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意成仙 第79节

  柳江边上还有一县,当地人要想学会游泳,并不下河,而是在夏天去捉一种蜻蜓,用蜻蜓去咬小孩的肚脐眼,咬了之后自然就会游泳了。

  经询问,当地人都是这样学会游泳的。

  书生去年也去捉了这种蜻蜓,用来咬了表弟的肚脐,再把表弟推进江里,不知是安清的蜻蜓不对还是表弟已经不是孩童了,并没有效果。

  自然地,这些也都要记进书中。

  不时推敲改掉几个字。

  ……

  看着看着,书生又想起了今年刚开年时在柳江上的相遇,一时不禁露出笑意。

  自己听过、记下的故事虽多,个个都有神奇妙趣之处,可哪里又比得上与那位小先生的相遇呢?

  跨越千山万水,寻访道观而不得。

  踏上回程之路,巧遇真人而不识。

  真是巧妙,妙不可言。

  而想起那位先生出尘的风采,与他船上几日相处的愉快,还有他对自己的激励肯定,书生更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实在很难不将之记下来。

  心中纠结片刻,终于提笔。

  蘸了墨汁,又悬笔沉思,该如何行文、如何措辞,才能不埋没了江上的这场缘分。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春风吹进来的满是菜花甜香,使人心静,可它又吹动桌上的草纸和书页,将之翻得哗哗响,又使人无奈,明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

  转念之间,书生又一想——

  也许是高人有感,托清风前来问讯。

  也许是这天地之间的孤魂小鬼也喜欢自己写的这些故事,迫不及待要凑进来翻看。

  书生露出笑意,倒也收了笔。

  纸上已写得满满当当,粗读一遍,只觉文美字也美,行云流水,淡然之间有妙趣,妙趣之间又有仙气,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便只差一个题目了。

  书生默默思索着。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表兄……”

  是自己表弟的声音。

  书生扭头看去,却是眉头紧皱。

  倒不是怕一开门是几个小鬼,学了自己表弟的声音来哄骗自己,虽然也听过、也写过这类故事进书里,可要真遇见了,自己满心坦然,便客客气气请他们饮一杯清茶好了。他怕的是自己一开门,除了表弟,还站着族中长辈和族塾老师,要把自己揪回家中或族塾里去。

  这里不过一间田舍,因其远离族屋和风景甚好,被他用作书房而已。

  这年头写杂书终究不光彩。

  倒也不是不行。要是自己三四十岁再写,定是无人再说自己了。等五六十岁再写,能说自己的怕是早就不在了,要是还能来说自己,自己正好把他们写进自己的故事里。可现在也才二十多岁,族人还是希望他能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像那位先生一样超然世外、不受世俗眼光约束的人终究是少数。

  不然怎么是高人呢?

  “表兄!”

  外头依然在敲门喊他。

  “唉……”

  书生收起草纸,起身去推门。

  心想若是表弟带了族中长辈或老师来,今年夏天就带他去体验一下螳螂吃影子的传闻,也好为书中故事丰富更多细节。

  “吱呀~”

  竹门一开,外头只有一人。

  表弟也已二十出头了,站在外头笑嘻嘻的看他:“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难道私藏了娇媚女鬼?”

  “就你一人?”

  “当然!不然呢?”

  “你怎来了?”

  “自然有事嘛!”

  “今日我忙。”

  “我是刚刚从城中回来,听了一些事情,觉得伱肯定感兴趣,特来说给你听。”

  “柳江大会结束了么?”

  “还没有呢。不过比武完了,也就没多少热闹可看了,很多闲散的江湖人都各自散去了。只有江湖大派还留着,天天凑一起喝酒谈事。”

  “你听说了什么事?”

  “安清到凌波水路通了,你可知道?”

  “嗯?怎么通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还没听说!”

  “快快说来!”

  “先倒一杯茶来……”

  “倒屁!快点快点!”

  “那水妖被一位路过的神仙给除了。”

  “路过的神仙?哪路神仙?”

  书生连忙搬来椅凳,和他坐下,紧盯着他。

  “我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反正最先发现那水妖死了、跑去城中通知城内官人的是一名牧童。牧童说是一位带着枣红马和一只三花猫、用一副年轻人的模样云游尘世的神仙,啧啧,那神仙水都没沾一下,也不见什么仙法,那江水就开了,咕噜咕噜冒泡,水妖就浮了上来。”

  “什么?”

  “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

  “表兄莫急……”

  表弟笑加加的,还不知道自己影子此时有多危险,只与他从头说来。

  书生听完,却怔了许久。

  一时想起了自己听说过的那几个与伏龙观有关的故事,一时又想起了那位先生的超然风采,隐于世外仙山,行走人间随手降妖除魔,只与有缘之人因缘际会,无缘之人即使走到门前,找遍整座山也找不见,这阴阳山如何不是仙山,山中之人又如何不是仙人呢?

  自己又有新的东西可写了。

  然而此时并不想写,他只想坐一会儿,好好品味新得的故事和之前那场相遇。

  写书之人的第一个读者是自己。

  却不知那位先生此时又云游到了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

  离平州地界还有二百里。

  宋游躺在一处山头上。

  山上土质挺不错,这一块土种满了豌豆,长得密密麻麻,一点空隙都看不见,远远看去,像是一块绿色的毯子。

  这个时候豌豆还没有成熟,但也已经结出了果,长到了比绿豆稍大的大小,正好可以生吃。

  摘一片豆荚,取出豌豆,放进嘴里,非常嫩非常清爽,带着丝丝甜味。

  宋游以前也常这么吃。

  在伏龙观的时候,是自己种的豌豆,自然随便折腾。前世小的时候,则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与同学一起跑到别人的豌豆地里躺着吃,仗着大人对小孩的宽容放肆胡闹

  现在勉强也算偷吃。

  只不过吃了是要还的。

  相同的是,无论前世今生,无论过去现在,这一刻都很平静。

  躺着往天上看,满眼都是蓝天与白云,清风就从面前吹过,带来豌豆苗的清香气,一只燕子在蓝天上自由的飞。

  只觉内心自由、安静而美好。

  就如那句话所说——

  我仰面躺在世上,无需房屋,无需帐篷,那么自由,没有忧虑,我的生命值得这般时刻。

  宋游又取了一片豆荚来拨开。

  嘴中又多几分清甜的味道。

  “悉悉索索……”

  身旁的三花猫在爬动,左嗅嗅右嗅嗅,上看下看,有时跳起来,去扑地里的小蝶儿。

  这种小蝶儿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是蓝紫色的,很难捉到。若是捉到了,她就会把它叼到马儿旁边,全部装进布兜里边,等下拿来喂燕子。

  她觉得那只燕子总是害怕她。

  道士说燕子就是会害怕猫。

  于是她这一路走来都没有捉过鸟儿来吃,好几次很轻松就能捉到的,她都忍住了,放跑了,可那燕子还是害怕她,不肯和她站一起。她想也许她捉些虫子来给他吃,讨好一下他,也许就好了。

  对此宋游也不管,任她去玩。

  “呼……”

  燕子低空掠过,留下一句:

  “先生,来人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妇人声音响起:

  “哪来的贼!?”

  宋游立马从土埂上直起身来。

  只见一名皮肤被晒得黑黄的妇人从山下小路走了上来,直盯着土中的人,紧张又气愤。

  见是一名道人,她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仍旧很生气。

  “你是谁?可是在偷吃我的豌豆?”

  倒真像是前世小时候在山上偷吃人家豌豆被大人发现了。

  可终究不是那时候了。

  “大嫂莫慌。”

  宋游只笑吟吟的起来,拍掉衣服上的泥土草屑,对着土边伸手一指,立马便有点点光泽落下,如星如雨,落入手指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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