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便压低声音,来回环顾,恶狠狠的按着刀柄,:“不如,俺们反了吧!你是领头的,大家都服你,俺们两百多号人,怎么也能咬下他们一口肉来!如此窝囊下去,对得起这些受苦受灾的燕地父老吗!?”
田道成几乎是瞬间意动,且回过头,才发现已有不少人,不知何时悄悄围了过来,各自脸上揣着冷意,分明是早有所备。
看大家都一脸热切的看来,他险些就马上应承了,但旋即,他的嗓子就是一干,握住刀柄的手也松开,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
“我们这一起事,倒是痛快了。可我们尚还被关在渔阳的家小怎么办?”
此语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怔,而后,气势缓缓泄了下来。
纵使是那一直鼓动的人,也沉默起来。
燕地多侠气,他们一众几乎是各个都傍有些许武力,来自辽东的各个村落坞堡中。
但刘守文以及漠北的大军倾轧而来,大的豪强坞堡尚且好说,遣一些质子、送一批钱财,也就过去了,但如他们出身的那些小坞堡、村寨,岂能螳臂当车?
家人老小皆被押至营中,再将他们挑选出来,新编成了可以随意驱使的丁壮营。
可以说,刘守文就没给他们反叛的机会。
众人一泄气,遂都只是垂头丧气的散去,淋着雨,忍受这一被杂胡屈辱的生活。
“若是刘守光打胜了……”
田道成再次抹了一把雨水,喃喃道。
“胜?”
旁边那人不屑一笑,“他们刘家父子,有一个好东西吗?俺们家小被扣在渔阳,谁胜谁败,都不是什么好事!”
田道成遂沉默。
他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的家小,真的安全吗?
唯有祈祷。
希望那些军将信守诺言,真打胜了,就放他们的家人回去……
脚下,滔滔的河水翻滚不止,浑浊不堪。
仿佛整个耳中,只剩下了这嘈杂的河水声,上游的浮桥,正顺着河水上下摇摆。
浮桥?
田道成心下一惊,这一浮桥,还是那些漠北人渡河而去的时候搭起来的,按理来说,应当马上撤毁的,但一直因为各种原因,留到了今日。
若是西面有人袭来,恐怕是一桩坏事。
不过,西面真的会来人吗?
犹豫了下,田道成招呼了几个人,还是准备上去先将这浮桥拆掉。
谁胜谁败,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但眼下,筹码是被刘守文攥着的,他不敢赌。
不过待他恰拿起长杆,欲要钩出浮桥下的一座小船时。刚刚抬头,突然看见一骑士立马在了浮桥对侧。
这骑士戴着铁盔,头盔红缨已完全湿透,黏在了铁盔上头。身披肩膊甲叶的半身软叶子铁甲,胸口还有护心镜,被雨水冲刷的噌亮。
其单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就冒出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森森寒气。
田道成下意识大骇,眼睛却是霎时和这骑士的目光对上,隔着几丈远的距离,他却仍然察觉到,那对眸子似乎全无感情。
下一刻,那骑士重重的一夹马腹,森然撞来。
众人恰在此时才反应过来,钩船的钩船,回身拿矛御敌的御敌。
但还未待他们吼出声来,那骑已猝然跃到河这一侧,当啷声中,一柄唐刀竖在了田道成的颈口。
所有人皆是一惊,愣愣不敢出声。
就连田道成都尚还在愣神。
坐骑上,这骑士浑身甲胄只是滴着雨水,唐刀上,杀气森森。
那铁盔之下,尚还有一张青铜面具,但其出声,却是一道青年嗓音。
“你们,是被裹挟的汉人?”
“是、是……”旁边的人唯恐答慢了,田道成的脑袋就不保,当即应话,声音发颤。
“引路。”
这骑士却是霎时收刀,竟全然不怕他们反噬一般,无所谓的趋马上前。
“尚还自认是汉人的,有一丝血性的,便跟上来。”
“我带你们,杀杂胡。”
众人皆是大愕然,下意识面面相觑起来。但惊诧还未过,身后却已再次传来响动声。
一回首,他们只是惊恐的看到,在雨雾里头,在这铁骑之后,鬼魅一般的又冒出了无数骑马的人影。
这些人影,人人盔甲兵刃精良,铁盔上的红缨如血一般鲜红,撞碎了大雨。
他们都只是沉默着,趋马扑过了晃荡的浮桥。
继而。
隆隆马蹄如雷,杀入了泃水之后的大营中。
(本章完)
第111章 向前 向前
“轰隆。”
雷鸣声起。
大雨如注,不大的营寨内,几无人影。只有草草立起的箭塔上,还立有几个弓手的影子,却都只是兀自缩着,只想着赶紧下值换人。
营寨里,有隐隐约约的狂笑声响起,却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了殃,被漠北人拖进了帐中。
这些弓手虽各自都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在大雨里沉默着,承认自己的窝囊。
须臾,下方传来了踏水声。
“喂,你们不能入营。”
有小队头翘头一看,便看见了大雨里头,十来个衣着简陋的丁壮跌跌撞撞的聚了过来,于是起身板着脸喝斥道:“河边给你们搭了棚子,来这边作甚!?”
箭塔下面,田道成犹豫了下,迎着雨大声道:“弟兄们吃食都用尽了,不妨开寨门放我们进去取一些?”
“寨子里还有甚么吃的?”
小队头尤显不耐,挥着手驱赶道:“你们自去河里捞点鱼虾,多的也不用送过来了,自己留着吃吧。快滚快滚,寨门不会开的。”
几个立在箭塔里的弓手也只是不语,兀自看着好戏也似。
田道成嘴唇嚅嗫了下,还想说点什么。
但他周围的十余丁壮却已怒气冲冲,纷纷指手大骂:“直娘贼,同为燕人,你们凭什么不把俺们当人看?”
那小队头只是不耐烦,拈起弓怒斥道:“再不滚,老子就要让人见血了!”
现下虽是大雨,弓箭的威力只能发挥出六七成的样子,但两方的距离甚近,伤人并不难。且观他模样,甚而不像说笑。
所有人皆是心寒不已,目光却是看着那紧闭的寨门,脸色有些咬牙发狠的模样。
小队头眼见似乎有异样,便有些警惕起来,再次大声呵斥出声。
“不退者,杀无……”
倏然,一道雷鸣声再起。
乍然间,一道寒光恰如闪电般射出雨雾,正正直透这小队头的面目,在所有人几乎都未反应过来之际,这队头已经一个踉跄,瞪着眼睛从箭塔上直挺挺的倒下来。
下一刻,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寨墙上的几個弓手瞪大眼睛,正见雨雾之后,一道黑色的钢铁长龙已猝然奔了出来,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霎时一分为二,向两边散开,呈半围之势,绕至营寨之后。
定霸都!
是定霸都!
已有沧州出身的弓手,通过这些人的装束,立马认出了这支曾在沧州城下大放异彩的精锐部队,浑身打了个战栗,而后目光皆是一转,放在了寨墙上那个已尽是雨水的金锣。
若有敌袭,当该敲锣示警!
但在同时,田道成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
“动手!”
他身侧的十余人早已等候多时,此时眼见骗开寨门不成,纷纷启动备用计划,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条钩索,继而重力抛出,勾住了营寨最外层的栅栏。
其后,最前排的骑卒瞬间上前,一把接过粗绳,而后猛转马头,重重的一挥马鞭,齐力一拉。
嘎吱声中,插在土里的栅栏随即开始晃动。
田道成等人脱手钩索后,也没闲着,立马就去拾抬栅栏外的拒马等路障,以疏通阻碍。
寨墙上的弓手惊骇不已,终于喊了出声,而后张弓开始还射。
“敌袭!敌袭!”
但几在同时,他们恰拉开弓弦,或者想去捡那面金锣,脸上就带着羽箭颤动的箭尾,向下栽倒落去。
直至最后,几人还没来得及掩住身形,就已悉数毙命。
“轰……”
栅栏终于被暴力拽倒,训练有素的骑卒们不需下令,瞬间抽刀而出,直剌剌的踏碎泥地,勒马越过壕沟,猛然撞进营寨之中。
后面,同样身披定霸都甲胄的王彦章喜声大赞。
“军使神射!”
而后,他狞笑着提起铁枪,一骑当千,顺着大雨突了进去。
“军使有令,不得让人走了消息!”
“一个不留!”
最后面,萧砚放下一张极重的步弓,将之挂在鞍鞯边。
他轻轻夹了夹马腹,趋马上前,将一柄铁刀抛给尚还在重重喘气的田道成。
“不想让更多人死,就进去把他们剁干净。”
后者咬了咬牙。
若是让这里的消息流传到渔阳,自己家小必然没命。
而最好的方法。
便就是,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到渔阳……
一旁,他的十余同伴已红着眼睛冲了进去。
“杀杂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