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轨--当官记 第584节

“都是生病?”

他点点头,“是啊,癌症。”

“为什么这么多得癌症的?”

张大成道:“村里老百姓怀疑和这里的水质有关系,他们吃的是地质队六十年代在这里钻探时打出的一眼泉水,这里得癌症的人特别多。”

这情况引起了我的警觉:“你们化验过吗?”

刘峻武摇摇头,“大家都是怀疑,没有人做这个事。”

“这个事很重要啊,你们不做难道要老百姓去做么?”

刘峻武低头,小声道:“我们问过了,城里化验一个样品要300元,加上差旅费,来回要一千,村里没这个钱。”

“村里没钱乡上也没钱吗?”

张大成脸一红,“他们没提要求,我们也忽略了,陆县长,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下来立即安排去办。”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这山上就这一口泉水,化验出来就是有问题,他们也没办法另找水源。”

“先把问题搞清楚嘛!你不想怎么知道没办法?县水利局已经向省上争取了人畜饮水项目、红层找水项目。不是没办法,关键是我们各级干部是不是把老百姓的利益真正放在了心上!六十年代到现在多少年了,为什么一直得不到解决?我们有些干部麻木不仁,对群众缺乏起码的阶级感情!”我见张大成和张大勇都是低着头面红耳赤,明知道他们也有苦衷,但不得不严厉批评,这种情况的确叫人生气,“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今天既然知道了,我希望你们下来迅速抓好落实,第一,派人送样本去化验,搞清楚具体情况;第二,主动和卫生局张振联系,叫他安排最好的医生下来具体确诊、治疗;第三,民政局为这些因病致贫的家庭制定特殊补助经费;第四,杨局长,你们教育局想办法让这些家庭的孩子入学,绝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耽过了孩子的教育和健康成长。第二、第三个问题由张主任负责衔接,督促相关部门尽快落实到位。”

我见大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走,我们今天去家访,刘书记你前面带路。”

翻过一道山梁,眼前是几间石头砌成的矮瓦房,“陆县长,这家男人叫韩三林,两年前检查出癌症,女人第二天就跑了,家里穷住不起院,回家扯草药支持到现在,有个女儿今年八岁。”

我们弯着腰进去时,屋子里很暗,鼻子里一股很浓的草药味,还夹杂着其他说不出清楚的臭味。

书记刘俊武在前面,“韩玲儿,你爸爸怎么样了?”

一个小女孩带着哭声:“爸爸要死了,呜呜……”

刘俊武责怪道:“你这女子,怎么这样咒你爸爸?老韩,老韩,县里和乡上的领导都来看你来了。”

这时候我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看见木床边一个小女孩在不停的抹眼泪,床上辈子里躺着一个人,刘俊武正在看他的眼睛。

“怎么样了?老刘。”

刘俊武回头对张大成摇摇头,“不行了。”

我看见他身后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男人,头发蓬乱,眼睛只剩了两个窟窿,鼻子和嘴里没一个生人的气息。

“死了?”我心里突然一股悲凉。

“死了。”

屋子里沉寂得像死了一般,大家不约而同屏住呼吸,陷入悲伤之中。

583【新三座大山】

好一会,我才缓过劲来,发现女孩还在痴呆的看着父亲,似乎一时还没明白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去意味着什么。

这场面令人心酸,泛起了我心底里遥远的痛苦的记忆。

“刘书记,你安排把人送到乡上,”我对张大成道,“你立即给民政上的同志打电话,安排火化。”

二人点点头,分别去办了,我对何文慧说道:“你照顾小女孩,明天一起带回里去。”

“好的,陆县长。”何文慧点着头,上前把韩玲拉到身边,小女孩至今没一滴泪水,陌生、胆怯的看着我们,不知道要把她爸爸怎么处理。

张志光、杨德武和我相对唏嘘感叹,这里的老百姓生存状态之恶劣,大大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想不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农村还有这样的惨景发生。

“应该重新认识农村的基本状况,重新调整对农村的发展政策。”我思考着说道。

张志光点点头,“农村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承担的责任最大,任务最多,付出的也最大,但是,在分享改革成果的时候他们成了最后分割蛋糕的弱势群体。看病、上学、住房成了压在老百姓头上的新三座大山,这是国家层面的一个农村工作专家的观点,说得很到位啊,在如今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经济盛世时代,重新使用这个苦难的表达,足见教育、医疗、住房已成百姓不可承受之重。这三座沉重的大山剥夺了许多人的幸福感,或者说是给生活带来了痛苦。”

我十分赞同这“新三座大山”的提法。改革的过程,就是利益重新分配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人在付出,少数人靠权势、资本、投机、违规违法攫取了改革的大部分成果,那些靠诚实劳动、规规矩矩按章守法搞经营的普罗大众,则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剥削和掠夺,生活的改善与自己付出的成本越来越不相称。以住房为例,许多工薪阶层苦苦工作了大半辈子,在简陋拥挤的条件下居住,所有的积蓄还买不到一个“安乐窝”,大多数人“啃老”或者东拆西借付个首付房款,然后10多年、20年辛苦供房,一辈子节衣缩食,为银行打工,成“房奴”。在房地产改革过程中,信息、权力、资源的不对等,造就了各级政府、以权寻租的官员、靠投机起家的开发商们的饕餮盛宴!房价还在不断成倍的攀升,老百姓三代人积攒的血汗一朝之间便被洗白,为了一套房子,多少家庭夫妻反目、父子成仇?房子俨然成为中国人心头之首痛,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困扰每个中国老百姓;医疗也是三大魁首之一,看病贵,看病难困扰着每一个中国人,尤其是广大的农民。我在权威杂志看到一篇报道:“据卫生部2003年组织开展的第三次国家卫生服务调查,群众有病时,有48.9%的人应就诊而不去就诊,29.6%的人应住院而不住院”。这是什么概念?意思就是有一半的中国公民因现今医疗问题不去就诊,任由身体被病痛折磨,有近三成的中国人该住院而不住院在家等死!这是何等残酷的社会现实?!韩三林就是摆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的例子;教育产业化更是一个戕害子孙后代的社会问题了,社会上竟然有“四个壮男无法供一个大学生读书”的说法,许多贫寒学子不得不放弃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甚至所谓的义务教育也只是家长的义务。多少农村贫困家庭子女因交不起学费而缀学、失学?报纸、网站还有报道,农村子女考上了大学,家长无力送子女读书而自杀,让人扼腕叹息啊!

城乡统筹,就是要彻底解决农村和城市不平等的问题,让广大农民也享受到城里人物质、文化生活条件。

这先锋县,这工作任重而道远。“一定要坚持干下去!”我暗暗对自己发誓,“不能再有第二个韩三林!”

张志光言犹未尽,“住房、医疗、教育这三座大山就是借改革之名形成的,如今住房、医疗、教育改革改的是遍地高楼、到处是医院、四处是学校。改革的初衷是发展经济,解放生产力,改善人民生活,可是二十多年下来,人民反而住不起房、治不起病、读不起书。‘新三座大山’有两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难’与‘贵’。在计划经济时代,医疗、教育和住房这‘三座大山’是不存在的。但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新三座大山’如同紧箍咒一般将中国广大民众的利益圈在三大领域,不管是城镇居民还是农民。”

“牢骚不少啊,老张。”我看着他说道,“改革是没错的,对于改革,老百姓是赞成的,问题是改革谁得利益和实惠,就是专家说的分蛋糕,蛋糕分得是不是公平,这是改革最关键的一个基本原则。某些既得利益者们把那些有利自己的一些国外经验搬过来,他们称这个叫‘与国际接轨’,把那些有利自己的东西、陈旧规定保留下来,先保障自己的利益不被改革,所以咱们中国的市场经济变了一个味,受苦的还是一般老百姓。现在许多所谓的改革,不过是变着戏法去掏空民众的腰包而已。我们党委、政府要做的就是如何保证社会各阶层人民活得与自己劳动相等的利益,所以,我们先锋县率先探索的城乡统筹试点,就是要解决城乡之间的矛盾和差距,大家的任务很重啊。”

张志光点点头说道:“陆县长说到了问题的实质,现在社会矛盾为什么这样突出?根本原因就在这里,老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也在看,在思考,但他们无力改变这种格局,所以,薛书记有一次在会上提出‘无直接利益产生冲突的群体性事件’,参与群体事件的群众,本身并没有直接利益诉求,而是因曾经遭受过不公平对待,或者对身边、媒体报道的事,长期积累下不满的情绪,这时候借机宣泄。这新‘三座大山’老百姓有一则这样的顺口溜:房改是要把你腰包掏空,教改是要把二老*疯,医改是要提前给你送终。”

杨德武插言道:“教改对农村来讲还是成功的,九年义务制教育就是一种很好的改革,问题主要是在大学阶段以及城区学生的就学问题,这是上面定下的,我们县一级政府管理部门是无能为力的。”

“国家政策也在不断的调整,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改革涉及的方方面面很多、很复杂,苛求一次性改革就解决所有的问题,这是不现实的,我们一定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小平同志讲,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业,没有可资借鉴的经验和模式,出现这些问题、矛盾也不能消极对待,要积极面对我们当前的复杂局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个一个问题去解决。国家层面的大问题我们决策不了,也左右不了,先锋县的事我们可以先把它办好。我认为我们目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机遇,探索、试点,力争走出一条属于我们先锋县模式的发展道路来。”

二人惊奇的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干部面前谈我对先锋县的发展思路,而且是站在这样一个宏观的背景下来谈,显得先锋县未来的事业无比的崇高而伟大。

584【问计于民】

何文慧钦佩道:“陆县长这样大的抱负,这是我们先锋县老百姓的福气啊。”

我挥挥手,“小何,你别人为的拔高,我既然是一县之长,这些事自然比你们考虑多一些,但能不能做到就很难说了,这要靠你们在坐的诸位共同努力。”

这时候我们已经出了屋子,在外面找了个平地,大家坐在石头上一边等刘俊武一边闲聊、感慨。

张大勇一直呆在一旁,默默无语,我知道他心里还有隔阂,他不主动找我汇报思想,我自然不能去俯就,这是保持一个领导权威性的问题。

张大成向乡社会事业办公室负责民政的同志分派了工作,正在等县民政局的消息,汽车从县城出发到达李家乡需要三个钟头,李家乡到前面一个村需要一个钟头,现在是下午两点了,殡仪馆的车要四个钟头后才能到达,这里的交通的确是太存问题了。

韩三林被送走后,我们来到村委办公室。

刘俊武将村里的情况作了全面汇报,公式化、程序化,报数字,讲成绩,听得人生厌,特别是刚才发生了韩三林的事,这时候对这种程式化汇报方式就更反感。

“刘书记,你把材料交给小何,只说说你们有什么打算,目前还有什么困难?”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汇报。

刘俊武愣了一下,看了张大成一眼,张大成道:“就按陆县长的要求汇报。”

刘俊武嗫嚅了一会,叫了一阵困难,集中起来有四点:一是交通问题,二是水源问题,三是资源问题,“地上没有东西,地下也没有东西”,四是人心问题,强壮劳力跑光了,有些丢下老人跑,有些是举家外逃,“留下的都是跑不动的,不能跑的。”

“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了?”我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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