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县长和我一样,也是租了一套房子,独身一人。他家在吴德市,爱人听说也在市级机关工作,是从西藏调回内地的。
敲开门一瞬间,曹大勇表情很意外,“陆部长?快请进。”他由惊奇而热情,像小孩的脸,没一个过度的间隙。
“曹县长,年前没来得及给你拜年,抱歉。”
“哪里哪里,陆部长能记得我这里,已经非常感激了。”
“曹县长看来对陆川有点误会啊,俗人俗事多来晚了,这是一点土特产别嫌弃。”
他亲自给我沏了一杯茶,邀我沙发上坐了,说道:“咱们都是外来户,庙子外的旗杆——光棍一条,整这么客气干啥?”
“不客气,曹县长也是为了陵水县的发展再来当光棍的嘛,陵水县的干部和老百姓会欢迎和理解你的。”
“唉…….不管别人理不理解,我反正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为了工作、为了陵水县的广大老百姓和一万多名干部、教师,是下定决心准备在这里搞点事情的,不然,对不起领导、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曹县长胸怀壮志,着实令人可敬可佩。”我不失时机的拍上一句马屁。C
352 【鹬蚌相争】
曹大勇不知是装傻或是天生喜欢别人拍,对我的话受之如饴,脸上正气凛然,俨然自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公仲淹。
“陵水县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字:穷!穷则思变、变则通,一成不变,困守旧法,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到外面去看看,哪里不是热气腾腾的建设工地?只有我们这里,静悄悄、死水一潭,是该到变化的时候了,这是你我大展身手的机会。”他很亲热的看着我,目光炯炯,内心有股火一样的激情,“陆部长,实话对你说吧,离开市级机关到陵水县工作,很多朋友都不理解,说这里是穷不拉屎的地方,都劝我冷静、不要轻易决策,唯有萧市长鼓励、支持我,要干一番事业就得下基层,市级机关只能吹吹牛,养养老,能有什么出息…….”
曹县长嘴里全是豪言壮语,前一句的人民,后一句事业,我听得有些头大,但又不得不应承,直吹了两个钟头。大约他把我当同路人了,共同的处境、共同的身份,希望能一起团结起来干共同的事业。
曹大勇政治上还有点幼稚,这是我近距离接触后非常强烈的一种感觉。
“凭这样的能力怎能和张国良斗?”我思索着。
他话中提到萧市长,看来这是他胸有成竹、底气强硬的一张王牌,张国良虽然是书记,在市委班子里其实是没多少根基的,洪常青也不是十分欣赏他,只是前任书记下课后,他在这里搞了两届,市级部门又一时没有他合适的位置,从县长到书记,顺理成章。还有一个原因,这是我私下听来的,罗鸿宾书记下台和他有点关系,这从申外财的谈话中也得到了印证,有功之臣,洪书记念及他的功劳,提拔一把也是说得过去的。至于背后还有什么原因,那就非我等圈外之人所能了解的了。
通过一前一后的两次拜访,我明显感觉张国良的老辣和成熟,短短的一段交谈,他运用了三种技巧:吹捧、亲情、金钱。
先吹捧把人抬得高高的,晕晕乎乎,然后拉亲情使人感动、失去警惕性,最后加上金钱的诱惑。三*宝,层层递进,无往而不胜,幸亏我也是懂一点拍马屁的,对别人的马屁自然有些鉴别能力,郎一平提前给我说了张国良的情况,已经心有警惕,至于金钱更是与我没多大作用了,凉水泉煤矿一年五六百万和养生堂一年几十万的稳定收入,让我对金钱的诱惑具有了强大的免疫能力。
现在分析看来,二人各具优势,我陆川是哪个也得罪不起,只有唯一的一招:骑墙看风向。
领导之间的斗争不会像市井无赖,感觉不爽了双方约定打一架解决问题,而是体现在工作的推进和人事、经费的支配中,局外人看,一片和风细雨,波澜不惊,甚至在某些公众场合,二人互示友好,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书记县长是一对永恒的矛盾,中国官场的独特现象,几乎所有的县区都是这种格局,只不过是矛盾程度的孰深孰浅罢了,先锋县郎一平和苟大全就是如此,县长薛秋阳当了县长,估计这对矛盾已经化解,但这绝对是特列。
无论张国良、曹大勇人前背后如何使手段、下绊子,人大会还是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顺顺利利召开了,张国良全票当选县人大主任,曹大勇则只有百分之八十的票,虽然也顺利当选了陵水县人民政府县长,但百分之二十的反对和弃权票还是让他有些难堪,一改往日自信的微笑,面沉似水,情绪低落,勉勉强强做完“县长感言”,会场里已经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
很明显,这是有人给他的一个下马威,在陵水县,国姓是“张”而不是“曹”。
我注意的看了看其他常委表情,大家都很沉得住气,似乎对这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他奶奶的,都是些李宗吾培养的“厚黑学”弟子,看来我陆川要学习的东西还多啊。
沉得住气,就是当领导的第一宗大学问。如果别人刚刚摸到颈毛就跳起八丈高,那一定是挨棍子的对象。
其实,从申外财的话里,已经透露出今日这种结果的一些蛛丝马迹。曹大勇是市委定的县长候选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作为书记和人大主任双重身份的张国良也不敢在人代会把他选落了,他付不起这个政治责任,所以,采取了这种压人一头的做法,无非想达到三个目的:一是给敢于和自己对抗的人一点颜色;二是展示一下自己在陵水县“人民”中的群众基础和威力;三也是告诉像我陆川这样的摇摆份子,看看跟着谁走才更有好果子吃。一举三得,技巧炉火纯青,拿捏得恰到好处。
两位主要领导明争暗斗,也有人乘机从中摸鱼,副书记赵良德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在十一名常委中,除了张国良和曹大勇,就数赵良德有实力了,一则他位置特殊,无论研究人事或是经费,都得有他参加、表态,二则他堂兄是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赵泽民,张国良也罢、曹大勇也罢,都不敢得罪他,有些事甚至主动找他商量,所以,陵水县目前的政治局势最为奇妙,副书记左右了大局,成为政治走向的一颗最重的砝码,谁争取到赵良德的支持,谁就可以主宰陵水县的真正实权。
赵良德不愧是一位老江湖,打哈哈、和稀泥、避实击虚就是他最擅长的技巧,周旋在二位一把手之间,成了陵水县举足轻重的人物,尤其是在决定一个人前途的人事任免上,他可以说是三分鼎足有其一了。
私下里有人总结了一条当官的经验:送张送曹不送赵,一切功夫打水漂。
353 【三刀闯江湖】
县委常委会是一个地方的最高权力机构,一切的决策权、决定权都集中在常委会,这是我党实行集体领导的最基本的一种制度,为了保证这种制度的有效执行,还制定了一系列决策的程序,比如用人、比如重大工程的建设、经费安排、重大活动的举办等等,都必须严格遵从这些程序。
但在现实的执行中往往出现了变异,作为常委,在举手表决时,我得到手的是一叠花名册,上面有提拔对象的基本情况,至于这人政治水平、工作能力、工作实绩都没有评价,而且都是一对一,没有差额,只需在后面的空栏里划×或者√就可以了。班子全体成员参加的会议决定普通问题、少数人参加的会议决定重大问题、个别人参加的会议决定核心问题、一对一的口头交待决定特别重要的问题。
拿在我们手里的这些人都是张国良、曹大勇、赵良德提前平衡好了,然后叫组织部组织按程序走过程,让“程序空转”。
三人平衡的过程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本来很多事情可以由书记直接决定,现在则成了自由市场的议价买卖,张国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要迁就赵良德,曹大勇同样也是如此。
这是陵水县的政治特色——三人决策组,其他班子成员都是傀儡,只需划√的木偶。
主要领导的明争暗斗,对我最大的好处就是轻松,只需管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四个分管的部门除了计生局有些硬性任务外,广播电视局、文化局、体育局都是些意识形态的工作,弹性比较大,可紧也可松。
广播电视局是个很实惠的部门,一年仅有线电视的收费就有几百万,加上县财政的拨款,局长黄一标等于就是躺在钱窝里过日子,美女多、钱多,风光得很,体育局是个穷单位,除了财政拨款,其他来源就是每年的体育彩票销售,市体育局有些返还的组织费以及群众体育建设设施经费,少得可怜,一年就几万而已,干部工作激情不高,朱全明也是得过且过,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本来想在这次换届时谋一个乡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但由于单位穷,没有本钱,活动许久依然原位不动。
我一到陵水县,邱成龙就告诉我,陵水县用干部有一个顺口溜: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下降使用。
朱全明就是属于第二种,他私下也找我汇报过自己的想法,我明白陵水县的用人机制,虽然心理同情他,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他有机会在适当的时候向张书记推荐,他今年四十有二了,当体育局局长八年,再搞一届也差不多要说离岗的事了。
文化局由于也有一定的收费权,日子也还将就过,下属两家事业单位,群众文化艺术馆和图书馆就难过了,人多,财政还实行差额拨款,有时候连工资也发不出来,图书馆的五名职工曾经还筹划过集体上访,对于这两家单位,我花了很大时间研究解决问题。这些人转公务员是不现实的,陵水县全靠国家财政转移支付过日子,本级财政一般预算收入一年不过五千万,这点钱保事业单位的人头工资都不够。但又不能把他们人道毁灭了,工作一天就得拿一天的报酬,曹大勇、张国良也很头疼,干部经常写信、发电子邮件给市长市委书记,上面一个电话下来,二人就得研究出一个办法给市委市府办公厅回复。
我分管的这两家单位是告状比较积极的老上访户,他们还搞出经验了,具有反侦察能力,一般是几人联合上告,你就是知道了也没办法处理,这些人有共同利益,团结如一体。
张国良、曹大勇很头疼,我更头疼!因为这二人口径出奇的一致,在上访信件上分别签下自己的意见:请陆川同志解决!
年底宣传部发年终奖的事不知道是谁透露了出去,下面的人很眼红,正酝酿着要告我,这是孙婷婷冒着当叛徒的危险悄悄在电话里透露给我的,我感觉问题很严重,实行公务员阳光工资后,上面三令五申严禁利用节假日发物品、发奖金,虽然各部门都是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包括纪委自己也在私下里发,但这问题不能摆在桌上说,更怕有人借此告状。
我一时心善,考虑到大家辛苦一年得有点表示,不然那小李小王连回家的路费也成问题,把属于自己的工作经费也拿出来给大家解决福利问题,不想现在把自己搞得十分被动。
我现在也懒得追究是谁透露出去的了,十九个人十九条心,追问出来又能怎么样?还能把他(她)开除了?公务员身份是很牛皮的,贵如县委常委的我,也不能说把谁踢出去就踢出去了。
正呆在办公室气闷,孙婷婷进来了。
“陆部长。”
“孙馆长来了?坐。”
孙婷婷坐下,她身材修长,气质很好,精神状态也不错,丝毫看不出在家里经常被丈夫虐待的样子。
“陆部长,我想给你谈点想法。”
我点点头,“说罢。”不由自主把身体端正了一下。
“是文化馆的事,同事们也不想告状,大家都要养家糊口,去年连工资表上的工资都没拿够,所以……”
我心里有些怒气,“所以就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