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惧意。
(本章完)
第176章 坚志
卢台。
傍海处,一渔村中。
一场围堵战,突然就在这狭小且人口稀少的渔村内乱了起来,喊杀声中,不时有手持鱼叉木棍的村民从角落里闯出来,冒死冲向十余个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骑士。
然而这些村民纵使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一般的去围堵那些骑士,也不过只是被一边倒的屠杀而已,对那些骑士能稍稍造成些许阻碍的,却是一些劲装打扮的庄户,后者虽没有甲,但却有刀刃弩具等物,躲在村民身后,却能够对那十余骑士造成实打实的威胁。
这会,马蹄声一直在叩击地面,掀起一片又一片带雪的泥土,间或有一缕缕鲜血,杂着泥土飞溅。
在烈风声中,不时有箭矢的簌簌声在身后响起,顷而便是几支弩箭毫无准头的钉在了地面。
“蠢货!还与他们纠缠做甚!”
马背上,吕兖稍稍弯腰提气,一矛挑死正面冲来的一庄户打扮的汉子,进而顺着马速的惯性,咬着牙直直的将其挑飞,这般悍勇之下,一时竟骇住了前方那庄户的几个同伴。
耗了这般大的力气,求的就是这个效果,吕兖自然不会放弃这一机会,当即左右挥矛,借势直直从几人的围堵中冲了过去。
而后,他不顾有些发酸的手腕,大声喝令左右的十余个骑卒:“莫再浪费时间!三人一伙,各自分散突出去,只管向东!”
不远处,李振吩咐领兵的那禁军将领竟也没死,这会亦是大喝:“听吕将军的,向东!护着吕将军他们杀过去!”
左右十余個披甲的骑士咬了咬牙,各自将本就不剩多少马力的坐骑再次狠狠催了一催,追在吕兖身后,三人一队,分散向东闯了出去。
这其中,那李振的幕僚一直都只敢死死的拽着缰绳趴在马背上,任凭敌人如何逼近了他,他也只是只管凄声喊叫,若不是吕兖一直死死的护着他,恐怕他早已被人拽下了马背。
最前头,吕兖一脸狠厉,手中提着矛,终于和另外两骑带着幕僚一起从这渔村杀了出去。
他在马背上折过身,能看见在他们身后,一华服劲装青年看着满地的鲜血,随处可见的断肢死尸,已是被骇的脸色发白,硬是在原地呆愣了片刻,才在另外几个中年人的催促下狼狈的翻上坐骑,朝着他们追过来。
好在对方的坐骑并不多,精通马术的亦在混战中被他们首先诛杀,看对方那笨拙的样子,完全不足以对他们再能够造成什么威胁。
吕兖讥笑了一声,回过头,重重的一夹马腹,目光只是盯着前方,在他的鼻口间,似已嗅到了海水的味道。
若说他们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会突然陷入这恶战,便就是说来话长了。
首先,他们从地道出来后,果然还是在燕军的驻营辖境内,但好在彼时是在深夜,轻易就让那立在地道外面的两个小营盘陷入了混乱。
他们这百骑,俱是挑选出来的精锐,又几乎是武装到了牙齿,连精贵的软甲都差不多是人手一副,砍杀一些还没反应过来的燕军流寇自是手到擒来。
然而在燕军辖境内,很快就有一批人马迅速对他们造成了威胁,彼时对方的人数也不多,也就只是在十来人的样子,但配合极为默契,竟能凭借十余人生生拖住他们百骑,若非是吕兖当机立断让二十余骑断后,恐怕连燕军辖境都冲不出来。
而后自又是冲撞了一夜,从层层流寇中杀出去,一路摆脱追杀,又为了混淆追兵的视听,吕兖再次分兵,遣一部分人马向西、向南而去,吸引了大部分追兵火力,才终于磕磕绊绊的闯出了幽州境内。
虽然彼时他们一行人只剩下十余骑,但各自装备精良,又携带了几日间的干粮,自是一路畅通无阻直直向东,且吕兖又是土生土长的燕人,一路上尽量挑选人烟稀少的地方行军,鲜少出错,基本上已尽可能的减少了行踪暴露。便如此担惊受怕的进入了涿州辖境,经武清向东去卢台。
然而带的干粮终究不过两三日所需,为了能够维护体力,吕兖不得不遣人去寻吃食,甚至为了不打草惊蛇,特意让手下人用钱购买,且一次性只买少量粮食,为的就是尽量不引起那些燕民的注意。
但就是这么两次后,麻烦就没来由的突然接踵而至,开始不断有当地的土著对他们反常的进行阻拦,甚至是跟踪买粮骑士,以求锁定他们的位置。
尽管吕兖已经最快速的反应过来,一路舍求一切,只管轻装向东,但仍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被追杀的境地。初始还不过是一些当地的村民而已,其后很快就有一批庄客专门对他们进行追杀,一路配合当地的村民进行围追堵截,又让他们损失了好几骑。
一路过来,吕兖自然已是放弃了所谓的警惕,可谓是遇见人就杀,碰见可抢的村子就抢,且只挑选那种人烟稀少,可以抢过物资就走的小村庄,还不忘将人杀尽,以求形迹不会暴露。
如此带来的成果自然是显著无比,不但劫掠来的物资充沛,又充足释放了他们这十余人一路来的郁气,在这之余,还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那些村民通风报信。
然而后方的追兵实则咬的很紧,且吕兖完全想不通,为何这一路来的所有村镇都好似早已知道有他们这十余骑的存在,明明他们的速度已远超追兵的速度,消息又怎么可能会流通的这般快?
好在最终的最终,他们终于还是抵达了卢台,又遣人逼杀了几个渔民,确定了一艘可以出海的海船所在。
不过也是因为逼杀那几个渔民,他们的踪迹又在这最后的关头暴露,迅速就陷入了方才那一乱战中。好在,一切的一切,只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吕兖眯着眼睛,完全无视身后那些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因他已在雪雾中看见了一座渔港,在这清晨的海浪中,几艘海船就在沙滩上起起伏伏。
远处,就是似若天际的大海。
他不断安抚着已开始猛喘的坐骑,低声道:“再快些,再快些,只有这几百步了……”
同时,他左右四顾,能看见分成几面杀出来的其余骑士此时亦是纷纷朝那面冲过去,所有人的弦都死死绷着。这是特意挑选的时间,晨时的潮水足以带动海船下海而无需耗费人力,彼时船舶下海,他们就真的是鱼入大海了。
旁边,那几已在短短几日内干瘦下去的幕僚,这会已是痛哭流涕:“老天爷啊,终于让我闯过来了……”
吕兖眯起了眼睛。
这些时日他们几乎是每天都是险之又险,睡觉的时间好似没有,差不多全部的时间都是在马背上,连坐骑都已换了两匹,这会他的两股都已被磨得出血,身上更是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多少处。
但好在,天不亡他吕兖。
所谓时势造英雄,这英雄,那萧砚一介白身都当得,他吕某人焉当不得?
念到此处,吕兖几乎是忍不住想要高声啸歌一曲,这些时日来的郁气,终于在此时尽数迸发而出。
然而还未待他啸出声,恰离那渔港不过一百来步的样子时,紧随他身后的一骑突然慌乱的惨叫一声,便听见其连人带马重重的摔倒在了沙滩上。
吕兖连头也不回,他看都不用看,就知其定是坐骑脱力了,才连带其摔下马去。
他自不会去搭理那人,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没命逃出去!
但马上,他的脸色就突然一变,且不止是他,连同近处乃至远处的所有闯过来的骑士,都是脸色大变。
一道高啸声,倏的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道嘎嘎怪笑,几支箭矢在空中发出簌簌声,骤然精准而暴力的尽数扎进几个骑士的胯下坐骑上。
吕兖霎时头皮发麻,回头去看,便见视线里,早已被甩在身后的追兵间,突然蹿出了几道人影来。
斗笠、面甲、唐刀。
以及,人手一张骑弓。
是他们在燕军大营里撞见过的那些精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但这批人看起来气势却要比那夜遇见的人还要凶猛,还要精锐!
正前方那人,这会正双手脱缰,一手张弓,一手摸向身侧的箭壶。这会,见吕兖回头,他便亦紧紧盯着他,然后手上速度丝毫不慢,霎时从鞍鞯边的箭壶中抽出了一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吕兖似能察觉到,这人面甲后的脸上,好似在咧嘴发笑。
噗——
吕兖想都不想,几乎是在自己的坐骑中箭的一瞬间,就同时猛地向一旁跃出,进而翻身在沙地上一滚,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起身就向前急奔。
噗、噗、噗……
数道箭矢入肉的声音响起,几个不断向海港做最后冲刺的骑士同时栽倒落地,几乎无人幸免。
“吕将军、吕将军!”
在他身后,幕僚急声惨叫:“快上马!快上马!”
吕兖惊诧撇头,却见那幕僚的坐骑挨了一箭竟未栽倒,这会正被其抱着马脖子,死命向前奔。
再用余光一扫,那些栽倒落地的骑士,这会知自己必死,现已纷纷嚎叫着抽刀迎向身后那追来的几骑斗笠人。
他便咬了咬牙,使出了浑身解数,向前猛地急奔了几步,探手一把攥住那幕僚伸来的手,进而脚踏马镫,翻身上马。
几在这一瞬间,他明显能察觉到身下的坐骑发出了一道嘶鸣。
而后,便是身后传来的数道临死的惨叫声,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那几个折身去拦斗笠人的骑士肯定毫无悬念的尽数死绝。
但起码,他们还是争取到了几息时间。
“吕将军、吕将军,你护着我,只要我们俩回去了,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你千万要护着我!”
幕僚不断哆哆嗦嗦的出声,他已看出吕兖很有些武力傍身,现下穷途末路,他自是将最后一抹希望放在了吕兖身上。不然仅凭他自己的本事,绝无可能孤身一人出海回到中原。
不料,吕兖却是忽地冷笑一声。
幕僚听过这一声冷笑,倏然没来由的全身一僵。
下一刻,他的后颈突然被吕兖一把攥住。
后者的脸庞上,这会已尽是狰狞,而后提着这幕僚的后颈,倏的大吼一声,竟是极为重力的硬生生把其提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的向旁边一丢。
“护着你?符节与文书皆在我身上,凭何护着你?到如今你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只要我带着文书回去,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
多谢赠马!”
说罢,他头也不回,用马刺狠狠的一扎马腹,在榨干了这坐骑的最后一丝马力后,终于冲过了这最后几十步的距离。
后侧,已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幕僚只觉得惊骇欲死,他浑身疼痛到了眼前发黑,连话都说不出来,却只是第一时间嚎啕大哭起来,进而再听到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更是骇的直直伏地装死。
其后,公羊左皱了皱眉,却是理也不理地上的幕僚,身子前倾起来,将马速催到了极处。
盖因在他前面,吕兖已借着那最后一丝马力撞进渔港内,进而在坐骑栽倒的一瞬间,翻滚向前,手脚并爬的翻进了一艘小船内,先是第一时间提刀砍断所有系在木桩上的绳索,而后咬牙开始去拔那沉在水下的船锚。
‘噗。’
一支箭矢重重的射中他的肩膀,正是公羊左再次提弓发出一箭,然而在坐骑上下颠乱中,这一箭却是射歪了寸余。
吕兖手中已差不多被拔到船上的锚猛地向下坠了一坠,他死命的咬着牙,不顾那汩汩向外渗血的肩膀,大吼一声,攥着手中的铁链,赤红着眼,猛地将那船锚重重的提起来。
唰——
海浪翻滚,这小船几乎是眨眼就顺着浪潮向大海驶去。
噗、噗、噗。
马蹄声中,后赶来的另外几个不良人同时张弓,几乎是一人一箭,毫无目标的尽数落在了吕兖身上,后者的身形便颤了一颤,轰然倒了下去。
浪潮滚滚,小船霎时就被卷入海水中,漂流向外。
公羊左取下面甲,脸色有些沉郁。
海港中,另外几艘海船因为被斩断了绳索,这会已因海水翻滚,没了束缚,隆隆的碰撞在了一起。
旁的不良人沉默起来。
公羊左啐了一口唾沫。
“老子去找船,这厮的脑袋,老子要定了!”
(本章完)
第177章 奸臣
“燕贼叩城!燕贼叩城!”
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倏的在天色蒙蒙亮中开始席卷天际四面。
在这天色下,大队大队服饰杂乱的燕军,犹如潮水一般扛着梯子向幽州内城的城墙上涌。
城头之上,则只是不断的鸣锣敲鼓,贯甲的禁军士卒掩在垛口后面,差不多是将能投掷砸落的东西都朝下扔,有弓手更是挂着满满几大袋羽箭,两条胳膊虽已发酸至极,仍是拼死命向下射。
城墙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在晃动,这些弓手几乎是箭无虚发,一箭发出是必中,然而就算如此,城下狰狞的喊杀声、惨叫声只是不绝于耳,稍稍向下头一望,便能看见尽是一些苍白、麻木、狠厉的面孔,前仆后继一般,前者死,后者马上扛起被推倒的木梯向上攀登,然后须臾就有尸体毫无生气的掉落下去。
如此往复,恰如割据战一般,城头下一批又一批的燕军士卒不要钱似的往城头上填,几乎是毫无约束之法,只管一拥而上,死一批就再上一批,似无止境。
而城头上的梁军则要狼狈不堪的多,在城墙后的守军差不离已是稀疏至极,不论是禁军、牙兵还是什么城中百姓,尽在鸣锣声中被驱逐上城头,不管不顾只是要拦下这一波燕军的攻势。
且不比城下的燕军,梁军这是死一个人就少一个,再无补充,可以说每个可称精锐的禁军士卒都宝贵的很,然而局势之下,却不得不将禁军也尽数遣上城头,盖因城内实在已经没人,能动用的脑袋基本都在这城墙上了。
反观燕军,似若无止境一般向城头上涌,甚至好几次都一股脑的径直冲上了城头,若非是李振亲自带着最后一点预备兵声嘶力竭的砍杀数人稳住阵脚,恐怕这城头早已是被人潮淹没,而再无梁军的立足之地。
好在这些燕军差不多都都没有什么护具,有也只是一些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皮甲等等残甲,还是攻方,轻易就能够被杀死、推翻他们的木梯,这些燕军攻城,仅仅是凭着一股声势浩大的气势而已,只要能坚守住,他们难免就会自退而去。
不过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在这股声势中,精锐如禁军也难免会被那卑贱的燕军以命换命,战阵之上人人平等,不是一具甲胄、些许武力傍身就能安然无恙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来了也得殒命在此。
毕竟不是每个人,背后都能够有一位可以起死回身的“鬼医手”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