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过头，诧异了一下，笑着道：“吴主任，我检查机器呢！”
吴劲松心里咯噔一下，余光瞥向旁边的传送带，皱眉问道：“前两天不是刚检查过吗，又要检查，找不到事情干了？”
安全员被吼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还没正式上班吗，别人都在坐着休息，我拿出休息时间做事也要被说？
按照许主任的安排，他们需要每天开工前把所有机器检查一遍。
这是关系到工人群众性命的大事，马虎不得。
“这是许主任和钱主任的意思，不仅今天得检查，以后每天都要查。”
吴劲松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不断下沉。
这件事，他怎么不知道？
他也是副主任，他也是杨建业特意安排过来的。
钱少少都知道的事，却没有人通知他一声。
这一瞬间，吴劲松想了很多，他觉得，许大茂在有意无意地排挤他。
“这里不用看了，传送带才换没多久，坏不了，赶紧上前面去把压胚机检查检查，别耽误时间。”吴劲松阴着脸催促道。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既然许大茂和钱少少都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我又何必手下留情呢？
“不行，许主任和钱主任都说，一个地方都不能放过，必须检查到。”
吴劲松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些小地方有什么好检查的，赶紧去看压胚机，看完了开工，耽误了生产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那人梗着脖子，有点不服气。
“许主任说，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挨个检查完。”
许主任说许主任说，难道许主任是你爹啊。
吴劲松气得想跺脚。
然后，他便看到这个连技术工都不是的普通工人，直接无视了他，开始检查传送带。
聂九压根不怕吴劲松，出了事有许主任顶着，反正是他的安排。
这是他分到新工作的第一天，兴致勃勃，内心责任感和荣誉感爆棚。
许大茂给这份工作取了个名字，叫工人群众的卫道者。
听着就高大上。
所以，聂九检查得格外认真。
像极了后世那些三四十岁刚提第一辆车的老男人们，车身沾了一点灰尘认真清洗的模样！
聂九检查了一会儿，弯下腰低着头，便瞧见皮带衔接处翻起来的卡扣齿。
眼睛发亮、神色一喜，果然查出了问题。
许主任真是英明，平时谁能想到这种地方会坏？
等会儿开工了，那才叫一个麻烦，弄不好还会起火。
他赶紧在本子上记下，然后向机修招手：“喂，你们过来，这玩意儿坏了都不知道，赶紧过来修。”
见状，吴劲松咬着牙，悄无声息地离开。
心中暗道倒霉，怎么早不检查晚不检查，偏偏在今天开始。
……
许大茂听说传送带出问题，跟着到现场去看了下。
实际上这种小事情用不着他亲自关注，但这是那几个安全员第一次开展安全检查工作。
恰到好处的关注，便可以鼓舞一下他们，提高工作的积极性。
许大茂到的时候，钱少少和几位机修工人蹲在传送带底下。
满头的大汗的钱少少，剑眉紧蹙，脸上隐隐有些怒意。
许大茂低头看了眼，翻折起来的卡扣，几乎呈九十度翘着。
这种拉几千斤重的皮带，连接处必须使用耐腐耐磨的钢材。
卡扣很新，表面光滑，光可鉴人。
皮带边沿也是崭新的深黑色，没有那种经常长期使用后灰扑的质感。
明显是新皮带。
似乎是人为的。
许大茂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聂九把其他地方检查了一遍，又跑了回来。
“李主任！”
他故意叫了一声。
许大茂把怀疑藏在心里，露出个笑容：“干得不错，辛苦你了！”
“为群众服务，不辛苦！”聂九挺直了腰杆。
“幸亏你发现得及时，不然又要耽误进度了。”
聂九自豪地笑着：“那也是许主任你安排得好，刚才吴主任还不让我检查呢，幸亏我一直记着主任您说的话，就算厂长来了，也得检查完。”
嗯？
许大茂和钱少少同时抬起头，盯着聂九脸。
聂九被两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我……我说错话了吗？”
许大茂脸色快速平静下来，又笑着道：“没有，欣赏你呢，卫道者就是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钱少少看了许大茂一眼，许大茂微微颔首，两人起身，来到办公室。
第146章 寂静的八车间
钱少少后进的办公室，从里面锁好门，脸上的愤怒再也藏不住。
他在许大茂的面前徘徊了几圈，忍不住怒道：“这个吴劲松，他到底想要干啥？”
那传送带是刚换上去的。
现在买个齿轮都要排队，传送带这种需要用到橡胶作为原料的产品，更是紧俏。
故意损坏公物，耽误生产，这些罪名安在他头上，一点都不冤枉。
更别提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一旦传送带停下来，冷却水又没跟上，百分百起火。
乔少少有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
他和吴劲松认识也有三五年了，更是在同一车间共事过半年，两人虽不能说是知己，但也算关系过得去的朋友。
安全生产工作属于钱少少的分管领域，一旦出了问题，受到处罚最严重的是他，其次才是许大茂。
没想到被熟人给背刺了一刀，心里头火气旺盛，只怕是尿都憋黄了。
许大茂很淡定：“还没确定是他干的，你稍安勿躁。”
“不是他还能有谁，我就说他今天早上怎么怪怪的，老往那边跑。”钱少少和吴劲松共用同一办公室，刚才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钱少少的火气撒得差不多了，许大茂才问道：“你跟吴劲松比较熟，你觉得要真是他做的，这么干的意义何在？”
许大茂想不通过这个问题。
皮带损坏，如果处理得及时，顶多是个生产事故。
这样的事故，每个月或多或少都会发生一些，能威胁到自己吗？
并不能！
当然，要是起火了伤到人，另当别论。
这几天在他的叮嘱下，冷水池中的水随时保持充盈状态。
想要起火，很难的。
钱少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也想不通。
可能吴劲松对许大茂有点不服气吧，故意弄些事情出来膈应人。
他知道杨建业原本是支持吴劲松当主任的。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吴劲松，心头多少有点不舒服。
不过，这么下作的事他做不来。
……
轧钢厂门口，一辆小汽车停下。
车上下来身穿黄色军服的女人，衣服上没有肩章，证明她不是军队里的人，只是喜欢穿这种衣服而已。
女人约莫五十岁，皮肤在岁月的侵袭下，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泽。
站在车旁，却身姿挺拔，矫健如松。
若是从后面看，只会以为她是二三十岁朝气蓬勃的姑娘。
“其他人还有多久到？”
刘若兰站在太阳底下问道，没有去树荫下躲凉的意思。
这点太阳，不至于让她难受。
当年爬过雪山，淌过草地，哪怕脚底板烂了一个坑，她都没有叫一声苦。
秘书站在刘若兰身旁，手提着黑色公文包，看了看腕表。
时间是九点半。
秘书道：“应该马上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卡车缓缓驶入轧钢厂，从车斗下来几个同样上了年龄的人。
后到的五人文质彬彬，无一例外，都带着眼镜，口袋里别着钢笔。
他们中，或来自水木、或来自京都学堂、或来自西工，单拎出来，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此时却相聚在一家工厂！
“实在抱歉，刘部，车半路抛锚了，来晚了一些。”
刘若兰是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安排的时间是九点半，这几个人也不算迟到。
“既然都到了，咱们进去吧！”
刘若兰走在前面，若是仔细观察，能发现她的步伐一轻一重，这是以前留下的暗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