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些老狐狸的语气，惟妙惟肖地说：「『哎呀阿标，万哥的实力我们当然信啦！《赌圣》的票房谁不知道？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小本经营，平日里最怕得罪人。三大院线那边……我们惹不起啊！』」
阿标的脸色沉了下来，继续模仿道：「还有人说，『我们听说万哥在宝岛那边手眼通天，连辉哥被封杀的事都能摆平，我们佩服！但宝岛片商那边，跟三大院线的关系，那可是几十年的交情，我们要是跟你们签了独家，人家一句话，我们就没戏看了。哎，难做啊！』」
周星星听得直皱眉：「这帮老狐狸！又想搭我们的顺风车，又怕得罪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陈惠万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们不是怕，他们是在等。」陈惠万的声音平静：
「他们在等我们拿出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价码，一个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彻底撕破脸的筹码。」
他看着阿标，吩咐道：「阿标，你现在就去回电话。就说我说的，多谢各位老板赏脸，也理解各位的难处。为了表示诚意，我陈惠万想亲自做东，请七位老板明天到中环的陆羽茶室喝早茶，边吃边聊。」
“陆羽茶室？”达叔有些惊讶：“那里可是那些老派富豪和文化人最喜欢去的地方，不好订位，而且消费不低。”
“就是要这个地方。”陈惠万的眼神深邃：“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拉着他们上贼船，我是请他们坐上开往金山的豪华游轮。这第一杯茶，就要让他们喝出诚意，喝出档次。”
“是！万哥！”阿标立刻领命，他知道，万哥这是要正式摊牌了。
第139章 多线战争
阿标转动轮椅到电话旁，亲自拨通了那个被称为「王经理」的院线老板的电话。
电话那头，在听到「陈惠万亲自做东」、「陆羽茶室」这几个关键词后，那原本还在打哈哈的语气，明显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电话里的声音不再是那种市井的圆滑，而是变得郑重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阿标挂断电话，滑动轮椅回到陈惠万身边，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万哥，他答应了。他说他会负责联络其他人，明天一定准时到。」
陈惠万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一切尽在掌握。
第二天清晨，陈惠万在家中的衣帽间换衣服，准备赴约。
张婉玲端着一杯温热的蜜糖水走进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她将水杯放在一旁，很自然地从衣柜里取出几条领带，在陈惠万胸前比划着。
「今天要去见大客户？穿得这么正式。」她轻声问道。
陈惠万看着镜中的妻子，她眉眼间的温柔一如往常，但那份看似随意的关切背后，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自从上次机场一别，她再也没提过邱敏半个字，但那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战场。
「嗯，是几个院线的老板。」陈惠万坦然回答，任由她为自己系上领带。
张婉玲的手指灵巧地翻飞，将领带结打得整整齐齐。
她伸出手，仔细地抚平他衬衫上的每一丝褶皱，身体不经意地贴近了些，鼻尖几乎能碰到他的下巴。
「在外面应酬，少喝点酒，伤身体。我晚上给你炖了汤，早点回来喝。」她的声音轻柔，像是在嘱咐，也像是在提醒。
这话听似关心，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陈惠万心中了然，这是妻子的「鸿门宴」之后，另一种形式的宣示。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正在整理衣领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知道。家里有你，我放心。」
这句话，让张婉玲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她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自己暂时占了上风。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早点回来。」
陈惠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
中环士丹利街，陆羽茶室。
侍者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叔，穿着白衫黑裤，提着铜水煲，步履沉稳。
二楼的包厢内，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普洱的陈香和鲍鱼烧卖的热气。
阿标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两位穿着合体西装、神情精悍的兄弟。他们没有入座，只是如两尊铁塔般立着，无形的压力让包厢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桌边坐着的七位中年男人，便是陈惠万锁定的，新界和离岛那七家独立戏院的幕后老板。
他们个个西装革履，手腕上若隐若现地露出金表，都是在电影圈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
包厢的门被推开，陈惠万在达叔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哎呀，万哥！真是年少有为，百闻不如一见啊！」
坐在主位上，一个发际线稍高、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他叫王坤，是这七人中资历最老，也是最能说会道的一个。
其余六人也纷纷起身，热情地打着招呼，一时间包厢内「万哥」之声不绝于耳。
陈惠万微笑着与众人一一握手，示意大家坐下。他很清楚，这份热情，九分是给他在台湾建立的背景，一分才是给《赌圣》的成绩。
众人落座，几轮寒暄过后，王坤率先将话题引入了正轨。他端起面前那只小巧的紫砂茶杯，轻轻吹了吹，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万哥，不瞒您说，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对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把梁嘉辉从台湾那边捞回来，这份能量，全香港都找不出第二个！您的《黑狱风云》，我们也相信，肯定又是石破天惊的大作！」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神色：「只是……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小戏院，平日里七成的片源，都要靠台湾那边的武侠片、爱情片撑着。三大院线跟台湾片商的关系，盘根错节，我们要是跟您签了独家联盟，他们那边只要一句话，断了我们的片源……」
他身旁一个身材较胖、姓李的老板立刻接话，苦着脸道：「是啊万哥！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放？总不能天天都放《黑狱风云》吧？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们……难做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彷佛他们才是这场博弈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陈惠万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亲手为每个人面前的茶杯续上茶水。
他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与众人焦急的表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包厢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着他开出更高的价码。
陈惠万放下紫砂壶，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位老板，你们怕台湾片商断供，是因为你们要仰人鼻息，要通过三大院线去拿片。」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随即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老狐狸。
「从今天起，」他将那杯滚烫的茶，轻轻地推到了桌子的正中央，「我，陈惠万，就是你们的台湾片源。」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包厢瞬间鸦雀无声。
七位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王坤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试探着问道：「万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陈惠万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我问各位一个问题，台湾那些电影公司，现在最怕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陈惠万一字一顿地说出两个字：「盗版。」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在场所有人的痛处。
「一部戏上映，一个月不到，盗版带就满天飞，钱都让别人赚走了。他们恨，但没办法。」
他看着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说：「而我在台湾的生意伙伴，即将建立起全台湾最完善、最正规、也最有力量的正版录影带发行网络。
我们可以向台湾的电影公司承诺：只要他们把香港的院线发行权优先给我们的『星光院线联盟』，我们就能保证，他们的电影在台湾的录影带市场，盗版会被彻底肃清，所有利润都会分毫不差地回到他们自己的口袋里。」
「各位老板，」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想一想，一边是需要继续被三大院线层层盘剥的旧模式，另一边是能开辟全新、干净且庞大利润来源的新渠道。如果你们是台湾片商，你们会怎么选？」
「我不是在求他们给片，」陈惠万靠回椅背，总结道，「我是在给他们送钱，送一份他们无法拒绝的厚礼。所以，不是我能不能拿到片源，而是他们会排着队，把片子送到我们手上。」
包厢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些老狐狸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解决了片源问题，这是要彻底颠覆现有的发行规则！
但巨大的利益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王坤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万哥……这……这等于是让我们和三大院线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啊……」
「所以，我还有第二个条件。」
陈惠万彷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他从身旁的公事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但没有打开。
「我知道，光有片源，还不足以让各位下定决心。」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地说：
「所有今天签约，加入我『星光院线联盟』的戏院，除了票房分成之外，你们还将获得，由我们星万影业出品的所有电影，在你们各自戏院所在区域的……录影带，独家发行分润权。」
话音刚落，包厢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和杯盘碰撞的轻微杂音。
那个姓李的肥胖老板，双眼圆瞪，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其他人也互相对视，眼神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混迹商场多年的人，在嗅到巨大利益时才会有的光芒。
就在那个姓李的老板激动得满脸肥肉颤抖，正要拍案而起时，陈惠万却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各位先别急着高兴，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我提供的，是『有条件的』分润权。」
他看着众人重新变得紧张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真正的规则：
「第一，这份分润权，与各位的院线专营权牢牢绑定。只要你的戏院是『星光院线联盟』的独家合作伙伴，你就享有这份权利。如果你中途选择播放三大院线的电影，那么对不起，从那一刻起，你将自动永久失去所有星万出品电影的录影带分润资格。」
「第二，分润的比例，将与各位戏院为我方电影贡献的票房直接挂钩。你为《黑狱风云》卖出一百万票房，和你为它卖出五百万票房，你最终能从录影带市场拿到的分成比例，是完全不同的。我希望看到的，是真正的盟友，而不是只想躺着收钱的懒汉。」
「简单来说，」陈惠万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我赚钱，大家跟着赚钱。但谁要是想着一边拿我的好处，一边还跟三大院线眉来眼去，那对不起，这条财路，你就别想再碰了。」
陈惠万的话音落下，包厢内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死寂。
七位老板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显然在飞快地盘算着得失。
王坤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一个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的问题：
「陈董……您说的台湾片源，我们信。但录影带分润……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事。具体的账目，如何保证公开透明？我们怎么知道，您在台湾那边到底卖了多少带子？」
这话一出，其他几位老板也立刻回过神来，纷纷点头，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核心利益。
陈惠万赞许地看了王坤一眼。
「问得好。」他从容不迫地说，「我会在香港聘请『德勤』会计师事务所，每月对台湾分公司回传的销售数据进行独立审计，并将审计报告副本发给联盟的每一位成员。账目，绝对清楚。我陈惠万做生意，求的是长远，不会为这点小钱坏了名声。」
这个回答，彻底打消了众人最后一丝疑虑。
「我签！」
那个之前还在哭穷的肥胖老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一把抢过王坤面前的茶壶，亲自给陈惠万斟满了茶，语气谄媚到了极点。
「万哥！不！陈董！以后我们就跟着您混了！您指东，我们绝不往西！」
他的动作像一个信号，彻底引爆了全场。
「我也签！我也签！」
「陈董，合约在哪？我现在就签！」
王坤看着这副场景，知道大势已去，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人家这降维打击的王牌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也连忙站起身，满脸堆笑：「陈董高瞻远瞩，我王坤服了！心服口服！」
阿标适时地从轮椅旁的挂包里，取出了七份早已拟好的合约，分发给众人。
达叔站在一旁，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签字的老板，再看看气定神闲的陈惠万，心里明白，香港电影的天，从今天起，怕是真的要变了。
从陆羽茶室出来，陈惠万直接回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邱敏立刻端着一杯泡好的龙井走了过来。
「万哥，辛苦了。」她将茶杯放在桌上，但目光却凝固在了陈惠万的领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