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恩把叉子递给了徐睿仪,又把餐刀从腿上捡了起来,在裤子上稍微擦了一下,便拿着餐刀沿着椰子壳的边缘切起了椰子肉。
两个人大快朵颐了一阵,发现月亮不知道什么出来了,在潭中投下了金色的半圆,那白色的流泉从山崖般的陡坡上落下来,掉入潭中,摇晃着金色的月光。几只胆大包天的猴子蹲在他们的对面,一边吃黑柿果,一边喝水。而在山坡之上的林间,漂浮着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它们在稠密的叶片和黑黝黝的树干间穿梭,就像是在高楼大厦间穿梭的未来航空器。
世界唯美静谧。
而他和徐睿仪,就坐在那小小的湖边,眺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呼吸着草的芬芳,感受着微风吹拂树影飘摇,萤火虫在林间浮浮沉沉如繁星般闪烁,聆听着鸟儿站在枝头仿似大合唱般的鸣啭。
这是二零二零年的夏末秋初。
在泰兰德的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中,他们坐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林怀恩感受到了一些爱的形状,但他还不那么确定,这能不能称之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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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渐凉,林怀恩和徐睿仪在山坡找了个岩洞,两个人转移到了一人多高的岩洞中,捡了些草铺在地上,靠着一块刀削般的整齐岩石坐着,眺望着山坡下面一点的潭水,还有荡漾的森林绿波,这景色奇异极了,森林似海,而这潭水就像是海中之湖。悬挂在天空的月亮,照耀着绿海,偏偏又倒映在那小小的湖中。
一切都明媚极了。
“你说你妈妈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应该快了。”林怀恩说,“毕竟这是泰兰德,不是华国。”
“哎~”徐睿仪说,“这个时候又不能打电话,要是能打电话,我一定给谭诗颖她们打个电话说说我们今天的经历,说我们现在正在逃命,但我们还有闲暇看月亮。”
“别的不说,这里的风景是真美啊~”林怀恩叹息着说,“要是能在这里修一个酒店就好了。”
“那我们以后就在这里修一座酒店,名字叫做绿野仙踪~”
“干嘛不叫林野仪踪?”
“俗~”徐睿仪抽了抽鼻子说,“俗不可耐~”
林怀恩的老脸一红,“那就叫绿野仙踪好了。”
“要不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名字?”
“清潭林上?”
“为什么只有林啊?徐呢?”
“清风徐来,林籁泉韵?”
“太长了,谁起名起八个字的啊?”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徐睿仪靠着他的肩头睡着了,他转头看见徐睿仪那张在月光下无暇的面容,这个时候他才回想起来他们是度过了如何惊心动魄的二十四个小时,想到应该是死掉的道镜禅师,追逐他的阿难塔,还有帮他挡住阿难塔的师姐.他又看了一眼睡在他脚边的哮天犬,心中无限感慨,没什么比活在当下更重要的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一阵倦意袭来,他也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橘红的朝阳在林海的另外一侧露出火一样的颜色,几座隆起的山峰还萦绕着流云般的雾气,放眼望去山野如同仙境。
他扭头看向徐睿仪,正想把她叫醒,却感觉到她面容白的可怕,额头上缀满了汗珠,连发须都浸湿了,唇也没有什么颜色,整个人都在颤。他立即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的吓人,很明显的发了高烧。
林怀恩心急如焚,周围什么东西都没有,他除了把徐睿仪抱入了怀中,试图给她一些温暖之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直到阳光升上了树梢,天光大亮,看到哮天犬站了起来,他鬼使神差的说道:“黑泽尔快去湖边找几个椰子过来。”
哮天犬还真像是听懂了似的,看了眼他怀中的徐睿仪,跑下了山坡,来来回回叼了几个椰子过来。
他将徐睿仪小心翼翼的放下,让她靠在岩石上,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徐睿仪的身上,才在洞口找了石块按照徐睿仪昨天教他的方法开了几个椰子,给了哮天犬一个,自己端着椰子递到了昏昏沉沉的徐睿仪嘴边,小声说道:“徐睿仪,喝点椰子水吧!”
徐睿仪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勉强抬起身子,喝了几口椰子水,有气无力的轻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发烧过”
林怀恩想起徐睿仪那天在茅草屋里说过这句话,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预兆,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发点小烧而已。”他说,“我们就躲在这里等我妈妈来救我们就行。”
徐睿仪摇了摇头,“这样也不是办法。”她撑着铺着绿草的地面顽强的站了起来,结果身体晃了一晃,又无力的靠在了岩石上。
“先休息。”林怀恩扶住了徐睿仪,“发烧了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还好你没说多喝热水。”徐睿仪强笑了一下,推开林怀恩虚弱无力的走了几步,她还是轻声说:“那就休息一会。”她倔强的说道,“我身体很好,休息一会烧就能退,等烧退了我们就能走了。”
林怀恩笑,扶着她坐下,凝视着她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太阳升到头顶,他又摸了下一直昏睡着的徐睿仪的额头,比早上的时候更烫了,简直要烧起来一般,他摸她的手却冰冷异常,甚至还僵硬中还有点发颤。
野外最害怕的就是失温,发烧会不会导致失温,他不确定,他只知道手边没有水,没有药,没有盐,没有保温的毯子,这样下去出事的概率很大。
广袤荒野和原始森林之中,死亡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很有可能你一件事情没做对,下一步你就会走向死亡,这里固然很美,但城市之外,危险无处不在,还无法预测。
他心念电转,回忆起当时徐睿仪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放了药盒在背包里,他轻轻摇醒了徐睿仪,看着她朦胧无力的双眸说道:“我记得你背包里是不是放了药。”他问,“有感冒药和退烧药吗?”
徐睿仪艰难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在这里等我。”林怀恩思考了须臾,觉得不能听天由命,森林中任何小病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他站了起来,坚决的说,“我回去拿药。”
第230章 一莲托生(34)
徐睿仪没有说话,只是萎靡不振的凝望着他,就像是一支快要枯萎的花。
林怀恩勉强笑了一下,“这里距离我们跳下河的地方没有多远,只有二十多公里。我跑快点,最多半天就能回来。”
“二十几公里?”徐睿仪轻声问。
他缄默了几秒,低声回答道:“二十八公里。”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指了指整齐摆在岩洞边缘的椰子,“这里我给你砸开了好几个椰子,你要是渴了就喝点椰子水。”他还是不放心的走了回来,又弯腰将放在最边缘的那半个椰子壳端了起来,送到徐睿仪身边,指了指里面装满了削好的白生生的椰子肉,“你饿了就吃这个,我都给你削好了。”
徐睿仪点了点头,伸手从半个椰子壳里有气无力的捡了一片削的薄薄的椰子肉放进了嘴里。
“你就在这里等我。”林怀恩又一次把手腕上的小天才脱了下来,抬起徐睿仪的皓白的手,套了进去,然后扣好,“这个我戴着没用,万一的话,我是说万一,你在这里就算等不到我,也能等到我妈妈.我有预感,他们应该快到了。”
徐睿仪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你这是干嘛?搞的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她说,“要不就不要去了吧?我们就在这里等。”
林怀恩面色严肃,“万一他们还没有到,又下雨了怎么办?”他觉得是不是他声音过于沉重了,又放松了语气,“山林里的气温变化太快了,虽然现在有太阳,但随时都有可能下雨,你又感冒了,我们连个盖的都没有,也没办法生火,难道真学电影里的,天寒地冻男主角为了救女主角,不得脱了衣服,和她抱在一起啊?”
徐睿仪苍白如纸的容颜绽开了一朵白花,她点了点头,若无其事的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她说,“你小心别被抓住了就行。”
“就算被抓住了,我也会回来找你的。”林怀恩坚决的说,“你放心,没人能阻止我。”
徐睿仪微笑,“我相信你。”
林怀恩起身,对站在洞口的哮天犬说道:“黑泽尔,你就在这里”他难为情的小声说,“在这里看好师母”
徐睿仪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埋着发红的脸颊像是一只鸵鸟。
林怀恩走出了岩洞,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岩石上的徐睿仪,“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嗯。”
徐睿仪面容难得温柔,大概是生病的缘故,那声音语调也轻柔,完全不似平时那般强势凌厉,像是寒冷的冰刃。
这种似乎即将凋零的柔弱即便是在她伤心的时候,林怀恩也未曾目睹过,此时凝视着她,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会不会几千年前他们就是生活在同一个洞窟里的原始人,她在家负责整理家务,照顾几个小野人,而他负责外出打猎,为这个家庭找食物,然后一到夜里就过着没羞没燥的幸福生活.
他想了想,这样的话,好像原始人和现代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
好像做一对快乐的原始人也挺不错的。
“怎么了?”
大概是看见他还没有走,徐睿仪眨了眨那对水润的大眼睛轻声问。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没好意思说刚才带点颜色的遐想,只是又坚毅的说了句“等我回来”,便不再耽误时间,向着山坡下方走去。
下午的阳光炙热,这个大多是岩石的山坡上植被稀少,在阳光下暖洋洋的,令他真有种走出家门的温暖感。听到哮天犬还在背后,他停下脚步,扭头对哮天犬说:“黑泽尔,不是要你看着师母吗?你跟着我干嘛?”
黑泽尔就垂着舌头看着他,也不叫,也不回头。
林怀恩继续向下走,黑泽尔又跟了上来,他不得不又停下脚步,没好气的说:“你怎么能玩忽职守呢?”
黑泽尔把头一撇,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林怀恩走了回去,抱着它的脑袋,扭向后方,“你得在那个洞口呆着。”他拍了拍它的背,“快去,和师母一起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了,我给你煮方便面吃!我告诉你方便面可是这个世界最好吃的食物,比牛排还好吃”
黑泽尔听懂了一样,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山坡上的岩洞跑了过去。
他笑了笑,快步走到了山坡下方的水潭边,摘了些难吃的黑柿,装在口袋里,便朝着昨天跳河的地方走。一个人的丛林格外的幽寂,没了徐睿仪在身边那些浓密的树荫就像是森然的大口,那些防不胜防的尖利根茎就像是口器重的利齿,还有那些彩色的虫和突然探出脑袋的蛇都变得密集起来,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得可怖。
林怀恩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没走多远,他感觉到了黑泽尔还是在他的后面,他转头就看见黑泽尔就在一颗榕树的下面,见他停下了脚步,它也就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怎么突然变笨了呢?”他放弃了再教育教育黑泽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打算,快速的向前移动,黑泽尔也在后面跟着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的亚子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都什么时候了,还上演这种无聊的戏码.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系在我们之间的不是这几根锁链,而是互相促进生长的螺旋,它是解不开的.”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走的,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可不想错过。”
“电影里的主角团团灭就是喜欢分开行动,我们可不能犯这种错误。”
“说了别搞分头行动的蠢事情.”
徐睿仪说过的那些话就像是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猛的停住了脚步,突然间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徐睿仪再也不会干什么分头行动的破事了,他额头直冒冷汗,立即往回跑,清新的风声中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他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笨。
“我怎么能抛下她一个女孩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不管她再聪明,再坚韧,再无所不能,她也是个病人啊~~”
林怀恩埋怨自己怎么能干这种蠢事,刚才她在他要走的时候问他“怎么了”,眼睛里还闪过了一丝期待,可为什么他明明感觉到了,却还是没有意识到呢?
“你还真是个笨蛋”
他风一样的跑到了潭边,一群正在喝下午茶的贵妇猴们吓的鸡飞狗跳,爆炸的公猴子们看见母猴受到了惊吓,捡起了黑柿就想要扔他,但一看到后面跟着的黑泽尔一下又老实了,噌的一下爬上了树,跳上了山崖。
绕过了镜子般的深潭,刚刚跑到了山坡下面,林怀恩就在和煦的风中听到了徐睿仪的碎碎念,“林怀恩,你这个笨蛋,明明答应过我的,不会和我分头行动,还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长的这么危险,你也能放的下心啊?你心也未免太大了吧?”
“早知道就不该长这么满分了,稍微有点姿色就够了.”
“就算我没有遇到坏人,我一个人生着病,万一遇到了狼啊~蛇啊~蜘蛛啊~哎呀~~~~~想到都恶心.”
“我死了你就后悔去吧!看你去哪里给黑泽明找这么漂亮的师娘!”
“不行,我不能死,我死了不是便宜白龙女那个坏女人了吗?哼~我得好好活着,等病好了,狠狠的跟你算账.美女报仇,十年不晚~~~~”
这些病恹恹的自言自语自暖风中吹到他耳朵里,让他觉得耳朵痒痒的,莫名的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心酸。他快到岩洞口的时候故意喊了声“黑泽尔”,果然徐睿仪一下就不再碎碎念了,山风一下就安静下了,像是装睡的可人儿。
他走到岩洞口,人还没有进去,影子也投在了嶙峋的金色岩壁上。徐睿仪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她的演技精湛极了,他的影子遮蔽住了光线,她的眼珠子都没有在那纤薄白皙的眼皮底下转动,只有那长长的弯曲的睫毛像是被风吹动了似的,微微颤动了两下。
“徐睿仪”他喊了她的名字。
徐睿仪立即装作刚刚醒过来,微微张着嘴,一脸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怀恩心中暗笑:不愧是专业的,这演技简直就是多年活跃在大荧幕上的老戏骨,奥斯卡不选你,真是奥斯卡的损失。但他脸上不敢笑,认真的说道:“我背你一起去。”
徐睿仪双眼放光,嘴上却没好气的说:“疯了么?那么远!”
“我背你。”他向着她走了过去,转身蹲了下来,把自己的背交给了她,对着远处高悬的太阳轻声说道:“不管多远,我都不会扔下你的,哪怕就半天。”
徐睿仪白纸一样的面容一下就被染红了,宛如黎明中的海,她小声说:“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
“反正怎么做都危险”林怀恩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早就该说的,在青迈大学的时候可以说,在徐睿仪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可以说,在茅草屋的两个人一起吃红薯的时候可以说,在白龙寺等待道镜禅师端披萨的时候可以说,后来在道镜禅师编织的幻境中,在逃亡的密道里也可以说他不该犹犹豫豫的拖到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确实如徐睿仪所说是个笨蛋。
“那就让我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呗也许”他头一次大大方方的坦露心迹,即便没有勇气看对方的眼睛,对方的脸,只敢看着海一样碧蓝的天空,一架飞机从远空划过,留下长长的航迹线,他闭了下眼睛,让世界进入黑暗,于是他便能在寂静中说话,像是许下诺言,“我们就应该死在一起,共用同一块墓碑。”
第231章 一莲托生(35)
“哇~林怀恩你在说些什么啊?”
林怀恩回头,就看见徐睿仪低垂着眼帘,撇着嘴,嫌弃的看着他。但她的脸颊也不知道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红的像火一样,水中的火焰,缥缈的、湿润的、难以捉摸的,就像是爵士乐那飞速变幻的音调。
她咬着嘴唇继续说道:“我看你就是老惦记着天之极错过的那点事,就老拿什么死啊,墓碑啊,来说事.是不是就想.”
林怀恩回过头嘟哝道:“你不提这事,我忘都忘记了。”
徐睿仪嘴上嫌弃,动作却不含糊,软软柔柔的趴在了他的背上,将尖尖的下巴也磕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也轻快了起来,不像开始那般死气沉沉,“我身上还有腰带和绳索,你可以把我捆在你身上。”
“怎么捆?”
“你先把两根绳子用锁扣连在一起,然后这样在胸前拧一个麻花结,再绕过我的双腿,最后在中间打结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