」陈惠万问。
「就在外面候着！」小刀像是瞬间恢复了活力，转身朝仓库大门吼了一嗓子，「都他妈给老子滚进来！」
话音刚落，二十个龙精虎猛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野性，好奇地打量着陈惠万。
小刀走到队伍前，脸上恢复了堂主的威严，大声训话：「看什么看！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香港来的陈先生！从今天起，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谁他妈敢阳奉阴违，别怪我把他扔进淡水河里喂鱼！」
训完话，他再次转向陈惠万，态度已经完全变成了忠心耿耿的下属：「陈先生，人都在这了，您吩咐！」
陈惠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队伍，才算真正归他所用。
他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让他们看了一样东西——他连夜画出的海报草图。
图上，是一个巧笑嫣然、古灵精怪的年轻女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古装，手里牵着一匹小红马。
旁边用极具冲击力的美术字体写着——「俏黄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她，即将来到你的身边。」
「这是谁？电影明星？」一个帮众忍不住问。
「她很快就会比任何电影明星都红。」陈惠万将草图交给小刀，「找全宝岛最好的印刷厂，用最好的铜版纸，给我印一万张。记住，颜色一定要鲜艳，要让人一眼就忘不掉。」
接下来的几天，陈惠万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每一条都让小刀和他的手下感到匪夷所思。
「去，把这些海报，贴满云林、嘉义、彰化所有乡镇的理发店、杂货铺、冰果室、村公所的布告栏！记住，要贴得像狗皮膏药一样，无处不在！」
「去，联系这些乡镇所有的录影带店，告诉他们，我们有一部超级大戏，叫《射鵰英雄传》。第一批货，十集，免费送给他们，一毛钱不要！只需要他们交五千块的押金，保证带子不损坏，一个月后，押金全额退还。」
「去，告诉店家，这部戏，我们每周只给他们固定的集数。想提前看？没有。想买断？不卖。让他们的客人，跟着我们一集一集地追！」
听完这番部署，小刀看着地图上那三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县，眉头紧锁。
「陈先生，」小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云林、嘉义、彰化，这三个县下面的乡镇加起来上百个，村子更是数不清。我们这二十个兄弟，分开跑，一个月都未必能跑完，更别说要贴得无处不在。」
他指了指身后的兄弟们：「而且，让他们打架没问题，让他们去跟那些乡下开店的头家（老板）谈生意、送东西，我怕他们笨手笨脚，把事情搞砸了。」
陈惠万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点头的应声虫。
「你说得对。」陈惠万没有否认这个困难，「所以，我需要你，把这件事办妥。」
小刀瞬间明白了陈惠万的意思，他沉声道：「陈先生放心！我这就去跟其他几个堂口的兄弟说，就说您这里有发财的路子，想赚钱的，都过来帮忙！人手我来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很好。」陈惠万点了点头，「钱，我来出。人，你来管。我只要结果。」
有了陈惠万的许诺，小刀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到半天，他又从其他堂口凑来了六十多个急于表现的年轻帮众，凑成了一支近百人的「推广大队」，开了十几辆小货车，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宝岛的中南部。
一时间，宝岛的乡镇地区出现了一道奇景。
一群穿着黑西裤、白衬衫的台北年轻人，开着车，像传教士一样，挨家挨户地推销着一部闻所未闻的香港「连续剧」，张贴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海报。
起初，录影带店的老板们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当他们听到「免费铺货、押金可退」时，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反正没有风险，试试也无妨。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非总是一帆风顺。
第三天下午，陈惠万在仓库的临时办公室里，接到了小刀打来的紧急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陈先生！我们在云林斗六的人，被扣了！」
「怎么回事？」陈惠万的语气依旧平静。
「是本地的一个角头，叫『土龙帮』的，说我们的海报贴了他们的地盘，坏了规矩，要我们交十万块的『拜路费』，不然人跟货都别想走！」
「你们动手了？」
「没有！」小刀的声音有些憋屈，「我让他们忍着，没您的命令，谁也不准乱来。我现在就带人过去，妈的，一个乡下小帮派，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别急。」陈惠万放下手中的茶杯，「你一个人过去，带上两万块现金，再带上这个。」
陈惠万在电话里，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