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那些战功累累、于朝野中已有不少威望的旧臣而言。他这种未立寸功,却又有显得有几分本事的孤臣,反而才得朱温赏识、信任。
……
入了院门,便见一信鸽不知何时已停留在院中的石桌上,正歪着脑袋打量着二人。
姬如雪上前,取下了信鸽足上的信筒。
“两位圣姬已经如你的愿,去各地铺建商道了。”她将信纸揉碎,道:“数百匹良马,也已送至曹州,由你手下那位唤作‘付暗’的人接收。”
“此事我已知晓。”萧砚步入庭院,用手梳理着信鸽头顶的绒毛,提醒道:“你记得传信给妙成天,她还需要代我管理一阵子安乐阁。鱼幼姝毕竟经验不足,还不足以上道。”
“很急么?”
姬如雪如此询问道,却已迈步回屋取出了笔墨。
“早做准备,不是坏事。”
萧砚坐在桌旁,看着少女埋头在信纸上细细写下字迹,便不由轻笑。
“辛苦了,还得留你在我这儿当个信使。”
姬如雪轻轻拂起耳尖的碎发,抿着唇却不作声。
但她又在起身前白了他一眼,捧着信鸽兀自去喂食。
萧砚便不禁淡笑。
三月的天,春意盎然。
院中植有槐树,树梢间虽并无花朵,这会却似有花香弥漫。
不过静谧的时刻没有未持多久,一阵叩门声忽地响起。
姬如雪蹲在鸟笼边,回过了头,便要起身。
萧砚向她压了压手,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一极显精炼的半大孩童脚踩布鞋,衣袖高挽,一脸严肃的侯着。
他一见来人,脑中便响起了师傅的话。
“天暗星高过七尺、相貌堂堂,年不过二十的模样,有些显瘦,你一眼便能认出。记着,莫唤校尉,要称他为长史……”
念及此处,他便极其正色的抱拳行礼。
“长史。”
“你是骆小北?”
骆小北惊喜抬头,不敢相信萧砚竟知道他的名字。
但只是一瞬,他又故作严肃的板着脸,如大人般一丝不苟道:“正是小北,长史要的铁锅,师傅已铸好了!”
萧砚不禁莞尔,请他入内。
“你且等一会,我收拾些东西,随你去取锅。”
骆小北早已央求着段成天讲过不良人的故事,于他眼中,他的师傅已是极为严肃厉害,而眼前这天暗星,连师傅都要听他安排,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萧砚邀他入宅,他已是激动万分,偏偏还要愈加严肃,跟在后面,做出高手的模样。
“雪儿,你前两日帮我洗的那身官袍,放在哪里的?”
“我去给你拿。”
姬如雪从鸟笼边起身,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苗条却又不显柔弱的身段于阳光下尽显青春气息。
不过她面庞清冷,迈步入了房中,甚而好似都没瞥见骆小北在院子里。
后者已然呆愣住了。
他再维持不住那副严肃的神色,结结巴巴的出声:“长、长史,这位姐姐是、是你的娘子吗……”
桌边,萧砚被茶水呛住,干咳了几声。
适才从房中出来的姬如雪脚步一僵,而后镇静的走了出来,大大方方的将包好的浅绿色官袍递给了萧砚。
“莫把你那膏油溅到上面了,不好洗。”
…………
宫城,寝殿。
朱温喘着粗气,疲倦的从榻上下来。
有宫娥极为习惯的上前,替他擦汗。
“滚开。”
朱温脸上的横肉一晃,瞪着虎目道:“朕还不累!”
后方,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陛下,还要来玩吗?”
“且等等,朕还有国事未处理。”朱温却是板着脸开始穿衣,唤着外面的宦官:“杨师厚可已侯着?”
“禀陛下,杨太保半个时辰前,就已入宫了。”
朱温满意点头,肚子却霎时有些鼓鸣起来,“罢了,先让杨师厚随朕一同用午膳吧。”
外边的宦官便应声而去。
后边的榻上人影晃动,一个狐媚的妇人直起身来,“陛下要带奴家一同用膳吗?”
“朕与杨师厚有军机商议,汝一介妇人,跟着作甚!”
朱温冷着脸,就要离去。
后面那妇人不满的皱眉,却是掩藏的极好。
不过即在此时,外间又有一个宦官恭声禀报:“陛下,左千牛卫长史萧砚,请求入宫觐见。”
朱温沉着脸,拉开殿门,却见这宦官是一随时在身旁侍候的一名小黄门,不过其似乎是这两年才伴在身侧的,他还不怎么记得名字,只记得似乎姓丁?
但他懒得多想,随口叱骂道:“他一介小小长史,真以为有了什么献计之功,就能随时见朕吗?河北的破事急什么,让他滚回去侯着!”
丁昭溥闻言干笑,低声道:“萧长史此次不为河北之事,其自称要为陛下献一珍馐……”
“珍馐?什么珍馐朕没吃过?”
“萧长史说,其唤为‘炒菜’。”
朱温闻言冷笑,“朕在军营之中,又不是没有吃过这等粗鄙之物,有甚好吃的?”
“萧长史说其愿以前程作保,陛下一定会喜爱这一菜肴。”
朱温虎目微眯,终于有些感兴趣。
“准他入宫。”
后方,那狐媚妇人也披着薄衫凑过来,撒着娇道:“贞娘也想尝尝这个什么珍馐的味道……”
事已至此,朱温已淡了商议军事的念头,遂应允道:“召杨师厚一并入宫,一同尝尝这什么炒菜的味道。”
丁昭溥闻言松了口气,躬身而下。
……
片刻后,朱温在偏殿中见到了萧砚,以及被一宦官捧着的铁锅。
前者稍有些新奇的神色,却多还是不屑。
铁锅之物,在军中实则算是常见,因此物耐造,于行军中容易保存,常被用做烹饪。
一旁,身形高大的杨师厚身着紫色官袍,只是一言不发。
张贞娘极显魅惑的坐在朱温身侧,她实则对这什么铁锅、炒菜并不感兴趣,她虽被冥帝献给朱温,但亦是冥帝在宫中最强的耳目,此次眼见朱温要与杨师厚议事,寻个机会也要跟来。
她本还有些慵懒,此时看见身着浅绿色官袍、头戴幞头的萧砚躬身而入,双眸就是微微一亮。
眼前这青年,面目英挺,脸廓分明,端的上是一等一的俊俏郎君。单是与他不经意的对上一眼,就不由得心肝儿一颤。
“陛下,这小郎子,也会做菜?”张贞娘不敢多看,便咯咯发笑。
“待他去膳房。”朱温沉着脸。
饶是如此,待萧砚退去,宫娥门已一盘盘的递来各种蒸、煮、烤而制的菜肴,以供殿内三人品尝。
不多时,丁昭溥弯腰入殿,轻声道:“殿下,炒菜做好了。”
朱温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须臾,两碟闪着油光的菜肴被端了进来。
殿内三人,下意识嗅了嗅鼻子。
朱温脸色微变。
有宫娥上前,替他试菜,亦是极显震惊。
“快取来,供陛下尝尝。”张贞娘娇笑着唤道。
朱温瞥了眼侯在门口,一脸恭敬的萧砚,执起筷子,夹菜入口,络腮胡动了动,却是细细的咀嚼了两下。
下一刻,一道重重拍桌的声音响起。
“重赏!”
(本章完)
第102章 你去,杀了他
皇宫,垂拱殿。
朱温这大半生,早年不必多说,是从极为血腥的风雨中厮杀出来的,什么苦也受过了,不必多提。
故如今成了皇帝,天下能够享受到的,已没有他未曾享受的,加之活了五十余年,现下除了美色与杀戮造成的快感外,几乎已没有了再让他提起兴致的东西。
直到方才,五十年从未享受到过的佳肴大大刺激了他的味蕾,令他直接上头,甚而再令萧砚炒了两碟不一样的肉菜来,以供他狠狠的吃了两大碗饭。
从用膳的偏殿到这垂拱殿来,他的嘴角依还泛着淡淡的油光,可谓是极其满足。似他这种年过半百的人,称帝以来又素是随心所欲,今日难得胃口大开,不由便对殿中这显得气宇轩昂,却又一脸恭敬的萧砚愈加顺眼起来。
他一手揽着张贞娘,肥硕的身子极为舒坦的半靠在御座上,语气难得的平易近人了些:“说吧,汝费尽心思进献这一炒菜于朕,想要什么赏赐?”
殿侧,已贵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加检校太保、同平章事的杨师厚正襟危坐。他奉诏入宫,便也凑巧吃上了几口这新颖的炒菜,端的上是意外之喜。
不过虽然如此,杨师厚看向萧砚的眼神还是夹杂着些许漠视鄙夷。
大梁为将者到了他这一级别,自然能知道萧砚投梁前后的详情,他虽对后者并不感兴趣,但萧砚毕竟有献计之计谋,故也能够让他高看一眼。
但现下观之,其也不过就是一将心思花在媚上、讨皇帝开心的弄臣罢了,与那些毫无作用的文士别无二致,真看不出来对攻伐河北有什么作用。甚而杨师厚已经怀疑,这萧砚到底有没有能力率领一偏师孤军深入幽州……
不过朱温眼下的兴致正高,萧砚对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随手就可踩死的小人物,杨师厚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般,纹丝不动的坐着。
殿中,萧砚也并不客气,叉手道:“臣自入汴梁,便常想着能多为陛下做事,但又自知位卑,恐多做又扰了陛下的雅致,遂只得取巧,献上这一美食,望能凭此再次面圣。”
他这番话说的很没有水平,偏偏又显得很真诚,好似对他而言,能面见一回皇帝,就已是天大的赏赐。
朱温果然哈哈大笑,拍着肥硕的肚子笑骂道:“你个小东西,是嫌朕给的官太低?这是讨官来了?”
一旁,张贞娘咯咯发笑,依偎着朱温娇声道:“陛下,臣妾观这萧长史确有几分本领呢,那一炒菜臣妾吃着也极美。如萧长史这般的人才,不提拔岂不是屈才了?”
说罢,她还隐晦的向萧砚眨了眨眼,望其能知道自己对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