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乘歌缄默了几秒,在踏进通向地下基地的台阶时,还是谨慎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考验。”
他站在台阶边停了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幕,“你看到水幕上滚动的《道德经》没有?”
“当然看到了。”许乘歌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瞎子。”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稍微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还有一句: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许乘歌缄默不语。
林怀恩杀人诛心,“你要是深刻的理解《道德经》,就会知道关会长行的是大道,行大道的人,是不会设置如此无聊的道德考验的。”
说完他便走下了台阶,刚才熄灭的感应灯又照亮了墙壁和台阶,仿似核反应堆一样的淡蓝色冷光幽幽闪烁着照亮整条台阶,这蓝光如同呼吸,明灭之间通道中会亮起星星点点的星空灯,让人觉得似乎正在虚空中行走,赛博朋克极了。
“可这次考题是文指导出的。”许乘歌不服气的反驳,就是反驳的相当有气无力。
林怀恩笑了一下,没有和许乘歌争辩,只是不疾不徐的沿着台阶向下,同时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在
许乘歌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气恼,她加速越过了他,超过了他几步,又在走到阶梯尽头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还是会把你作弊的事情告诉文指导和关会长的。”
“你这个人挺扭曲的。”他笑了笑,饶有兴致的俯瞰着许乘歌,“你告诉文指导和关会长,不是自己也得重考?进伏羲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许乘歌气鼓鼓的说:“我能凭借自己进入伏羲。”不等他反驳,她马上补充道,“我说了,我跟着你,就是为了监督你。”
林怀恩摇了摇头,“你只是在赌文指导和关会长不会让你重考。”
许乘歌的双眸在玄幽冷寂的蓝光中收缩了一下,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点燃,爆发出了怒火,在僵硬到有形的森森冷气中盯了他一会,她才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这些走后门的世家子弟,根本就不懂尊重其他人的努力!”
说完她就快步向着隧道尽头的旋转着发光八卦门门走去,头也不回。
林怀恩注视着前方缓缓旋转着的有机玻璃八卦门,向着外环缩了进去,亮出内里仙宫般的美丽景色,许乘歌进入之后,瞬间就消失不见。
“下午还被人嘲讽说配不上‘世家’这样高大上的词汇,晚上又被人骂走后门的世家子弟。”他叹了口气,嘟哝道,“我不过是个躺平学派的开山标本,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外挂崽而已”
“徐睿仪骂你笨蛋还真没错。”道镜禅师没好气的说。
“怎么了?”
“你不会以为文一奇和关音就没有开挂吧?”他冷笑一声,“他们开的挂可不比你的差。”
“哦,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心安理得的开挂?”
“抛开你虚伪的道德感,你现在的状况允许你讲道德了吗?”
林怀恩思考了几秒,“虚伪不虚伪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该讲的还是得讲的,人得有底线,至少不要因为有挂而骄傲不是么?”
“我很好奇你能坚守底线到什么时候。”
他耸了耸肩膀,“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坚持到什么时候呗,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道镜禅师不置可否,“进去吧!里面在战斗。”
“嗯。”林怀恩快步向着在虚空中悠悠转动的八卦门走了过去,靠近它的时候,那刻着太极和八卦的黑白色发光有机玻璃再次缩进了外圈,露出了里面浩瀚的场景。
就在他正前方,一座九重塔漂浮在半空之中,每一层廊檐都垂着七八串风铃,这些风铃摇晃着隔两秒闪一次蓝光,形成了笼罩整个九重塔的光球。在塔的下面是太极八卦阵,这个阵完全由金属和电路组成,时不时就有蓝光和红光在电路中流动。而四周则是一座又一座鳞次栉比仿佛建在悬崖之上的亭台楼阁。盘旋而上的石阶沿途还有石灯笼造型的路灯,LED火焰在磨砂玻璃罩里机械跳动。在最高峰之上的道观则彻底隐入黑暗,唯余正殿门楣上悬着两盏红色的灯笼,火一样的光打在“太虚幻境”匾额上,庄严肃穆。穹顶则是闪亮的星空,一条银河横过天幕,发着银色的光,照亮了天上宫阙般的幻境。
这一切真是赛博朋克极了,比他在白龙寺底下看到的还令人震撼。
“李牧云,几年没见,你还是狂妄的令人发笑。”
闷雷般的声音在天空中炸响,他循声望去,就看到文一奇站在九重塔的顶端俯视着下方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态度傲然。
第272章 迷宫之主(1)
穿着紫色中山装的男子即便昂着头,背也是稍微佝偻着的,但这反而给他增添了困兽般的压迫感。
但再强大的猛兽,在仙人面前都显得卑微。即便高高站立在九重塔顶端的文一奇只穿了一身简单的麻布道袍,手里握着一卷《太平经》,俊朗侧脸的一半藏在屋檐投射的阴影里,却也威势惊人。
林怀恩心中一惊,今天看到文一奇和那天在关音幻境中看到文一奇完全不一样,今天看到的文一奇孤傲的就像珠穆朗玛峰,散发着高不可攀的冷峻感。
空气寂静,只有发冷的红黄蓝三色光在以固定的频率闪烁,这闪烁并不是装饰,而给人一种安全感,仿佛在九重塔的下方缓慢旋转的太极八卦图,是一块正常运转的硬盘,而这些灯光则是电流通过的炫光。三面林立的宫阙就如同直入云霄的海市蜃楼,足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真就像是“手可摘星辰,恐惊天上人”那般雄奇。
如果不是那个被文一奇称作李牧云的男子穿着的是中山装,着实有些出戏。这一幕实在就是仙侠小说里场景的具现化,美的如同电影中的画面。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笑。”李牧云抬起双手,从两侧勾住嘴唇,在自己的脸上拉出了一个笑脸,“你倒是笑啊?”
在大脑中林怀恩能看到李牧云那张渗人的笑脸,明明不好看,偏偏却叫人记忆深刻,那阴森的双瞳,拉弯的大嘴,还有燃烧的红色胎记,有种伊藤润二当雕刻家的荒诞诡谲。
文一奇低垂着眼帘,叹息了一声,“因为我发现你的痛苦并没有能使我更开心,牧云。”
“你这话真让我受宠若惊。让我想起了那一年你在会议上侃侃而谈,还用数据错误的大模型证明了你的理论,说想要赢,就得有直面困境的勇气。”李牧云放下了手,“呵呵”一笑,“原来赢是你的,勇敢的却是我们和那些无辜的人”
文一奇打断了李牧云,“你真要和我讨论这件事吗?难道你觉得你来找我就是勇气的证明?”他语气淡然,“为什么‘上善若水’,因为水往低处流,从不问为什么。”
李牧云摇头,“不,我只不过是乘你关了防御系统,来看你过的好不好。”
“别困在原地,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时间向前走,我们也得向前走。想要这个世界变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真糟糕,看来你过的很好。”李牧云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让我看看独占了太虚算力的你究竟有多厉害。”
他一挥手,葫芦中飞出一抹银光,闪烁着灯光的世界瞬间暗了下去,就像是缺少电力支持,那些明亮的彩灯和天幕闪亮的星辰全都暗了好几度,有些冷寂的灯还陷入了跳闪。就连在九重塔下方旋转着的阴阳八卦阵都减缓了旋转速度,发出顿挫的声响,流动的荧光也凝固在了半空。
而飞在半空中的那枚银光则越转越大,好似月亮。
站在闪烁灯光中的文一奇纹丝不动,背后跳出一把长剑,那剑如同一束光般,直射向旋转成圆盘的银色月牙刃,直接将那银盘击碎,变成了发亮的碎纸片,在光束中悠悠飘落,仿似路灯照耀下的雪花。
李牧云抬手,那些银光碎屑朝着他飞了过来,重新汇聚成月牙刃,再次闪电般的向半空中那把如光的剑激射,并且一下变幻出了几百上千枚银盘,那些银盘如同水银泻地,淹没了如光的长剑般朝着九重塔的最顶端的文一奇贯穿而去,如同一抹银虹。
眼见银虹即将贯穿自己的头颅,文一奇饶有兴致的说道:“这就是你掌握的量子启发算法?”他点了点头说,“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狂飙的银虹也被冻结在了半空,彷如美丽的闪闪发亮的金属装饰品。
“有点意思?”李牧云面无表情的跳上半座拱桥般的银虹,似乎在冲浪一样掠上了潮头,向着文一奇疾驰,“我会把你囚禁在‘时砂之塔’,让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忏悔你的所作所为。”
远远在偷窥的林怀恩心中跳出了一个疑问:“时砂之塔?那是什么?”
“‘时砂之塔’是裟椤双树虚拟空间中的意识囚笼,据说是能抽空人的意识,将灵魂变为数据。”道镜禅师轻声说,“但这只是据说。”
文一奇叹息了一声,“你永远都是这么有正义感,让我自惭形秽。”
“正义感这玩意我没有,我只是不像你这么畜生而已。”
李牧云高高的跃了起来,仿佛腾空的紫色苍鹰,向着站在塔顶的文一奇飞扑过去。他脚下的银虹却突然炸裂,数不清的银光像是倒飞的瀑布冲向了李牧云。猝不及防的李牧云如同被巨浪掀飞了般,在天空画了个抛物线,朝着右侧伫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建筑坠落了过去。
一座重檐歇山式的道观被砸穿了屋顶,腾起了瓦当和烟尘,仿佛被一枚没有炸响的导弹穿梁而过似的。
李牧云从道观的破口跳上了屋檐,刚要开口,密密麻麻的银盘又席卷而来,他脸色冷硬,周身亮起血色红光.
“够了。”一个冷寂的声音响了起来,关音站在了浩渺无垠的穹顶之下,就如同半透明的玻璃人,白色长发在风中漫天飞舞枝枝蔓蔓,她穿着新中式的套装长裙,千层底麻布鞋,面色如霜,“李指导,你已经干扰了我们伏羲的正常纳新活动了,还想要做什么?”
李牧云抬眼看见关音,收敛散发的红光,扬起一张丑脸,若无其事的微笑着说:“还想要看看关音妹妹。”他环顾了一圈,泰然自若的说,“看样子你们府旦今年没出什么像模像样的新人,都这个时间点了,居然都还没有人来?”
“这不关你的事。”关音沉声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李牧云佝着背笑道,“毕竟明年就是决定预算和算力分配的昆仑论道了。不能再让你们赢下去了,你们再赢下去,太虚真会变成你们伏羲的私产。”他摇了摇头,“哦,不对,是文家的私产关音妹妹,你来到府旦难道不是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吗?”
关音缄默不语。
文一奇却说道:“与其讨论太虚,不如讨论另外一枚舍利,据我所知,还有一枚名为‘孽镜’的舍利在泰兰德失踪了,如果能找到那枚舍利,我们申海两校也不用争来争去.”
“孽镜舍利?”
“孽镜?”
关音和李牧云同时发出了疑问。
“有人进来了?”文一奇低头看向徐徐旋转的太极门,蹙着眉头说,“你进来了怎么不出声?”
林怀恩顺着文一奇的视线望了过去,就看到了有点战战兢兢的许乘歌,她恍若刚刚从梦中惊醒,“我我忘记了”她定了定神,镇静的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文一奇飞下了九重塔,虚着眼睛凝视着许乘歌,“你怎么进来的?真奇怪为什么朱雀没有响应?”
被文一奇逼视着的许乘歌又变得紧张,懂的人都知道,在府旦,文指导比一向和颜悦色的校长还可怕,因为校长只是府旦的校长,可文指导却是申海真正的皇帝。
在申海没有人敢得罪文家,也许眼前这个姓李的是个例外?
“我是.”许乘歌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她攒动指尖,避开了文一奇的视线,像是在寻找什么。
文一奇也跟着许乘歌的视线在移动,却什么也没有能看见。
“她是跟着我进来的”
第273章 迷宫之主(2)
开口之前的几秒,林怀恩脑袋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因为“孽镜”的存在,他的思考速度无比迅捷,不过是短暂的几秒钟,根据他所掌握的讯息,整个事件的脉络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都呈现在了大脑之中。
这一切都只因为文一奇说了一句话而已。
“有一枚孽镜舍利在泰兰德失踪了。”虽然这句话平平无奇,但对林怀恩这个当事人来说却信息量巨大。
这说明白龙寺和申海神经所只是合作关系,不过申海神经所处于上位位置,白龙寺作为泰兰德的地方豪强处于下位位置。主要是帮忙处理一些国内不方便做的脏活累活,就像有关他外公的事,国内就不方便做。
阿难塔并没有把具体情况告诉文家的人,毕竟事关“孽镜”舍利,要是孽镜在他身上,阿难塔还有拿走的机会,要是被文家拿走,那么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因此阿难塔还会在文家面前极力隐瞒孽镜在他身上的可能性。
而此刻文一奇把“孽镜”舍利的消息透露出来,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泰兰德王室铁了心不配合,文家层面能拿捏白龙寺的方法也不多。这个时候就必须上升到另外一个层面,吸引更强的机构对白龙寺展开调查,并对泰兰德王室施压。
反正孽镜丢也丢了,想要找回来的机会不大,不如出动更强大的机构去抢,抢的回来还来缓解独占太虚的压力。抢不回来,也要借机会狠狠教训白龙寺。
而无论是他还是林家,此时根本就不是文家的关注重点。也是,谁会在意一条看门犬的死活呢?
“文家肯定没想到‘孽镜’会落在你上。”道镜禅师在他脑海中啧啧有声的说,“更没有想到你拿了孽镜没有跑路,还敢回来。元光我了解他,他可不是那种会给文太师老老实实卖命的人,十有八九文家认为孽镜就在元光手上。”
听道镜禅师这么说,林怀恩开口的时候更加笃定,怎么说也是在大风大浪中走出来的人了,相比白龙寺中的惊心动魄,眼下不过是小case。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白龙寺回来之后,什么事情在他眼里看起来都是小事,也许真应了那句狗血鸡汤: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除了健康,一切都是浮云。
现在只要无关生死的事,一律都是小事。管文一奇什么申海皇帝,申海小霸王,申海滩大亨,再逆天也不能和道镜禅师那个128岁的老妖怪比,更何况这可不是皇族可以一手遮天的泰兰德。
他一说话,空气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枚石子,波纹荡漾开,他的身形也如同倒影般出现在几个人的视野之中。
“是你?”
“是你?”
这下轮到文一奇和关音发出惊讶的呼声。
两个人的意外又像是连锁反应,引起了一群人的意外,一些人好似土拨鼠一样,自高处的建筑中探出了脑袋向下窥探,这其中就包括李知秋、吴政轩,还有邱霜迟。
林怀恩也有些意外,他着实没有想到人造人十八号还真是超能力者。
下一秒文一奇就微笑了起来,像是很欣慰的说道:“林怀恩,我就知道你可以。”
这种亲昵和熟悉的语气他却觉得陌生,明明上次在寝室对方都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他凝视着文一奇的笑容,却想起了徐睿仪,文一奇无可挑剔的表情管理功夫甚至比自诩专业.不是自诩,就是非常专业的徐睿仪还要强?
强到他一时间无法从那张毫无破绽的面容之上分辨真伪。
他没有说话,文一奇却走了过来,抬起手熟稔的整理了一下他的T恤衣领,哪怕他那件简单的T恤着实没有什么好整理的,文一奇依然很认真抚平了一下。
然而莫名其妙的,当文一奇的那纤长的、长着一些细茧的手指掠过他的脖颈时,他心中生出了一丝丝冷意,仿佛抚过去的不是手指,而是剑锋。
恰在此时,关音从触碰到穹顶的高高道观中拾阶而下,虚空生长出的台阶仿佛白色琴键,她垂落的白发是闪亮的银河,落入黑暗中,在虚空里荡起一圈圈玄妙的涟漪。
这一瞬,他想起了那些在斑驳古迹中窥见的褪色壁画,原来那些飞天的帛画不曾骗人,只是红尘太厚,直到此刻才撕开一道窥见天人之姿的裂缝。
浓墨重彩的美丽冲散了毛骨悚然之感,林怀恩忍不住心想:这府旦的确是装逼大学,无论是文一奇还是关音都起码是装逼学的博士学历,甚至可以开个博士站当博导。
看着关音和文一奇,心中难免生出这年头不考个装逼文凭,都不好意思出来混的感觉。
眨眼间,关音就飞身而下,在她的身后则跟着二十多个男生女生,大概都是伏羲的正式成员,不是正式成员应该很难生成自己的幻象,这至少都脱离“初觉醒”,进入了“移山境”。要不然,即便有仪器的加持,“移山境”的觉醒者也不可能拥有“元神出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