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此处,世里奇香不再多想,俯首向下。
“领命!”
…………
见到稳妥安排,赵思温也旋即而退,偌大的主帐内,便唯有述里朵一人而已。
她负手立在舆图前,目光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幽州’二字。
赵思温方才出言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即驳斥而出,但连她自己都没有笃言,萧砚会如约出兵。
述里朵闭上了眼睛。
会来的吧?
李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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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州,横山城向东十里,一座坞堡内。
坞堡原有的青壮早已投燕军而去,留在坞堡内的,不过只有一些不肯离去的老弱而已。
但这一日,堡中却是人影绰绰,俱是矮壮的汉子骑马而过。
坞堡口,尚有数道死尸伏地,身上的衣裳尽被拔下,死尸也尽数不管,齐齐赤裸撂在原地。
在某处宅院中,耶律阿保机将自己的胡子剃的精光,对着水面照了照,满意发笑。
“俺刘忆,也该为这燕军效效力了。”
(本章完)
第173章 独揽河北
上元节,汴梁。
皇城。
垂拱殿。
在这个全天下尽皆欢庆的时节,天上有瑞雪,人间有花灯,可谓是货真价实的瑞雪兆丰年,市民喜庆,百官休沐,全城不设宵禁,只为让人能够尽兴高乐三天三夜。
但就是这么一个举国相庆的上元节,却不能扫清皇城内压抑的气氛,从几日前开始,就似有一股难言的怒火,深深的笼罩住整个皇城大内,来往的宦官、宫人,尽皆是小心行事,唯恐突然就冒犯了住在这皇城中的朱家皇帝。
就在这上元节的前一日,便有一个宦官因为触犯了天威,而连累整個殿的宫人被齐齐斩首,在这般的情况下,一时间人人自危,都祈祷着这上元节能够让那喜怒无常的朱家皇帝心情好一些。
而虽然所有人都不知这位朱家皇帝到底是因为什么大怒,但却又在冥冥中猜得出来。
河北……
燕地尽归大梁,不止对汴梁百姓来说是一桩好大的谈资,便是对于这些锁于宫中的宦官宫人,也是一件如雷贯耳的紧要之事。
于宫内的宦官来说,在往常只要在面对朱温的时候,围绕着河北之捷拍拍马屁,不但能惹得龙颜大悦,便是什么小错小过也只是一笑了之,若是马屁拍得好,少不得还能被赏赐一些银白之物。
但在这几日,若是谁敢在朱温跟前提了河北二字,往轻了算都是被杖毙致死。
在这种情况下,还猜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便就是傻子了……
……
垂拱殿外,两个宦官躬身守在殿门口,在这冰天雪地里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喘,对殿内的交谈声更是无意多听,唯恐惹上杀身之祸。
不过两人没有忧惧太久,待在这殿外值守了片刻,看见廊庑间的拐角处不徐不缓的走来了一道人影后,他们便心下稍安。
来人披了一件红色圆领窄袖阑衫,上面绣有章纹,从衣色与纹路上可以清晰辨明这是一名五品级的宦官。而能在宫内有五品级的宦官,只能是在内侍省任职,掌有寻常宦官难以企及的实权。
两人见到这宦官踱步过来,便纷纷喜色向下作揖,小声唤道:“阿爷(干爹)……”
丁昭浦却不理他们,而是先卑躬屈膝的向殿门口的几名禁军善意一笑,面色人畜无害,稍有些巴结之意,指着那两个小宦官道:“这二厮头一回在垂拱殿上值,咱家来看看有无差池,有些小事要嘱咐一二。”
几个禁军自不理他,只是傲慢的一挥手。
有了李唐的教训,朱温昔日分别在长安、洛阳一口气尽杀大大小小宦官上千人,而今宦官的地位低的离谱,对于武人来说,这些宦官甚至不如寻常一白身老百姓,自然不怎么能看得起。
而丁昭浦因为月前在焦兰殿得了朱温赏识,现今已从最平常不过的通侍太监一跃而成从五品的内侍省内给事,掌承旨劳问,分判省事,虽说这一品阶的内给事还有十人,但他在朱温跟前的印象很显然要更重一些,在这宫里的地位也高得多。
对这一切,他当然要归功于萧砚,虽说他能得朱温赏识,最主要的是当时焦兰殿内献捷,他正好拍马屁拍到了朱温痒处,得以从一众宦官中脱颖而出。
但若没有昔日萧砚时常给金银与他,他也不会有多余的钱财去上下打点,更没有机会能在朱温跟前露脸,若没有萧砚,他可能还得在这宫里熬上许多年,甚至在某一日被无缘无故砍了脑袋而不自知。
自从遇见萧砚,他便开始青云直上,在短短一年内从一仰人鼻息的普通太监升迁为内给事,固有他自身八面玲珑的作用在内,但主要还是有萧砚给钱财替他上下打点的原因所在。
对丁昭浦而言,萧砚就是他的贵人,一句再生父母或许夸张了,然他是亲往河北传过旨的,萧砚的一应手腕他能知晓一些只言片语,不论是什么养寇自重还是结党营私,他除了暗暗心惊外哪里会有其他什么心思。
对于这个时代的宦官而言,如果能有一个实权武夫作为靠山,在朝中宫里都能安全许多,萧砚的权势越大,他能得到的东西越多,也越能在这个动不动就脑袋搬家的朱家皇城里安稳下去。
至于对朱家皇帝的忠心?
对不起,于丁公公而言,现在眼里只有他的萧阿爷。
萧砚又没有造反,不过只是蓄养一点点私兵而已,这点小事,自然不必向上禀报了。
丁昭浦行得正坐得端,毫无心理压力,对着几个禁军巴结的一笑,招着两个义子走到角落阴影处。
到这里后,他那副在禁军前点头哈腰的模样便没有了,腰杆直起来,面上也不冰不冷,淡淡问道:“可替咱家看清楚了?入殿的有谁?”
其中一个小宦官便马上谦卑的巴结道:“禀阿爷,儿子们看清楚了。博王(朱友文)、敬相、葛太傅、韩侍中、张侍郎尽皆入殿……”
丁昭浦皱了皱眉。
敬相自不用多言,为崇政院使敬翔,这几日在垂拱殿召开的几次小朝会他是必到的,而葛太傅则是葛从周,一年前汴梁动乱,他因此被罢黜了金吾卫上将军一职,一直在京闲用,还是这次河北康怀英被困的消息传来后重新提用起来的。
而韩侍中与张侍郎二人,前者为守司徒、同平章事、诸道盐铁转运使、侍中韩建,地位等同于宰相,几乎能与敬翔平起平坐,虽说其以前是割据华州自守一方的镇国军节度使,然朱温认为他有文武之才,且懂得农业、军事、财政,为全才,自从其投降后一直恩宠有加,格外优待。
至于张侍郎,则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兼判户部侍郎的前唐礼部侍郎张文蔚,他是前唐降官,两年前废帝李柷禅位,便是他主持的。
而格外需要注意的是,李振除了一大堆官职外,从开平元年起一直为户部尚书,张文蔚可以说是李振的直接下属,而今李振被困河北,前些时日小朝会一直未曾召见过张文蔚,今日却被一起召见到垂拱殿,很值得玩味。
丁昭浦侍奉了朱温好些年,嗅觉很灵敏,这会稍稍一作想,就第一时间嗅到了关键信息,脸上便浮起笑意,然后斜睨了二人一眼,道:“没了?”
旁边一直没寻到机会的小宦官遂马上抢先道:“阿爷、阿爷,不止。儿子方才早他半个时辰来垂拱殿,见到均王(朱友贞)……”
说罢,他便压低了些声音,左右看了看,当着旁边那小宦官稍有些不可置信且嫉恨的眼神,对丁昭浦附耳小声道:“陛下在召见众臣之前,就已先召见过了均王。儿子听的清清楚楚,陛下问均王:‘汝识得一良将,朕可安心用乎?’”
丁昭浦眯了眯眼,盯着他:“均王如何答?”
“均王答:‘儿臣亦为父皇的将,父皇若不喜欢,旋即就可一刀斩之,何况是萧砚一毫无根基之辈’……”
“好!”
丁昭浦暗暗叫好,听到此处,他就知道事情稳了,平素只知这均王朱友贞只知道声色犬马、昼夜荒淫,没想到其在关键时候脑子居然转的还挺快。
有这一句话,起码萧砚嘱托他的事情,就已办的七七八八。朱友贞替萧砚承担了一部分风险,或许朱温仍然会有疑心,但在紧要之时,可能只有相信萧砚的那一片忠心了。
他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先前那义子有些不服气的模样,便同时拍了拍二人的肩膀,道:“咱家一众义子中,独你二人伶俐,这也是咱家愿意重用你二人的原因。
但咱家有一句话说在前头,若认咱家为阿爷,从此以后你二人便就是亲生兄弟,要比你们在宫外不知生死的爹娘还亲!各自使出本事、小心思都无妨,可若谁敢对亲兄弟使小绊子,休怪咱家不念旧情!”
那后面禀报的义子心下一凝,知丁昭浦在点他,便忙不迭的点头道:“阿爷只管放心,儿子定将田二视作亲弟弟……”
田二遂也道:“阿爷放心,儿子定将汪大当亲哥哥看待。”
丁昭浦扫了两人一眼,收拢了一下手中拂尘:“切记,这宫里不太平,尤其对咱们这种阉人,认这一份亲呐,今后就晓得好处了。回去吧,多记一些规矩,遇见什么人都把头低下,若能真把咱家当阿爷看,咱家也不管什么真不真心,只要样子做像了,莫起其他什么心思。放心,日后有你们的富贵享受。”
汪大、田二大喜,纷纷就要拜倒:“多谢阿爷……”
“行了行了,快滚过去。”
丁昭浦再次向那几个禁军打了个招呼,才慢悠悠往回走,小心写了一个纸条。
待到了御膳房后,他马上召来一名义子,交给他后,吩咐道:“安乐阁新出了一道菜品,你去宫门接一接,记着,这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那叫作‘骆小北’的少年郎,若是旁的人来送,只管取菜便是,勿要将这东西交给他。”
那义子便巴结的笑道:“阿爷已念过一百回了,儿子都会背了……”
“凡事谨慎些。”丁昭浦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而后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咱家这般多义子,独你最为伶俐,这也是咱家……”
——————
垂拱殿。
哗啦——
一只精致的茶杯被人重重的砸到地面,碎片洒了一地,其内的茶水飞溅而起,大滴大滴的溅到几个众臣的脸上。
几个众臣皆拢手而立,一言不发。
大殿中央,朱友文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但待上首人的气息平稳了些许后,仍然咬牙道:“儿臣认为,实在不宜让萧砚统摄河北降军,更何况让其单独编练成军?
萧砚乃前唐降人,忠心与否不提,然这燕地大乱,与他岂能没有干联?初始燕军将起,凭借河北降军及三千禁军如何不能战?这一养寇自重的武夫伎俩,岂能瞒得过儿臣?”
“逆子住口!”
上首,朱温终于忍无可忍,暴怒道:“能战!能战!汝说的能战,就是战到现今幽州都丢了?二十余万燕贼,朕都操纵不动,萧砚操纵得动?还是汝操纵的动?!肏你娘!”
平素以来,朱温向来是对朱友文极为喜爱的,但这两日偏偏他性格极为暴躁,这会甫一说完,发现手中已没了东西可砸,便在怒急之下,一把抽出悬在身后的一柄宝剑。
噌——
这一声下,朱友文霎然白着脸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但好在朱温尚有理智,只是瞪着一双赤红的虎眼,恶狠狠的一剑砍在御案上,骂道:“朕连祭天台都搭好了,李振这厮竟然给朕丢了幽州?幽州才打回来多久?接下来又是丢哪?涿州、瀛洲、沧州?还是伱他娘的黄河!?
天下万民都等着朕祭天宣告正统,整个汴梁都准备好了大肆庆贺,你说,若是这消息让朕的臣民知晓,他们如何看朕、如何看朕!!!”
哗——
御案被朱温一脚踹翻,其上大大小小的奏报尽数从高台上散落到地面,间或有些翻开的,尽全是一些“急!急!急!”的字迹。
几个重臣将脑袋垂的愈加低,不敢出声。
朱友文也霎时额头杵地,咽了咽唾沫。
他看的出来,朱温是真的暴怒了,竟然如此失态,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这位篡位的朱家皇帝真的在意河北吗,这是必然的,但他或许真正在意的,是取下河北后给他带来的威望、正统名义。
去年,朱温恰才称帝,与同宗亲戚在宫中饮酒、戏博,那时他的哥哥朱全昱就当众对他说:“朱三,你本来是砀山的一个平民,当初随从黄巢为盗,天子让你担任四镇的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你一朝灭李家三百年社稷,你如此行径,他日难道没有人灭吾族乎?”
当时,朱温便很不高兴的罢宴。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朱温便就想要极力追求这所谓的正统性,让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然则……
朱温赤红着眼睛,一把将宝剑掷到朱友文不远处,“来人,将这逆子赶出去!”
朱友文实则也不敢再待下去,他其实尚有很多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但他看着朱温这从来没见过的样子,竟然有些害怕了。
殿内重新恢复了静谧,朱温扫视着殿中的几个重臣,狞声道:“幽州丢了,你们说,该如何为之?”
几人霎时沉默了下。
这时候,张文蔚见无人出声,便硬着头皮出列道:“陛下,依臣观之,着实可令萧砚代天巡狩,总揽河北事宜。博王言之萧砚忠心之论,或可能有实,然臣以为,这萧砚实则爱财胜过爱权尔……”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奏章,道:“汴梁人人皆知,这位萧大帅的产业安乐阁乃销金窟,言一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而据臣所查,萧砚实则还不满足于此,前些时日萧砚的家眷回汴梁,拉的大小马车超过十数辆……李司徒虽言萧砚擅自散发幽州府库,但据玄冥教探查,萧砚好似实则自己贪墨了不少,而非真如李司徒所言的那般尽数发给了河北降军……”
朱温眯了眯眼,气息缓了一缓,招手让一名宦官将奏章取了过来。
他细细看过,进而扫向韩建:“佐时,有甚建议?”
韩建苦笑了一下,佝偻着腰道:“陛下,臣早已不知兵,这萧砚,更是了解不深,实是不知所言。然河北之事事关重大,眼下当趁着晋国尚未有什么反应,愈早定之方可。大梁精华俱在汴梁,何惧一河北降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