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愿意逃开,反而都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哪怕抱着双臂发抖,也不愿错过任何落下的雪花。
除了寒冷,似乎还有其他东西包裹在琴音之中。
雪还在下,渐渐没至脚踝,坐着不动感觉自己好像雪人,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烟。
只是没多久,他忽然放缓了节奏,手指绵缠在黑白琴键上,像是雪总算停了下来。
朦胧而灰白的天空,银庄素裹的世界,不变的只有厚重积雪和冻人空气。
他忽然停了下来。
全世界都没有了声音,所有人好似在这瞬间被拉高了视角,摒住呼吸,俯瞰着那片寂静而冰冷的雪白景色。
然后轻快张扬的旋律,就这样拉着他们迈入了下一阶段。
身边的乌云渐渐散去,一缕阳光从耳边开始发烫。
于是,雪开始融化。
最初还在逞强著,对抗着,不愿那么轻易就改变自己;然而阳光始终陪在它身边,明明只是安静地绽放光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却在不知不觉间消融殆尽,将整个冬天染上了雪化的色彩。
解冻的河川冲刷着土壤,沾水的路面反射着湿润的光影,枝梢落雪,雪下的梅花艳丽绽放。
收尾是安宁而欢快的旋律,像是外头依旧寒冷、自己却躲在被炉里听着火锅冒泡的声音,平凡而幸福的味道让人不禁放松了下来,随着音符轻轻摇摆起身体。
冬天还未过去,雪已经不再下了。
尽管如此,它仍在土壤、在河川、在路面、在屋檐,即使失去了原有的冰冷,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因为有它,阳光才有了温暖整个冬天的意义。
仿佛在低语着这样的感慨,最后一道音符清脆落下,悠悠响彻在体育馆内,余音绕梁不绝。
天空寺悠站起身,阖上琴盖。
先对着全体静默的观众抚胸欠身,又对着观众席的某处灿烂一笑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俊秀优雅的钢琴师便转身走进后台的布幕中。
在他身后,只有如雷鸣般持续良久的轰然掌声,填满了雪化后的晴朗世界。
“高超的琴艺加真挚的情感,仿佛只为了她而成曲的独特旋律……”
雪之下太太轻抚胸口,那抹心神震动的余韵在心间挥之不去,有种比起震撼、被他所折服的意味更浓一些的感觉。
她深呼吸平复情绪,享受似地眯了眯眼,很想向旁边的由比滨太太分享一下自己的慨然和感想,不过转头一看,却又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一首曲子的内核与艺术性,大多数人都是觉得好听就完事了,听完之后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感慨——这没什么不好,雪之下太太更不会因此而看低他人,只是兴趣爱好不同,多少有些失望而已。
“呼,既然都听完演奏了~”由比滨太太鼓完掌后,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温婉成熟的脸蛋露出了雀跃笑容,“那就该继续和我们的钢琴小王子,一起逛文化祭啦!我想去吃炒面~”
“那我们也……”雪之下纱织望向雪之下阳乃。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辈,你这是带人来开家长会了吗?
虽然没有聊得太过深入,不过由比滨太太已经知道了,雪之下母女的目的同样是天空寺悠。
至于原因为何,大概是女儿跟他同社团的关系吧?
再加上那位小雪现在是跟天空寺悠一起行动,找女儿的同时顺便见他一面……嗯,这很正常。
当然,就算心里有着其他猜测,成年人也会暂时选择装傻,没有证据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天空寺悠的演出结束之后,一行五人从椅子上起身,穿过那些仍有些兴奋、沉醉的观众们,朝后台的方向走去。
“终于,要来了吗……”
由比滨结衣看着那两位太太的背影,擦了擦手心沁出的冷汗,贝齿轻轻咬在了唇瓣上,漾出一抹粉白相间的色泽
心情越发的忐忑,但步伐没有半分迟疑,宛如初次踏上战场的新兵。
她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修罗场提前爆发,将事态掌控在天空寺悠预期的范围内——从现状来看,还好,她至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即使没有帮上多少忙,甚至作用还不如春日野穹,不过由比滨结衣有着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智商,不拖后腿制造混乱就算成功;
同时也相信着,她的小悠能够摆平眼前的所有困难;区区劈腿被家长抓到,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盲目的信心又如何,只会当啦啦队又如何。
这就是由比滨结衣的恋爱方式。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由比滨结衣都会站在天空寺悠身后,成为他的支撑。
一如他过去,那样支撑着自己一般。
……
体育馆的后台并不是很安静,有人在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有人背靠墙壁抓时间扒着饭,也有人蹲在地上调适器材,像是齿轮一样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为了不给这些辛苦的工作人员带来困扰,她们便放弃了跟探病似地进去组队找人,而是派了春日野穹上去。
没多久,天空寺悠就带着春日野穹和雪之下雪乃走了出来。
他看到容姿端丽,雍容典雅的雪之下太太时,先是不解地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的表情,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您就是雪乃的母亲吧?初次见面,我是和她同社团的天空寺悠。”
“初次见面,女儿平日受你照顾了。”收起扇子,雪之下太太温和地笑了,眯起着丝毫不见皱纹的眼角,饱含深意地打量着他,“没有提前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主要还是想趁这机会和你好好聊一聊,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
“怎么会,只是聊个天的时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为您虚席以待的。”
这么说着,天空寺悠同时和她身旁的雪之下阳乃对上视线。
‘初次见面?不知道是谁上个初次见面,就把人家的女儿从她面前拐走呢。’——那略带嘲讽的目光,似乎表达出了这种意思。
天空寺悠本来是不打算理她的,倒不如说现在满心都是雪乃和结衣的事情,除了穹以外他谁都懒得理会。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某种深藏于心底的本能忽然翻起了泥沙,又或许大脑暂时失去了功能——简称暂时性脑瘫,他偏头对阳乃说了一句:
“阳乃小姐,你也好久不见,近来过得可好?”
“……”雪之下阳乃呆了半晌,才在母亲疑惑转来的目光中,嘴角抽搐似地扯了两下,又朝他呵呵假笑起来,语气带刺地道。
“我吗?是啊,除了还没把喜欢的男人弄到手以外,过得算是挺不错的吧。”
“阳乃,这种事就不用说出来了!”
雪之下太太责怪地拍了阳乃的手臂一下,同时心里不禁疑惑——这态度,难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仇?
就算是抢走妹妹的仇人,也没必要说出这种话吧?那可不像阳乃的作风。
另一边,雪乃也悄悄地扯了扯天空寺悠的衣角,朝他投去不解的眼神。
“没事,就是突然傻了下……”
天空寺悠揉着眉心,头疼似地浅浅吐了口气。
现在后悔也没啥用了,他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来回看着面前的两位太太。
“站在这里说话会打扰到其他人,如果方便的话,不如我带你们去朋友的摊位上休息一下,顺便吃个午饭?我请客。”
“客随主便。”雪之下太太温文尔雅地点头。
至于由比滨太太,像个什么都没想的少女一样随波逐流,勾着女儿的手臂轻快笑着,让人完全看不透她的想法。
就这样带着一脸担心的雪乃、像是在备战状态一样神情严肃的穹、从不爽到若有所思的阳乃,还有故作镇定的结衣,以及两位看似年轻貌美的太太,天空寺悠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前进。
不管前方有没有修罗场在等着他,至少……不能让其他学生听见他们的谈话才行。
……
体育馆内,人流来来往往,结城明日奈却还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她的灵魂像是被那场独奏给关在了过去,直到现在仍无法挣脱,不断地寻找着离开的钥匙。
好听吗?好听。
熟悉吗?他弹琴的模样非常熟悉,可弹的曲子非常陌生,
明明是那么灵动而完美的钢琴曲,比她过去听过的任何音乐都要震撼人心,然而莫名的,结城明日奈却完全无法沉浸其中,甚至越是体会到其中包裹着的情感,心脏传来的疼痛就越是剧烈。
那是他为了某个女孩而做的曲子。
那不是为了自己而做的曲子——没有来的,她能够如此认定,然后自顾自地被悲伤、委屈、醋意等情绪而弄得窒息。
“果然……京都那次,绝对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拼尽全力让自己从恍惚中恢复清醒,结城明日奈用力地咬住了唇,涣散的瞳孔中重新亮起坚定锋锐的光芒,指甲在握拳中死死地抵住了掌心。
一定有什么。
一定忘了什么。
一定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定有什么自己不该忘记,和他有关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等着我,我很快就能想起来的。绝对。”
毫无动摇的嗓音轻轻落在空气中。
她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泛起的泪水,深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开座位。
在自己恍神的期间,那几个人已经走了,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天空寺悠又在什么地方。
不过在打电话找他之前,结城明日奈想先在学校里一个人走走,等平复好现在的心情,再用最万全、最冷静的姿态去和他见面。
身后,有两位学生凑在一起看着手机屏幕,嘴里不时传来兴奋的喊声。
“刚才的你录下来了吗?真的超好听的啊!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弹钢琴听到快哭了……”
“第一次?你是不是秋季展演那时没来啊?”
“嗯?我确实那天请假了……”
“来来来,我们粉丝会早就把那天的表演剪成了精华版,和这次的完全不分轩轾,都一样好听!……话说上次那首曲子,天空寺同学好像把它取名为《春雨》,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
“取名?也就是说,这两首都是他原创的?太强了吧?!”
“惊讶什么,天空寺大人无所不能!好了好了,静下心来,我没戴耳机就直接外放给你听了……”
随后,如春天降临般带着万物复苏气息的琴声响了起来,周围听到的人都不禁纷纷侧目,然后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只是这时候的结城明日奈,早已独自走远,离开了体育馆。
……
一年级的教室就在一楼,带着身后天下第一可爱的妹妹、美少女、美大学生、美妇人等六名女性,天空寺悠一路吸引着目光,笔直地前往一色彩羽和立华奏所在的一年A班。
途中,他还重新打开了系统面板,确认不久前从雪之下雪乃身上得到的状态技能。
「隔墙无耳」:选定以自身为中心的一个区域,在该范围内,所有与宿主相关的谈话与动作都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也不会被任何已知形式记录下来。
简单来说,就是曾经帮他潜入度假庄园的「你看不见我」的群体版,正好适合拿来跟岳母们边坐下来吃饭聊天,边摊牌自己脚踏两条船的事情。
说真的,天空寺悠已经不只一次怀疑,这破系统就是看情况给自己奖励——需要去度假庄园找人就给潜入技能,不想让外人听见谈话内容就给这种针对性的隐密状态,服务品质极佳,简直比吃饭有人喂还要贴心。
然后也是这种贴心的系统,一步一步,害得自己落到如今在各个女人间死命挣扎的境地。
“狗系统,你到底是来害我的还是帮我的啊?”关掉系统面板,天空寺悠暗自叹息了一声。
理所当然,系统又陷入了装死般的沉默中。
似乎是误会他正因为接下来的谈话而感到困扰,雪之下雪乃若无其事地将肩膀靠了上来,态度坚定地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