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恩应了一声,继续往前开,结果天不从人愿,隔着老远,警察就挥舞着一根警用荧光棒,喊着泰语,示意他们靠边停下。他只能减速,缓缓的开了过去,晃晃悠悠的将车停在了阳伞边。
他打开护目镜似的有机玻璃面罩,礼貌的问道:“Officer,What has taken place?”
两个穿着草绿色警服的警察听到他说英文,打量了一下他们,眼神很仔细,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警察操着泰式英语说道:“passport~passport~”
徐睿仪立即将背包卸了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了两个人的护照,矮一点的警察将护照递给了岗亭里的人,个子略微高一点的人叫两个人稍等,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摩托车的车牌,就什么也没有说,站到了岗亭边和另外的人又交谈了起来。
两个人双脚撑地,坐在摩托车上等了快十分钟,都没有等到警察们的反馈。林怀恩便朝着岗亭里面看了过去,只见里面的警察一边翻着护照一边在打电话,快速的用泰语说着什么。他能听到声音,可一句话都听不懂。
“会不会是想要钱?”林怀恩偏着头低声问徐睿仪。
徐睿仪迟疑了一下说道:“有可能。”她说,“再等等看,实在不行你就主动给钱吧。”
林怀恩点头。
又过了一会,岗亭里的警察走了出来,用不怎么灵光的英语说他们的摩托车型号和车牌不能过去。他尝试着交涉了一下,也没说给钱,就是说是交罚款什么的,反正那个警察就摇头说“NO,NO,NO”
“不行吗?”坐在后座的徐睿仪问。
“不行。”林怀恩苦笑,“我还说了多交点罚款,他都不同意。”
“哦豁~”徐睿仪耸了耸肩膀,“我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回头吗?”林怀恩想了想说,“要不我们走过去”
“这里距离那间寺庙差不多还有三十公里,走的话实在太远了.”徐睿仪小声说,“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绕过去。”
林怀恩点头,转动龙头,正打算往回走,就在这时后面开过来的一辆车闪了闪炫目的灯光,一个光头从灯光中探出了头,在几近夜色的深沉阴云中就像是探照灯。而那花哨极了的车身,就像是游行的花车。
徐睿仪握着林怀恩腰的手一下就抓紧了,他的身体也随之绷紧,在这里遇到阿难塔肯定不会是巧合。
“糟糕了。”她轻声说。
从车窗里探出头的阿难塔,无视了向他敬礼的警察,微笑着大声说道:“空蝉,你这是要去哪里?”他将车开到了林怀恩的身边,打量了一下戴着头盔的徐睿仪,“和徐小姐一起上车吧!我送你们。”
“怎么办?”徐睿仪小声问道。
“没什么好怕的。”林怀恩抬头凝视着微笑着的阿难塔说,“先上车再说。”
徐睿仪毫不犹豫的下了摩托车,林怀恩也下了车,将车推到了路边,取下头盔挂在龙头上,走到皮卡边拉开车门,上了车。徐睿仪也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阿难塔用泰语对警察们说了几句话,三个警察就把摩托车给抬上了皮卡后面的拖箱,还用绳索固定好了,才走到驾驶座的边上跟阿难塔说话。
林怀恩看着阿难塔又从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随手就给了几个警察,在对方千恩万谢中发动了汽车。
熟悉的皮卡载着他们继续向前行进,天愈发的暗了,似乎雨随时又会下下来,两侧的树被冷风吹的哗哗作响,残留在上面的雨水就像是真正的雨一样乱飞,明明是他们计划中的路途,却有种不归路的恐怖感。
“你们是要去松德寺吗?”阿难塔回头看向他们,脸上仍挂着亲切的微笑,人畜无害的模样,丝毫没有幕后大BOSS的那种冷血无情,就像是邻居家的大哥哥。
松德寺就是电影中的那座寺庙,在谷歌上没有标明,但徐睿仪在十年前的青迈地图上找到了。
两个人心中一惊,互相看了一眼,但这些天的动作好像有点明显,对方猜到也没什么奇怪的,林怀恩淡定的说道:“是的,想去看看。”他明知故问,“师兄怎么知道的?”
阿难塔继续开车,直言不讳的说道:“其实这种事你们早点问我就好了啊,实在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寻找。”
“有点不敢问。”林怀恩诚实的回答道。
阿难塔愉快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这有什么不敢问的?”他语气轻松的说,“我是真不知道我的手下刚好对你的朋友下了手,你那天要是不打电话给普提查,而是打开我,事情也不会闹成那样。”他顿了一下,微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三条人命,也是给你道歉了。”
林怀恩苦笑,“师兄,三条人命啊~真不至于”
“人生无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任何人都得接受这种无常对不对?”阿难塔淡淡的说,“更何况他们那样的人,结束生命,早日进入轮回,难道不是好事?”
林怀恩无言以对。
徐睿仪却突然插嘴说道:“你的人死有余辜,但那些被你们祸害的人呢?他们是无辜的。”
阿难塔看着后视镜中徐睿仪,笑着说道:“空蝉你的运气真好.”他叹了口气,“无暇师姐就不说了,这位徐小姐也很火辣啊~该怎么选哦~我现在都替你头疼了!要不,你也学我,多找几个,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成年人全都要,对不对?”
林怀恩尬笑。
徐睿仪却冷冷的道:“你别转移话题啊!”
“无量光母!”阿难塔口宣佛号,随即笑道,“徐小姐,容我想想,该编一个什么故事解释.”他沉吟了一声说道,“空蝉,你应该是知道的,师傅在许多年前在亚美利加加入过CIA叫做门罗计划的组织?”
林怀恩点头说道:“知道。”
“这个组织至今仍然存在,不过变成了门罗学院。而门罗学院还和亚美利加五角大楼的一个高级研究所有合作。这个名字叫做亚美利加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简称DARPA,有个一个部门专门进行神经网络和意识战斗的研究,从1950年开始,直至今天,他们将神经网络和意识战斗的概念和实践扩展到更为广泛和深入的层面,除了计算机和互联网,这其中发展出来的新技术包括但不限于神经系统干扰、脑机接口技术、以及通过定向能技术影响大脑功能等手段”阿难塔表情变得严肃,“他们制定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要在2045年左右,实现人类永生,而这个计划叫做‘奇点计划’.”
“奇点计划?”林怀恩心中一震,口中喃喃的说。
徐睿仪却问:“这和你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和空蝉的师傅——道镜禅师也曾加入过这个计划,但后来和他一起的伊扎克·本托夫在开会途中坠机了,我们的师傅也就马上跑路了,离开了亚美利加。”阿难塔低声说,“伊扎克·本托夫和师傅一样不是亚美利加人,为了不让这个计划泄露出去,他们要杀人灭口,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师傅一直藏身在白龙寺的原因。”
徐睿仪皱着眉头说:“所以你们的研究就转到了暗处?还利用酒吧来抓一些受害者作为研究对象?”
“徐小姐,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凡人始终生活在危险之中,不公平的事情随处可见,所有人都闻着致癌的空气,享受着辐射和化学物质的侵袭,吃着有毒的食物,当着医疗机构的药物试验品。就连森林里的动物和海里的鱼都不能幸免,我们人类制造垃圾,排放核废料,真不幸,人类本身就是最大的污染源,只要我们活着,就是负罪之人。你我皆罪人,如何死,又有什么重要?”阿难塔宝相庄严,“更何况我们进行的是人类最伟大的事业.”
林怀恩凝视着后视镜中阿难塔沉静肃穆的面容,眼神恍惚。
徐睿仪冷笑,“有罪无罪是你这么判断的吗?”她说,“真是可笑。”
阿难塔丝毫不以为忤,淡然的反问道:“徐小姐,所以你认为人类要怎么样才能获得最大程度的公平?不仅人类自身获得公平,也对世间万物公平?”
“你想说什么?”徐睿仪虚了下眼睛。
“永生?”林怀恩喃喃的说,“永生是公平?”
阿难塔赞许的看了林怀恩一眼,振奋的说道:“是的!永生!只有永生才能尽可能的拉平人与人之间的不公!”他沉声说,“实现人类永生这就是我们师傅的伟愿!”
第214章 一莲托生(18)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前方的雨刮开始有节奏的摇晃,就像是两只不停擦着雾气的黑色细手,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林怀恩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了一丝丝恐惧,倒不是因为什么门罗学院、五角大楼、DARPA之类高大上的词汇,又或者是什么神经系统干扰、脑机接口、定向能之类的科技前沿技术,甚至于“人类永生”这样令人震撼的口号。
而是阿难塔师兄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狂热。他能听出来阿难塔师兄是认真的,有种强烈的要成为救世主的使命感。
他撇头看了眼徐睿仪,徐睿仪的脸上没有太多恐惧,像是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头。就像是遇到了什么科技传销总教头了,瞳孔里有些轻蔑,但表情很正常,还深刻演绎出了几分单纯和好奇,她像是很天真的说道:“大哥,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我看的那些传销大案里,冲着学员卖力营销的什么区什么区的大总裁,开口就是想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问题多。今天吃萝卜咸菜,明天开奔驰宝马。会吃苦吃一阵子苦,不会吃苦吃一辈子苦。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行业没有失败者,只有放弃者。只要你加入我们,努力工作,奋力拼搏,就能实现财富自由!”
阿难塔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你这话打击面有点大,说的就跟亚美利加梦似的,只要加入亚美利加国籍,就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他摸了摸下巴,“还有一句很类似的话,至今仍可以当做经典反复阅读。”
徐睿仪也当起了捧哏,笑盈盈的问道:“什么话?”
“.”
徐睿仪“哦”了一声,说道:“那是你理解有错误,人家说的话你没能领悟精神。”
阿难塔回头看向了徐睿仪,还向她伸出了大拇指,“你这是企业级理解!”
林怀恩也很诧异的看向徐睿仪,他觉得这不是徐睿仪会说的话。
果然,徐睿仪面无表情的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爸说的。”
阿难塔没再回应,缄默了好一会,直到在纷纷细雨中看到自丛林深处伸出脑袋的观音巨像,那巨大的石像在摇荡的一片郁郁葱葱中低垂着头颅,任由雨水扑面,它只是面带怜悯,垂眸注视着脚下,那宛若被劈开的绿海中蜿蜒通向的它的路。
“我们‘裟椤双树’绝不会让永生成为某一部分人的专利。”他低声说。
林怀恩和徐睿仪都在透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前挡风玻璃向前看,广袤的浓郁翠绿中,高大的观音像和佛塔就是电影中曾出现过的画面,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电影中的寺庙。
阿难塔没再说有关长生的事情,将车沿着森林狭窄的道路向前开,“前面就是松德寺,已经被我买下来了,现在只有一些僧人做日常的维护。”
“买下来了?”徐睿仪惊讶的说。
阿难塔点头,“买下来了。”他说,“我们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尤其是门罗学院和DARPA。”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找实验对象,但正规途径很容易就会被无处不在的密探觉察到,只有用非法的途径。”
徐睿仪笑了一下说:“你用什么途径无所谓,别把我们杀了灭口就行。”
“当然不会。空蝉可是我的师弟,还是金主,傻瓜才会得罪金主。”阿难塔笑着说,“毕竟研究永生实在太耗钱了。”
“那就好。”徐睿仪庄重的说,“那你放心,我肯定也不会乱说,这种事乱说了也没人会信吧?”
阿难塔微笑了一下,没回应徐睿仪,而是指了指道路尽头的庙门,“就是从这里进去。”
大概是位置偏僻的缘故,松德寺的庙门跟城市中的那些纳兰建筑风格的寺庙完全不一样,更类似内陆风格,有红色的围墙和庙门。
徐睿仪意兴阑珊的说:“你都买下来了,那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了吗?”阿难塔问。
徐睿仪摇头,“不看了,不看了。这些天寺庙实在看的太多了,我都要看吐了。”
阿难塔又问林怀恩,“不看了吗?”他笑,“这也是座有四五十年历史的古寺了,不是才修的。”
林怀恩扭头看了眼徐睿仪,见她微微摇头,应该是不想进如此荒僻的地方,便也说道:“不看了,本来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要参观寺庙。”
阿难塔笑,“那我就开车直接回白龙寺了。”
林怀恩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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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难塔载着林怀恩和徐睿仪回到白龙寺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天气预报终于还是对了,雨到他们下车的时候都还没有停。阿难塔将车径直停在了别院门口,看着两人进了别院那厚重的防爆门,才大声说道:“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把一切都忘记了吧,明天醒来世界依旧美好!”
撑着伞的林怀恩回头挥手,却发现灰色的金属门已经沉沉的关上,刚才给他们开门的黑衣管家不见了踪影,只有迷蒙的雨点在池塘和叶片上泛滥。
他心脏一紧,莫名的有点忐忑。举着伞和徐睿仪回到了别墅,看到了方宗逸,又在楼上看到了白龙女在床上盘着腿冥想,他才暗中松了口气。
林怀恩打了电话叫餐,刚准备洗澡,徐睿仪就说道:“林怀恩,你去对面房间的浴室洗吧!我也要洗。”
“哦。”他拿了要换的睡衣径直去了对面房间的浴室,刚刚推门进来,没料到徐睿仪也紧跟着进来,把他吓了一跳,“干嘛?”
徐睿仪面色凝重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拧开了水龙头,又走到淋浴间将莲蓬头取了下来放进浴缸,打开到了最大,顿时浴室里全是“哗、哗、哗”的水声。她又走出来,拉着林怀恩走进了淋浴间,把玻璃门关上,才小声说道:“我越想越觉得不对。”
林怀恩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问:“有什么不对的?”
“下午在哨卡碰到你师兄,我心里其实挺慌的,我真害怕他把我们拖到什么荒郊野岭,掏出把枪把我们两个ganggang了。”
“说实话,我当时也有点担心,不过我直觉他不会。”林怀恩耸了耸肩膀,“他确实也没有。”
“所以这才不对。”徐睿仪摸着下巴,蹙紧了眉头,“你想看看那天在‘莲海梵音’,那个英迪帕开枪杀人的时候是多么决绝,并且普提查不也说过,无论是查侬还是英迪帕在青迈都算是一号人物吗?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死了。”
“那不是因为案件暴露了,不得已吗?”
徐睿仪摇头,“不对。”她说,“我认为以你师兄的身份,真想要遮掩事情,会遮掩不过去吗?”
“那是为什么?”
“我刚才回味了一下他跟你说的话。”徐睿仪模仿阿难塔的口气说道,“不过三条人命,也是给你道歉了。”
“这么说很奇怪吗?”
“有那么一点,这让我觉得,他不管是让那三个人死,还是烧掉莲海梵音,都是不想你知道。”徐睿仪沉声说,“都是怕你知道这件事和白龙寺和他有关。”
“应该不至于吧?”林怀恩说,“我们家在泰兰德应该没什么影响力才对。”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徐睿仪冷声说,“还有那些岗亭,和那些警察,真奇怪,我看了那么多小红书,就没有说要查护照的,都是查驾驶证,可他们开口就要我们交护照。还有,他们卡了我们那么久,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想讹钱,这种事挺常见的,但他们没有要钱!”
“那不是因为他们通知我师兄过来了吗?”林怀恩说。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徐睿仪竖起了手指,“第一,你师兄为什么来的那么快?第二,那个岗亭是一直都有,还是最近才有的。”
“来的快可能是他在跟踪我们?”
“他的轮胎上有泥巴,而跟踪我们的话一路都没有泥巴路。跟踪人不会开那么醒目的车,太容易被发现了,而且你后面也有保镖的车跟着不是?所以我怀疑他来的快,就是因为距离我们没有很远,他又抄了近路。”
“所以呢?”
“所以,如果说所有离开青迈的道路都有关卡,那就意味着我们从哪个方向都离不开青迈。”徐睿仪冷冷的说,“而且第一时间你师兄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