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看了一眼左右那些头戴斗笠的不良人。
这些不良人,真是好厉害……
“主公,仆能做什么?”
萧砚笑了笑,一撩披风,折身向山岗下走。
“冯道转运来的粮食还够么?让伙房多备几百口锅。我的兵,马上就要来了。”
“喏。”
韩延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心下唯有叹服。
“对了。”
萧砚突然顿步,回头看来,笑了笑。
“做好准备,迎接圣旨。”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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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北地连绵的雪日,中原之地,天色却缓缓有了暖意,不时还能映出些许日光下来。
但今日,天边却是有乌云层层翻卷而起,飞快的堆积起来,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形成了狰狞怪异的形状,从北向南的飘荡过来。
汴梁,崇政院内。
敬翔一身紫袍,负手立在廊下,静静观赏着这天际之景,片刻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风雨欲来啊……”
由于他已在这里立了许久,来往的官佐皆无声的向旁处避了避,唯恐扰了这位院使的思绪。
但此语一出,旁边立有一道尖细的嗓音就正好稍有些谄媚的接过话茬。
“有敬相在,什么风雨能扰动这大梁的天?咱家看呐,敬相莫不是太过于忧国忧民,借着这天象,看出了北面的河北局势不稳?”
敬翔回过头,正见两名太监簇拥着一个人影走过来,那中间的人影亦是宦官打扮,但服饰却要比两个太监规格高许多,亦要贵重许多。
而那宦官见敬翔看来,便极为客气的持着拂尘弯腰向下:“听说敬相想要见一见咱家,咱家马上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丁公公这是又升了?”敬翔并没有自持身份,笑着扶起宦官,道:“公公这是几转了?这升官的速度,实是让老夫眼红啊。”
丁昭浦一脸谄媚,异常客气:“不敢不敢,咱家一阉人,不过凭一些伶俐侥幸得到陛下赏识而已,比不得敬相这般的肱骨之臣。”
敬翔摆了摆手,只是一笑而过。
而后,他也不回官廨,就在廊下负着手,询问道:“丁公公是去了河北的,听公公这意思,河北之局势甚是难言尔?”
丁昭浦却并不马上回答,使了一个眼色,待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守在了远处后,才叹了一口气。
“不瞒敬相,咱家虽只过了黄河,并未向河北深处进去,可这河北呐,那真是一个乱哟……”
说罢,他掰着手指向敬翔道:“据咱家所知,单只因为李公未及时发赏赐,就闹得河北降军不听宣,更有那卢龙军临阵叛乱,逼得康太保现今都没有一道消息传来,才立过功的王彦章王军使等人更是生死不知。啧啧啧,那燕军声势,都传到了黄河边上,咱家都不敢入沧洲城……”
敬翔面色淡淡,静静听过,问道:“萧节帅那里,有什么反应?”
“萧大帅那里嘛,也不甚好。”丁昭浦道:“咱家虽带了旨意,让萧大帅奉诏回幽州助李公平叛,但咱家看得出来,萧大帅恐怕是生了怨气,若非是咱家拦着,他这会没准已回了汴梁嘞……”
“萧节帅对这燕军,如何评价?”
“这……”丁昭浦有些为难。
敬翔眯了眯眼,“公公直言便是,此处只有你我,老夫是奉陛下的圣意找你来问一问,什么事都有老夫担着。”
“咱家不是这个意思。”丁昭浦有些小心翼翼,低声道:“萧大帅只是说,这燕军实则不堪一击,平乱易尔,难的是,安河北降军的心。他昔日在幽州早已向李公建议,先缓上月余再出兵平乱,可李公非要心急,而河北降军彼时军心不闻,又没有及时得到赏赐,才致卢龙军反叛、燕军势大、降军不听宣……”
敬翔听罢,负手沉吟片刻,长声一叹。
丁昭浦察言观色,又小声道:“萧大帅还向咱家发了牢骚,说李公责怪他擅自散发了幽州府库,他言愧于陛下,此番急着南下,便就是想要急着向陛下请罪……”
敬翔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萧砚的把戏还是怎的,只是道:“丁公公既然与萧节帅熟悉,今后恐怕少不得要劳苦跑腿一二了。”
“哪里哪里,这是咱家分内之事。”丁昭浦弯了弯腰。
敬翔思忖了下,继而准备开口。
即在这时,一道马蹄声在外间匆匆响起,进而便有一道急步声向里而来。
却又是一个宦官。
其面色有些紧张,只是急声道:“敬相、敬相,陛下召你入宫呐!”
敬翔的眼睛,便稍稍眯了眯。
(本章完)
第171章 大萨满
漫天的飞雪中,天边继续有滚滚的乌云积攒而起,层层翻滚起来,似是要将那极北之地的寒冷尽数裹挟南下。在这般天色下,大风也渐渐起来,刮得这塞外之地一片萧瑟,刮得这山川河流尽皆失色。
在大风的推涌之下,厚重的乌云从天边缓缓飘到头顶,直至将整个天空都密布成一个幽暗的世界。
而在这不断南移的大风乌云下,密密麻麻的人影,亦隆隆向南,放眼望去,竟然七成都是头戴毡帽、披着左衽毛领皮甲的骑卒。
骑卒的人数之多,在这雪地中行军就恰如一面扫帚,慢慢的将整个草原尽数趟平,从天空俯视下去,便看见素雪草原上,尽皆是马蹄驰过的沟壑,坦露出积雪下黑褐的泥土来。
再往南,在这批骑卒的视线尽头,一段残败的土制城墙便突兀的出现在草原上,傍着乌滦河,形成了一座土垒的模样,看样式,更似汉人城池,但似乎是经过了上百年的摧残风化,这座土垒早已坍塌大半,变得破败不堪。
连绵的骑兵浪潮终于停下。
于是,他们身上土褐色的毛领皮甲与天空上的乌云交杂形成一体,恰如这天地尽皆被黑暗笼罩,交相辉映中,好似一切都变得暗淡失光,唯有数不清的幽暗。
一面同样是黑色的王旗,缓缓移到了阵前。
旗下,一道道壮硕的人影簇拥着一面相凶狠,身形肥硕的巨汉出现在了阵前,一同看向眼前这土垒。
巨汉很高大,胯下的坐骑也比旁人神俊健壮的多,下巴上黝黑的胡子尽数扎成小辫,一身锦绣绸缎大袄,外披貂衣,足以称得上是穿金带银了,但落在他身上,却不能说是贵气,反而除了一身威慑力后,就只剩下了土气。
不过旁的人却完全不敢轻视他,盖因此人正是这偌大草原上的漠北王,耶律阿保机的亲弟弟,依靠政变夺位的耶律剌葛。
且说,这漠北大汗一直为世选制,起初是大贺氏,而后是遥辇氏,百年前大汗位一直是这两个氏族执掌漠北,现今这大权落在了耶律氏手中,若按照世选制,耶律阿保机的几個兄弟皆有可能任大汗位,可谓是汗位轮流坐尔。
但耶律阿保机一连任九年大汗后设立王位,欲让子孙世袭为之,便早已惹得他几个亲弟弟不满,只是碍于阿保机的威望过盛,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彼时阿保机甫一在燕地战败,耶律剌葛就立即与老三(耶律)迭剌、老四寅底石、老五安端密谋,拉拢了堂兄耶律滑哥,联合叔父耶律辖底一并政变,囚了亲侄子,尽数驱杀阿保机的亲信党羽,掌控了王庭。
不过戏剧性的是,起初众人谈好的是拥戴耶律辖底为漠北王,但耶律剌葛恰一借助辖底的影响力与八大部谈好,就立即再次发动政变,耶律剌葛四兄弟皆是阿保机的亲弟弟,掌握的实力完全可以碾压耶律辖底,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这下子,耶律剌葛凭借答应恢复传统的承诺,轻松就获得了三个兄弟的效忠,尽数夺取了阿保机在王庭的一切根基,坐稳了王位,可谓是货真价实的“兄友弟恭”了……
而耶律剌葛虽是阿保机的弟弟,今年也不过三十一二,但一应战阵经验并不比阿保机少到哪里去,在军中还是甚有威望的,只是政治影响力与名声远远比不过阿保机而已。
所以不管怎么说,耶律剌葛虽是政变上位,但起码对这军权的掌握,还是有些根基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而他急着南下剿灭地王后述里朵,便也就是想消灭自己在政治上的短板。
……
“这般美的草原,又有河水、又有草场,偏偏百年前让唐人在此修建了一座什么土城。”
耶律剌葛指着眼前的土垒,道:“这北安州,向来就是南面燕人北上打草谷的终止地,本王还未出生的时候,那李唐的节度使就敢深入草原上百里至此,又立了这么一座土城,故这么肥美的草场,我漠北人却不敢在此放牧,实在可惜。”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得意的捋着下巴上的小辫,不可一世的笑道:“但现下李唐没了,这土城也塌了,而我漠北,却能在本王的执掌下愈来愈强,巴将军且看,今后这牧场不但要扩延至此,本王还要直接在长城边上放羊!”
“大王武力充沛,自能如此。”一旁,几乎是骑马伴着耶律剌葛的刀疤脸中年人笑了笑。
不过他的气质有些阴郁,纵使是笑起来也显得不那么好相处。
这个人,也就是剌葛口中的‘巴将军’,且备受他尊敬的三千院了。
可以说,若是让耶律剌葛自己发动政变,绝对只会是一塌糊涂,更不可能能处处知晓阿保机与述里朵的动向。他自己若是生乱,最大的可能,就是马上被彼时还在这北安州坐镇的述里朵回师轻易镇压。
是三千院给了他蓝图,也是三千院助他坐稳了这王位,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感谢,又或者是想通过三千院与晋国交好,都只会对后者特别优待。
所以这半年间,三千院在王庭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可谓是等同于剌葛的兄弟手足一般。
此番南下剿灭述里朵,他自然会被带上,以彰显器重。
这会,耶律剌葛看着眼前这北安州的土城,长叹一声,道:“可惜啊可惜,巴将军何不就留在王庭辅佐本王?今后本王便让巴将军任这南面草原的可汗,巴将军是看不上?”
三千院苦笑道:“大王美意,巴某人心领了,巴某人急着回去,实在是圣主催得紧,在王庭快活了大半年,巴某一介沙陀人,眼下不管如何也该回返太原了。”
耶律剌葛咂了咂嘴,进而揽着三千院的肩膀,故作豪迈的大笑:“无妨,本王今后若能与晋王面叙,当开口将你讨过来。”
左右也纷纷大笑着迎合,但都是一帮粗汉,所以也别想听到什么好听的恭维话,一笑了之即可。
末了,先头部队护着耶律剌葛进了土城。
土城中尚有血迹斑斑,有尸体断肢到处都是,虽被搜拢了些,但仍然能在某些角落看见一些已被冻僵的残肢、死尸。
却正是一些漠北士卒的尸体。
耶律剌葛走到一具完整的死尸前,用脚随意踹了踹,不在意的冷笑一声,唤道:“三弟,你来看看。”
一道较干瘦的人影从旁边走了过来,进而蹲了下去,手指间闪烁出流光,隔空捏着死尸的颈口,扭动着查看了一下其好像因为恐惧而凸出来的眼眶,然后才平静出声。
“确实是幻术,据我所知,述里朵身旁有这般的能人,祭司大贺枫。此人修行了巫术多年,有如此登峰造极的幻术,不足为奇。”
此人身着一件白色兜帽法袍,脸隐藏在阴影下,几乎只能看见惨白的下颌,声音亦很沙哑,起身指着四面的残肢血迹。
“这些与一路来见到的死尸,要么是他们中了幻术自相残杀,要么是被人暴力肢解。述里朵身边还有一力士,曾为遥辇部的人,叫什么我不清楚,只知其被俗称为‘遥辇弟弟’,身高半丈,手持一大贺枫制出的瘴雾角,巫术师加上一力士,倒算是好搭配。”
耶律剌葛狞笑一声,“这贱人,不知不觉竟然笼络了好些高手,难怪能阻挡远拦子将近十日……”
“远拦子本就是探马,其能依托土城作战,再多的远拦子也顶不了什么用。”法袍人平静道:“大贺枫本就精通巫术,好似又习了毒术,他配合一力士,带着些许兵卒,难缠是必然的。但先锋军一至,他们唯有南蹿,且……”
他的声音顿了顿,偏头看向某处角落,进而在耶律剌葛及三千院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突然走到某处角落,蹲伏下去,手指探出,捏起一粒念珠。
“这个大贺枫,已没了什么威胁,大王勿忧。”
三千院双手环胸,冷冷漠视着这人,只是不语。
他在王庭这半年,几乎是对一应漠北贵要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唯有对眼前这个法袍人,也就是耶律阿保机的三弟,据传自创了漠北文字的耶律迭剌不甚了解。
这个人,很神秘,实力或可能在中天位往上……
一旁,耶律剌葛摇头冷笑:“耶律滑哥太废物了些,他请任先锋军元帅,本王特意调派给他一千远拦子,竟在他手中折损了两百来骑,尽数死在这么些人手中,实是气煞本王。”
但他的话风马上一转,环顾左右,大笑出声:“好在本王有三弟,不然真就让述里朵那贱人得意了,哈哈哈,三弟且说要甚么赏赐,本王重重有赏!”
耶律迭剌,也就是法袍人摇了摇头,轻松捏碎那骨制的念珠,随口道:“大王要赏,赏那几个回鹘巫师即可。重创大贺枫,也是他们的功劳。”
耶律剌葛回头,正见几个着法袍的人垂手不语。
但这几个人身上的法袍皆为褐色,料子也极为粗糙,看起来跟苦行僧似的,一脸木然的模样。不过他们并没有那神秘的兜帽,显在外面的面庞都是深眼眶鹰钩鼻,甚有西域人的样子。
他揪着下巴上的小辫豪迈一摆手:“本王只管赏你,你养的这些巫师,自行赏赐便是,若是钱财不够……来人,将本王带的宝石玛瑙尽数搬到三弟帐中去!”
旁边立有仆从离去,法袍人也好似不为所动,只是稍稍欠了欠身:“谢大王。”
耶律剌葛则是继续对将领吩咐:“遣人告诉耶律滑哥,让他一刻不停,只管继续南下,本王要他迅速探出述里朵所在。本王倒要看看,述里朵还有什么招数!”
“领命。”
有人策马而走,径直向南而去,而外面的大军,则是开始傍着这土城扎营。
北安州距离古北口也不过一百八十里的距离,述里朵如果是在塞外,这点距离,王庭大军与她几乎就是脸贴脸了,耶律剌葛等得起。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三千院才笑问道:“大王既有三王弟如此助力,何惧阿保机尔?”
这会,法袍人就在一旁,但他也并不避讳,这样反而才显得坦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