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杉宗雪正对面的五十来岁中年男人便是之前日暮警部提到的“神林检察官”，他面目狰狞，将文件狠狠地拍在桌上：“开什么玩笑？！”
“我的判断基于现场发生的事实和科学依据之上。”上杉宗雪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据法医学的知识和警察法的规定，在有地方警察在场的条件下，我有权对尸体进行检验。”
“是的，当时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日暮警部和大塚署的须藤警部都在现场，他们有权要求上杉先生进行现场解剖，确定死因是否为意外死亡亦或者是凶杀案。”警视厅警务部管理官现场翻着法条：“此标准符合规定。”
“现场要求验尸解剖的确有规定，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这起事件可能为谋杀案，我问你，证据在哪里？”地检方面接着问道：“请上杉先生回答！”
“警视厅请闭嘴！”女检察官立即示意警视厅方面不要参与：“我们正在询问当事人。”
会议室内的气氛立即凝重不少，上杉宗雪前方三人六只眼睛，背后三位警视厅警视，日暮警部须藤课长和池田绘玲奈六双眼睛同样落在上杉宗雪的身上。
高挑美人绘玲奈的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她此时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答了。
上杉，要怎么办……
“证据就是，死者的气管和肺中没有黏着物。”上杉宗雪回答。
“我问你的是，你现场进行解剖的依据是什么？”
“依据是我认为这不是一起意外，是一起谋杀。”
“你认为这是谋杀的证据呢？”
“证据是死者的气管和肺中没有黏着物。”
“我没有问你这个证据，我问你的是你动手解剖的理由！”
“理由是我认为这不是一起意外，是一起谋杀。”
“就因为你认为这是一起谋杀，你就在没有任何怀疑谋杀可能的证据和没有得到家属、法官亦或者是检察院一方许可的情况下进行现场解剖？”
“证据是死者的气管和肺中没有黏着物。”
一番对答，警视厅这边的气氛已经从严肃到了快要憋不住笑的程度，三位警视厅警视把脸埋进自己的脖子里，憋笑憋得抖个不停，日暮警部和须藤警部直接别过脸去，死死地憋着笑，绘玲奈干脆是用手捂住嘴巴，房间内已经能隐约听到她“呼呼呼”的笑声。
与之相对，地检对面的三位检察官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为首的神林检察官憋了半天，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给他套娃套住了！
这小子，要理由他说有证据，要证据他说有理由，偏偏气管里面确实没有黏着物，根据专业法医机构的判断和东大的验尸报告，上杉宗雪的判断合情合理，事实上就连地检也知道，烟尘不过肺，就是火灾之前就死亡的铁证。
真给他卡到BUG了，可这小子怎么敢的？他难道不知道如果这一刀进去看到了黏着物，地检就可以抓住这一点，一套组合拳锤死他和警视厅了么？
哦不对，不是警视厅，作为警视厅的老对手，神林检察官太了解了，真要顶不住，警视厅第一时间就会正义切割，表示上杉宗雪只是地方分局的临时工，和警视厅没有关系。
果然，警视厅见上杉宗雪顶住了，为首的警务部监察官立即说道：“上杉君的解剖行为是得到了地方分局和搜查一课的许可的，在搜查一课赶到现场后，日暮警部和在场的须藤警部进行了充分的交流，取得了共识，他们都认为，有现场进一步检查的必要。”
“是的。”“没错。”日暮警部和须藤警部对视一眼，立即肯定地说道。
在这个情况下，警视厅和地方分局再不合，此时也要一致对外。
地检方面的脸色更难看了。
一击不成，他们只能尝试通过其他方面来寻找突破口：“根据消息得知，当天上杉宗雪一家在春风料亭宴请大塚署的几位，请问确有其事么？”
“确有其事，这是家父感谢大塚署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上杉宗雪点头：“料亭费用由本家承担。”
“那么，几位大塚署的警察是否在酒醉的情况下进行了搜查呢？”地检果然追问道。
“纵火地点位于文京区大塚署辖区之内，大塚署几位当时虽然没有正在勤务中，但出于荣誉职责还是中止了宴会立即前往现场，在现场，由于有饮酒，搜查一课方面便禁止大塚署参与搜查，所以大塚署的几位虽然饮用了酒精饮料，但不构成违反警察法的条件。”警视厅方面立即回应。
“死者小山先生据悉为正社员，而上杉先生你刚刚在医院转为正社员，你是否出于同情亦或者其他什么情绪，才坚定地认为有谋杀嫌疑呢？”
“我认为有谋杀嫌疑仅仅只是根据事实证据和专业知识判断，和小山先生的身份无关。”
“所以，在验尸报告中，你认为死者属于被勒死，也是根据专业知识和事实证据判断么？”地检还是不放过上杉宗雪。
这也是个陷阱问题。
警视厅这边又担心起来。
“是的，就是基于我的专业知识。”上杉宗雪很平静：“被勒死的人有被勒死的特征，我在报告里面写了。”
“你是说你用肉眼辨认了烧焦尸体表皮上的淤血痕迹？”
“是的。”上杉宗雪很淡定。
“用什么辨别的？”
“用肉眼辨别的。”
“你是说你用肉眼辨别了烧焦尸体表皮上需要用专业色度仪才能区分出的淤血伤势？”
“是的，基于我的专业知识。”
“什么专业知识？”
“被勒死的人有被勒死的特征，我在报告里面写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警视厅这边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来了。
与之对应的，地检方面三人已经彻底红温，为首的神林检察官嘴巴一开一合，憋了半天憋不出话，最后只能起身：“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非常感谢！”
说完，地检三人涨着猪肝色一样的脸，抄起公文包几乎是逃跑一样地窜了出去。
等到会议室大门一关，房间内立即爆发出了畅快的哄笑声，会议室内外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今天这一场，是我们警视厅胜了！
查了一下，东京地检简直嚣张得不要不要的，电视剧里面不是胡说。
第44章 ，警视厅的肯定
这次出其不意的询问，地检方面可谓是大败亏输，三位特搜组检察官还没有走出警视厅大楼，就能听到背后许多警视厅西装大队们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对一向无法无天的东京地检来说不可谓不屈辱。
在东京都，他们地检可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前文也说过，东京地检的前身是五星麦天皇设立的“隐匿退藏特搜部”。
战后，五星麦天皇在处理善后问题时发现，足足约有价值2400亿日元（当时约和50年代的3.5-4亿美元）的物资财产在战败之前就被旧官僚们转移到了别处下落不明，麦天皇因此非常生气，他认为整个旧体制都烂透了，必须要出重拳，而且考虑到旧日本官僚们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自查自纠肯定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麦天皇从有留美经历的日裔人士和驻日驻美大使馆中调集了一拨人，组建了上文的特搜部，这群特搜部检察官在麦天皇的支持之下拥有极大的权力，挨个把旧高级官僚和大企业打了一遍，追回了一大笔钱。
这个组织后面就演变成了东京地检，刚组建时，说这个组织就是米国CIA分部都不为过。
时光荏苒，70年代之后，由于米日安保条约的更新和缺乏足够继续干涉的借口，米国势力大部分退出检察系统，虽然不再直接控制东京地检，但背地里依然对这个组织有相当的影响力，能进东京地检工作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超级精英，比如说今年考进地检的23个新人，9个东大，11个中央大学，剩下3个也是帝国七大级别的法学部高材生，也正是因为有米国的背景在，一个韩裔女检察官也能进东京地检，否则对传统保守的日本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对其他部门，东京地检向来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对各大犯罪，只要地检认为有必要，他们就拥有完全独立的搜查权。
这也是为什么警视厅搜查二课面对地检时总是处于下风，因为这群人只需要听命于法务省大臣。
可今天他们居然在一个普通法医的身上吃了瘪！
好不容易从警视厅大楼里面出来，为首的神林检察官见终于没人了，气得飞起一脚将警视厅前花园地上的鸽子食物踹得漫天飞舞：“混账小僧！”
三位检察官的脸上都泛着一股猪肝色，另一位韩裔女检察官更是恨得牙根痒痒，脑袋上青筋直冒，本来眼睛就很小，握拳咬牙之下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这狗东西，还嘴硬，找个黑地拘他几天，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法医没有软肋！”
“闭嘴！林！”神林检察官喝道：“警视厅就在我们边上！”
韩裔女检察官这才意识到她有些激动了，但她还是不甘心：“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这是在挑衅我们地检，挑衅我们132名检事事务官，是在挑战整个法务省的权威！”
“我说了，闭！嘴！”神林检察官更生气了：“你知道他是谁么？这个小僧是华族子弟，霞关的华族会馆就在我们对面呢！东大教授是他的爷爷，东京文化交流会馆馆长是他的父亲，大河内教授是他的导师，你没有合理的理由拘他，你是打算挑战整个华族、医学界、文化界和警视厅么？”
“这……”女检察官果然迟疑了。
打警视厅容易，他们本来就打算通过上杉宗雪这个点来打警视厅，地检最大的任务就是监视政商两界，但是地检也有其忌惮的地方，那就是对他们来说必须要注重名声注重社会影响，一旦沾上任何污点，风光无限的检察官生涯就会立即结束，而一旦失去了这一层身份，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另一位检察官也很不甘心。
“怎么可能？”神林检察官恨恨地说道：“不妨，我们先看着。”
“他只是个法医而已，总有失误错判的时候，等到他出现了失误，他就完蛋了。”
“等着吧。”
于此同时，警视厅这边的气氛完全不同，随着地检败退而归，警视厅三位警视洋溢着笑容。
“上杉小老弟，你真行啊！”
“上杉君，还是你厉害啊。”
“地方分局都说你不仅业务很强，报告能力也很强，我们警视厅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警视厅这边的三位警视纷纷对上杉宗雪竖起了大拇指，其中曾经审判过须藤田中桑原高坂的那位监察官主动朝上杉宗雪示意：“认识一下吧，我叫做柳泽，警务部监察官，未来你来警视厅有事，找我即可。”
“您好，柳泽警视。”上杉宗雪朝检察官问了声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池田绘玲奈注意到上杉宗雪虽然大赢特赢，但心情并不愉快。
从会议室里面出来，须藤屁股被叫去对口供，日暮警部则是跟着上杉宗雪出来，他额头有汗，用重新认识的他眼神看着上杉宗雪：“了不起，上杉小老弟，我之前还很担心呢。”
“地检总是这样么？”上杉宗雪神色寥寥。
“他们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一次麻烦。”日暮警部叹了口气：“之前针对二课几次，这次轮到我们一课了，他们的目的是想让三笠一课长低头认错，这样一课长任内就不敢再违抗地检了。”
“败北宣言么？”池田绘玲奈恼怒地说道。
“正是，所谓举白旗就是这个意思了。”日暮警部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知不觉中，上杉宗雪和池田绘玲奈突然发现，他们被西装大队包围了！
三四十名搜查一课的男女警察身着便服，在日暮警部的带领之下，一齐朝着上杉宗雪鞠躬表示感谢：“感激不尽，上杉君，您帮我们维护了一课的颜面。”
说完，这些警视厅真正的精英们纷纷弯下了尊贵的腰肢：“感！谢！”
高挑美人瞳孔地震，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上杉宗雪到底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能让搜查一课的这群天之骄子们弯腰……绘玲奈神色复杂地看着上杉宗雪的背影。
曾经的她，也是梦想能进入警视厅的搜查一课，在第一线惩凶除恶啊！
“真的想感谢我的话，就带我去食堂吧。”上杉宗雪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潇洒温润的贵气：“听说警视厅食堂的咖喱猪排饭很好吃？”
“这边请，还有鳗鱼饭也请务必尝试一下。”
警视厅的大食堂面积极大，因为这里要时刻供给数万人所需，而上杉宗雪所说的猪排饭梗在警界已经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梗了。
前文曾经提到过“鬼之八兵卫”，即日本警界的传奇平冢八兵卫，他曾经以一碗猪排饭攻破了一个重大罪犯的心理防线：一个男人绑架了一个4岁男孩索要赎金，尽管家属给了钱但还是被撕票了，之后罪犯被捕但是就是不愿意认罪，于是鬼之八兵卫自掏腰包给他买了一份油炸猪排饭。
当时是六十年代，油炸食物是高档料理，罪犯闻着猪排饭的气味想起了自己穷苦的童年和打工赚钱买的猪排饭分给11个兄弟姐妹吃的故事，泪流满面边吃边哭，遂认罪。
这件事实际上真实性存疑——八兵卫后面的自传中坚决否认此事，但也有说法是因为这种行为违反警察法容易落人口实，容易被那些法神（就比如地检）们抓住把柄让自己晚节不保。
总之，自此之后猪排饭就成了梗，和喝茶的意义类似。
坐下，点了一份猪排饭和一份鳗鱼饭，上杉宗雪和绘玲奈相对，绘玲奈看得出上杉宗雪情绪依然不是很高：“你心情不好么？”
“是啊，所以你看到了么？绘玲奈师傅，想不得罪人地做点事情，到底有多难了。”上杉宗雪苦笑着摇头：“稍微有点成绩，地检就想用我来打警视厅，警视厅这边也把我丢出去应对地检，幸好我只是个医生……我只想把事情说清楚而已。”
说完，男人神色萧瑟，无奈地摇头。
“我们都想把事情说清楚啊，上杉，警视厅不是站在你这边么？一课那边也感谢你了，而且，还有我，大塚署这边也会支持你的！”池田绘玲奈看着上杉宗雪这副样子心中一疼，赶紧安慰道：“没有那么糟糕的，你怎么可能输呢？”
说完，高挑美人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她干脆叉起自己碗里一大片鳗鱼放在上杉宗雪的碗里：“呐，我的鳗鱼给你吃一半，不气不气，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我赢了他们才站在我这边，我要是输了，哼哼。”上杉宗雪看着绘玲奈笨拙地安慰人，不由得发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这么相信我么？
警察的本质是官僚，只有她才是真正想要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