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不会分开。
……
从田野回到初中宿舍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孩子们一个个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疯玩了一晚上，体力早就透支了。
可他们的脸上却都还挂着那种意犹未尽傻乎乎的笑容。
“都赶紧的，回去洗漱睡觉！一身的泥，脏死了！”陈明催促着他们。
“院长，我们今天晚上还洗澡吗？”一个小男孩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
“洗！必须洗！不洗干净不许上床！”陈明没好气地说道。
孩子们虽然累，但一想到能洗个热水澡又都来了精神，一个个都朝着宿舍楼里的公共浴室跑去。
陈明看着他们那欢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帮小崽子，精力还真是旺盛。
他没有跟着去，而是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晃回了食堂。
食堂里，下午录音时搭建的那个简陋的“录音棚”还维持着原样。麦克风、声卡、电脑，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舞台的角落里。
陈明走过去坐在电脑前，戴上监听耳机，点开了下午录的那几段乱七八糟的音轨。
“虫儿飞……虫儿飞……”
耳机里再次传来了孩子们那带着哭腔跑调跑到天边去的合唱。
陈明听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他把音轨反复地播放了好几遍，然后又单独把小雅的主歌部分和林枫的伴奏部分拿出来听。
小雅的声音空灵纯净，情感饱满，几乎无可挑剔。
林枫的伴奏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在情感的表达上已经有了自己的味道。
问题就出在合唱上。
下午的时候他觉得是孩子们的情绪太激动了导致了失控。
可现在当他冷静下来戴着耳机仔细地去听那段“车祸现场”的时候，他却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声音里有瑕疵有跑调有抢拍，但是那声音里同样也有一种最原始最粗糙最真实的、属于孩子们的、对离别和思念的理解。
那种感觉是任何一个技巧纯熟的专业合唱团都模仿不出来的。
他们不是在“唱”思念，他们是真的在思念。
陈明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他下午的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应该去压抑孩子们的情感，不应该用什么“喊口号”的游戏去强行纠正他们的音准和节奏。
他应该做的是引导，是让他们在保持这份最真实的情感的基础上，学会如何去控制自己的声音，如何去找到那个最和谐的共鸣点。
而不是为了追求技术上的完美去磨灭掉这份最宝贵的真实。
想到这里，陈明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
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洗漱完毕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食堂。
他们看到院长还一个人坐在那里戴着耳机，一个个都以为院长还在为下午录音失败的事情生气，都不敢大声说话，准备蹑手蹑脚地溜回宿舍。
“都别走了，过来。”陈明摘下耳机冲他们招了招手。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害怕，但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在陈明面前站成一排，一个个都低着头，像准备接受审判的犯人。
“院长……我们……我们明天一定会好好唱的。”林晓作为代表小声地说道。
“谁跟你们说要等到明天了？”陈明看着他们那副样子突然就乐了。
“啊？”孩子们都愣住了。
“今天晚上月色这么好，气氛也这么到位。”陈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用一种充满了蛊惑的语气对他们说道，“我突然又有点灵感了。要不……咱们再试试？”
“现在？”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都这么晚了，不睡觉还要录歌？
“对啊，就现在。”陈明说得理直气壮，“反正你们一个个看起来也都没什么睡意。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来两遍。就当是……睡前故事了。”
他这个提议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任何一个正常的家长或者老师都不会在晚上九点多还拉着一群孩子去录歌。
但陈明就这么做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犹豫和一丝……心动。
今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做梦都想吃的汉堡炸鸡，又去看了一场美得像童话一样的萤火虫和星空。
他们的情绪还都处在一种高度兴奋和亢奋的状态里。
让他们现在就回床上躺着，他们估计也睡不着。
“可是……院长，我们下午……”小雅有些担心地说道，“我们下午唱得那么差……”
“下午是下午，晚上是晚上。”陈明打断了她的话，“下午你们是饿着肚子唱的，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吃得肚儿圆力气足着呢！肯定比下午唱得好！”
他这番歪理竟然让孩子们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再说了，”陈明继续忽悠道，“咱们就试两遍，就两遍。唱好了皆大欢喜。唱不好也没关系，就当是饭后消食了。怎么样？干不干？”
“干！”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头喊了一句。
紧接着所有的孩子都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小鞭炮，一个个都兴奋地喊了起来。
“干！”
“我们听院长的！”
刚才那点因为录音失败而产生的沮丧和疲惫，瞬间就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夜半录歌的刺激感给冲得一干二净。
“好！有精神！”陈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还愣着干嘛？都给我站好了！‘启明星合唱团’夜间加练，现在开始！”
一声令下，孩子们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林枫第一个冲上了舞台坐在了电子琴前，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红晕。
小雅和林晓也带着弟弟妹妹们，重新在麦克风前站好了队形。
整个食堂再次进入了录音状态。
但这一次气氛却和下午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了紧张没有了压力。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放松的甚至是有些顽皮的笑容。
他们感觉自己现在不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而是在参与一场只属于他们和院长的秘密的夜间派对。
“都准备好了吗？”陈明坐在电脑前戴上耳机，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笑意。
“准备好啦！”孩子们的声音比下午的时候要轻松欢快得多。
“好，记住我跟你们说的。”陈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机里，“都别紧张放轻松。就把这次录音当成我们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场游戏。”
“今天晚上你们看到了什么？”陈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星星！”
“萤火虫！”
“还有月亮！”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着。
“对。”陈明点了点头，“待会儿唱歌的时候你们的脑子里就想着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些星星那些萤火虫。你们唱的不是歌词，就是你们今天晚上看到的感受到的东西。明白吗？”
“明白！”
“好！林枫，前奏！”
林枫得到指令深吸一口气。
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刚才在田野里那片璀璨的星河和那些在稻浪中飞舞的光点。
还有院长躺在草地上对小雅说的那些话。
“家人是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给填满了。
他感觉自己指尖下的这些黑白琴键不再是冰冷的塑料，而变成了一颗颗会发光的星星。
他手指落下。
叮——咚——叮咚——
一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空灵都要清澈都要充满了感情的钢琴分解和弦，在寂静的食堂里缓缓地响起。
那琴声里有夜的宁静有星的光芒，还有一种淡淡的却很温暖的对“家”的眷恋。
陈明在耳机里听到这段前奏眼睛瞬间就亮了。
可以啊这小子！
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竟然就真的把“故事”给弹出味道来了！
这天赋简直逆天了！
前奏结束，麦克风前小雅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她没有像下午那样刻意地去酝酿什么悲伤的情绪。
她的脑海里只有那片璀璨的星空和院长那句无比坚定的承诺。
她开口了。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空灵那么的纯净。
但和下午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少了一丝脆弱和不安，多了一份宁静和坚定。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在黑夜里迷路的孩子，虽然还是会感到孤独，但她的心里已经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在不远的前方有一盏灯在为她而亮。
陈明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歌声，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
就是这个感觉！
这才是他想要的属于《虫儿飞》这首歌真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