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塔又用泰语说了一遍,于是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退去。
“起来。”白龙女低声说。
林怀恩这才从风高浪急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连忙起身,就像是从海里抬起头来,撞的浪花耸动。这画面实在太美,这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他的脸都蹙成了苦瓜。实在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低着脑袋,脸颊通红,转头对白龙女小声说道:“师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白龙女没有说话,只有靡裟亚“哈、哈、哈”的狂妄笑声,“空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这小子看上去老实,实际上一点都不老实。”
林怀恩侧头看向前方,阿难塔还在给那些女人发钱,也不知道他身上哪来那么多现金。靡裟亚将小脑袋伸出了椅背,盯着白龙女胸前的滔天巨浪目光闪烁,那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也许是好奇又羡慕?
他不确定。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没有理会靡裟亚,对白龙女诚恳的说道。
“他就是故意的。”
林怀恩还是不理靡裟亚,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这些天他早就弄清楚了靡裟亚你越不理她,她就越急,你越是和她互动,她就越是来劲。也只有阿难塔师兄愿意逗着她玩罢了,他才对小孩子没有兴趣呢。
“没关系。”
白龙女语气平静,连一句“下次注意”都没有,似乎真的无所谓。应该是真的无所谓,上次在房间里,她也没有介意他就在房间里,直接就脱了衣服。
林怀恩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伤心,总之心中有点五味杂陈,他知道师姐没有世俗的欲望烦恼,没有太多喜怒哀乐,甚至也不太懂世俗的一些规则。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介意师姐是不是在对其他人的时候也这样无所谓。
他明明不该在意这些的。
“不应该。”他告诫自己,“这样想就是对师姐的不尊重。”
林怀恩正襟危坐,深呼吸,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靡裟亚把头又伸了伸,几乎快要凑到林怀恩的眼睛前面,气呼呼的说:“喂~空蝉,师姐跟你说话!”
林怀恩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靡裟亚冷笑,“好!你给我等着!”
林怀恩睁开眼睛,靡裟亚已经把头缩了回去,皮卡也驶出了最拥堵的那段酒吧街,速度逐渐快了起来。没多久,车子转上了一条僻静的路,七弯八拐之后进了一条两侧都是老式院子的巷道,这里灯光昏暗,就连院落里的民居也没有什么灯光,寂静极了。
又开了一会,皮卡开到了巷道的尽头,这里有一片湖和一座庄园般的房子。阿难塔将车头对准了庄园大门边的摄像头,大灯照亮了簇新的铁门,高大的铁门上也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油漆,散布着一些红痕。铁门顶端长着一排尖锐的铁刺,月光下如同闪闪发亮獠牙。灯管穿过沉重的铁门,照亮了一段幽深的路径,灯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人,也看不到房屋,只能看到几星斑点般的路灯,沿着蜿蜒的小路延伸进了森林般的园林深处。
门并没有如他们所料般自动开启,阿难塔便按了按喇叭,空寂的庄园前喇叭声都显得很是无力,挣扎了几下,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
“我下去看看。”
阿难塔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明晃晃的大灯中间,他穿着橙红色的僧袍就像是一团诛杀妖魔的圣火。
林怀恩隔着玻璃注视着阿难塔走到了摄像头下面,按了门禁,和对面说了几句泰语,没多久一个穿着黑布衣的老头提着个白纸灯笼,晃晃悠悠的从林间道路走了过来,也不知道是灯笼的原因,还是夜幕的原因,老头就像是在飘似的。等他快要走近,抬起灯笼看向皮卡,那张惨白苍老近乎死人的脸孔,立时吓的林怀恩打了个寒颤。
“这下鬼片的要素拉满了,就是不知道等下得死几个人”
林怀恩心想,他瞥眼看了看白龙女,忍不住深刻的反省自己,这样看师姐一点都不像是僵尸,也许是美成师姐这样,就算变成了僵尸也不可怕,反而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行将就木的黑衣老头和阿难塔交谈了几句,就颤颤巍巍的用钥匙打开了拴在铁门上锁链锁。好不容易解开后,便和阿难塔一左一右,将门推开至一道刚好容得皮卡通过的口子。
阿难塔双手合十,回了车上,开着皮卡进了庄园,道路两侧树木繁茂,浓荫遮蔽了月光和星光,车子在下方行驶,便如同在隧道中行进一般。
林怀恩悬着心,抓着窗户上边的把手,在车辆的摇晃中凝神注视,那些高耸的树木就如扭曲的阴影,又像是黑色的火焰。夜风吹过,树影摇晃,就像是一群痛苦的灵魂在烈焰中挣扎。他情不自禁的朝白龙女的方向靠了靠。
就在这时,靡裟亚突兀把脑袋从座椅背后探了出来,“害怕吗?”
看到靡裟亚没有瞳孔的双眼,苍白如尸的脸庞还流着两行黑血,林怀恩“啊”的惊叫出声,一把抓住了白龙女的手。
靡裟亚扬着一张鬼脸哈哈大笑,指着林怀恩说:“胆小鬼!”
被一只“鬼”骂“胆小鬼”这是什么鬼畜剧情?林怀恩想起了某人,立即松开了抓着白龙女手的手,离开了那淡淡的温暖。
他有些气恼的辩解道:“你这么突然,谁都会被吓一跳!”
“是吗?”靡裟亚冲他眨了眨黑洞洞的鬼眼,就像是《咒怨》里的小鬼一样,幽幽的说道:“那今天晚上我来找你玩啊~~~”
林怀恩头皮发麻,却只能硬着头皮说:“来就来。”
“嘻嘻嘻~~~~空蝉~~~~晚上可不许锁门,过了午夜十二点,我就会来你房间找你的”
林怀恩强行睁大眼睛,盯着靡裟亚那张恐怖的鬼脸,脑仁都在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今天晚上不回庙了吗?”
“应该是不会回去了。这幢庄园每天晚上三点才闹鬼,我们要查清楚,就得等到三点。”阿难塔头也不回的说。
“那三点之前我们干嘛?”林怀恩飞快的问。
“睡觉啊。”阿难塔说,“已经给我们安排了房间,等三点大家在闹鬼的主人房集合就是。”
说着皮卡驶出了林间小道,来到了一幢别墅的门口,别墅的风格倒是和鬼片风格没什么联系,既不是那种适合演恐怖片的欧式风格,也不是那种适合演鬼片的泰式楼宇,而是那种偏现代风格的楼群,主楼前面是停车场和草坪,屋子侧面是泳池,就是里面没有开什么灯,显得有些阴森。
阿难塔还没有把车开到别墅那边,就有人举着手电筒在停车位那边晃了,用泰语喊着什么。丰田皮卡转了个弯,开到那人身边,看上去像是个社会青年,他穿着件印着四面佛的长袖T恤,脖子上一口气挂了五六面佛牌,脸上还用泰文写着咒语,只差在脑门上贴张符咒,就真功德圆满了。
阿难塔把车停好,露出长满红色唇印的脑袋,那社会小哥还愣了一下,才哆哆嗦嗦的和阿难塔交谈了几句。
林怀恩听不懂泰文,只听到阿难塔最后回头说道:“下车!”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今天夜间的温差着实有点大,下午穿着常礼服闷出了一身汗,此时从车上下来,一阵风吹来,撩起了他的头发,于是他又觉得有点冷,瑟瑟发抖了几下。
举着电筒的小哥把光扫了过来,他立即转头望了过去,灯光中他感觉自己这一身行头,会不会像吸血鬼?他借着灯光看了眼拖箱里的那些法会用具问道:“这些东西啊要卸下来吗?”
“不用。”白龙女也下了车,她从车的拖箱后面悄无声息的绕了过来,轻飘飘的,就像是幽灵般飘到了林怀恩的身边,她轻声说道,“这些等明天早上,寺里的僧人来了,他们举行仪式用。”
手电筒又在白龙女的身上脸上扫了一下,这次还明显的抖了一抖,好像是被吓到了。
“所以我们今晚负责抓鬼?”林怀恩问。
“当然。”阿难塔挥手弹指,在夜空中大喇喇的说,“我大致观察了一下,没有难度,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鬼罢了!”
“真有鬼?”林怀恩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
“哈哈~我就知道你害怕!”靡裟亚鬼喊鬼叫着从车窗里弹了出来,就像是“恐吓玩具”里突然从盒子里弹出来的吓人玩意,“空蝉别演啦!”
早有准备的林怀恩这次没被吓到,但是拿着电筒的泰兰德男子,却惨叫了一声,把手电筒给扔了,拔腿就跑,一边大叫,一边发疯似的向着外面跑去,就像是他背后真有好多鬼在追一样。
“喂!??”靡裟亚大喊道,“我吓他的,你别跑啊!”
那人跑的更快了,转眼就跑进了林间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阿难塔将大手按在靡裟亚的头顶,把她按到了地面,没好气的说道:“这下好啦!别墅里唯一的人都被你吓跑了,连个向导都没有了,灯不知道去哪里开”
“唯一的人?”林怀恩觉得阿难塔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气氛更可怕了,他强笑了一下,玩笑着说:“我们不是人吗?”
“你觉得我们像人吗?一个满脑袋口红印的和尚,一个穿着一身葬礼服装的吸血小鬼,一个像从坟墓里刚刚跳出来的白衣僵尸”靡裟亚在林怀恩的眼前做了个鬼脸,真正的鬼脸,“还有一个可可爱爱的魔法少女~你们是来抓鬼的吗?你们是来和鬼开party的吧!”
第148章 鬼屋惊魂(3)
阿难塔举着手机电筒,指了指他对面的房间说:“那么空蝉你就睡这间房间好了。”
林怀恩也举着手机电筒,看了看幽深的走廊,贴着蓝色花纹墙纸的长长走廊有点像是酒店走廊,两侧的门都关着,壁灯没有一点光,手机电筒的光是那么的微弱,看不见来时的路,也看不见走廊的底,只能看见附近的四扇门,和门之间挂着的油画。
幸好画是画的泰兰德国王,而不是什么其他可怕的玩意。可话又说回来,这画像也挺阴郁的,惊悚效果也没比其他什么妖怪或者魔鬼画像差太多。
“哦~~”林怀恩欲言又止的应了一声,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师兄说:“能不能和你待一个房间。”
阿难塔就打了个哈欠转身推开了门,“小僧先睡一会,养足精神,我们三点见。”
站在他斜对面的靡裟亚也推开了门,抓着门把手扭头对着他微笑,“空蝉,不要关门哦~~~”她假做妩媚的一笑,舔了舔嘴唇,“我十二点去你床上找你。”
林怀恩强撑着,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早点睡觉,还要敲人家房门的,可不是好孩子。”
“我可不是什么好孩子。”靡裟亚变幻出了一张“日夲玩偶”的脸孔,凶神恶煞的说道:“我是鬼娃娃花子!”
林怀恩又想起了曾经在三一宿舍,被各种可怕娃娃支配的恐惧,心脏颤抖了一下,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白龙女,强笑了一下说道:“师姐也要睡觉了吗?”
白龙女站在刷着惨白白漆的门边,就像是幽灵,但林怀恩早就习惯了白龙女的冷,反而这时觉得她无比温暖可靠,他内心还是希望师姐问他害不害怕,要不要一起的。
“是的。”
林怀恩有些失望,踌躇了一下说道:“那师姐晚安。”
“晚安。”
见白龙女转身就要进屋,他又忍不住喊道:“师姐.”
“怎么?”白龙女回头问,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林怀恩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自尊心战胜了恐惧,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白龙女点了点头,推开房门又要进去,林怀恩也赶紧去开自己房间的门。
“对了。”白龙女又突然回身说道,“我忘记了,还有一个东西得给你。”
“什么?”林怀恩停住了动作,转头问。
白龙女走了过来,从她挎在肩膀上的“佛”字黄布袋里掏出一个奇怪的玩意递给林怀恩,说道:“这是‘不动明王法铃’,能监测到异常的脑电波,发现了它就会响。也能作为报时装置,你设置一个时间,不管你陷入了什么样的幻觉,它都能打断一切脑波传输,把你从幻境中叫醒。”
林怀恩接过来“不动明王发铃”仔细看了看,模样有些像是那种老式的手摇铃,大小略有半个手机那么大,顶部是一个像是指南针模样的玩意,表盘上除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还细分了二十四个刻度,指针是一条黑鱼,翻着白眼在白色的表盘上微微摇晃着。鱼尾巴被一根金色的手柄贯穿而过,手柄的上半部分则是雕刻精美的不动明王雕塑。而铃铛的部分刻着他看不懂的梵文咒语,中间则是一个环状的彩屏显示器,此时屏幕上正有八个中文在缓缓转动——“佛日增辉,法輪常转”。
这玩意的长相实在太突破认知了,你很难形容出这是个什么怪胎,它既古老又现代,既原始又先进,有种不可思议的赛博朋克的美。
他心中大奇,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着,同时问道:“这个该怎么用?”
“我已经设置好了,你放在离你脑袋不要太远的地方就行。”
林怀恩心中安定了一些,笑着说道:“谢谢师姐。”
“没必要太害怕,无论是人类自己刻意制造的‘鬼’,还是本身就存在的‘鬼’,都不过是大脑接受到的信息而已。”白龙女淡淡的说,“换句话说都是幻觉,你要做的就是突破心障,辨别真实与虚幻。”
林怀恩听在耳里,心中一颤,“本身存在的鬼是什么意思?”
“人在死的时候,如果长期呆在某一个环境中,而这个环境又恰好能形成适合脑电波存留的腔体,就会形成类似海螺共振那种状况,形成共振的驻波,当满足叠加原理后,就可能会形成人们所谓的‘鬼’。”
“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想要制造‘鬼’,是不是只要反复的折磨一个人,把他怨恨、愤怒的情绪记录一下来,在定向在制造的腔体内播放,就能制造出一个人为的‘鬼’?”
白龙女点头,“是。”
林怀恩点头,“明白了,所以一切都是幻象.”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可怕的。”
“前提是你能百分百分清楚什么是幻象,什么不是。”白龙女说,“现在跟你聊幻象的攻击方式还有点早。反正只要你的房间不是主人房,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林怀恩苦笑一声说道:“万一是呢?”
“有我在,你不会有危险。”白龙女淡然的说,“这种机会也不多,你就当感受一下。反正你最好是不要离开房间。”
“好的。我不会离开房间的。”林怀恩看着手中的“不动明王法铃”,笑了一下说,“谢谢师姐。”
白龙女点了下头,没再说话,推门进了房间。
林怀恩注视着白龙女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中,才意识到走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恰好这时楼梯口的座钟敲响,发出了幽怨深长的钟声,这钟声在深渊般的黑暗走廊回荡,如同恐怖片里那渗人的音乐。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飞快的拧开房门,进了房间,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迟疑了好一会,想起靡裟亚的话,他还是把锁扣按了下来,将房门反锁。
关好门,他举起手机电筒向房间内看去。房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就是那种比较传统的泰式房间,进门左侧是浴室,右侧是洗手间。窗户边没有窗帘,而是那种一页一页的木质格栅门,有点像是法式衣柜门。此时这些门全部紧闭着,没有打开,只有那斜面格栅的缝隙中透着一丝丝微光。一张很大的吊着纱幔的床摆放在屋子的另一侧,然后床尾对着的是电视机柜。电视机柜前还摆着沙发和茶几。布置有点陈旧和老套,相当乏善可陈。
林怀恩滚动了一下喉咙,举着手机电筒提心吊胆的向屋内走,深怕不经意之间靡裟亚又使坏,从什么不经意的跳出来吓他一跳。他紧绷着神经,拿着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随时防备着光圈所至之处,就会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然而房间内只有一片死寂。
“没什么可怕的,一切都是幻觉。”他自言自语般的微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走到了沙发边坐下,“现在十点钟,五个小时而已,一下就混过去了。”
他坐了下来,把“不动明王法铃”放在了茶几上,想要刷一下手机,打开才发现这里没有信号,根本上不了网。
“好吧~这就有点太刻意了。”
林怀恩把手机放了下来,背面朝上,淡淡的光锥照向天花板,大概是光太弱的缘故,看不见灰尘,只能看到周围浓浓的黑暗。他盯着茶几上的法铃看,金色铃铛中央的那圈屏幕上,“佛日增辉,法輪常转”八个字还在缓缓转动,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而法铃顶部“指南针”模样的玩意,也就是指着顶部“0”,左右摆动的幅度稍微增大了一点,没有什么异样,他就这样盯着那黑鱼。不知为什么,他看着那晃动的黑鱼,就像是看着催眠师在他眼前晃动着怀表。
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他就闭着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